比起自己現下的處境,蘇婉容反而更擔心自己日益年邁的父親及愛哭鼻子的弟弟。
宮女們在覺察她有意打探宮外消息以後,除了每天的日常瑣碎,鮮少與蘇婉容透露其他什麼別的。故而對於現下太傅府的一切,蘇婉容一無所知。
她被幽禁於深宮的消息,不曉得傳沒傳去爹爹他們耳中。徹哥兒年紀還小,原本她只是嫁去皇子府,他已經委屈成了那副模樣。倘若被那徹哥兒曉得自己此時被當作囚徒,困在這後宮之中,小傢伙還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
而更重要的則是,薛硯之以反賊的名義被關押進宗人府。也不知曉太傅府有無受到牽連?
此時,她也只能往好處想。沒有消息,那便是最好的消息。前幾日宮女們口風還鬆的時候,也並未聽聞太傅府一併被關押受審,她只能祈禱,晉元帝慧眼如炬,莫要將太子起兵謀反的事情牽扯到無辜的父親身上。
蘇婉容黛眉緊鎖,正當她滿面堆滿愁雲之際,鑲嵌珍珠的簾幕忽然被人掀起。小步上前的宮女低垂眉眼,輕聲細氣地小心稟報:
“四姑娘,領事公公方纔帶來消息,道是陛下午時就該回了,今夜便準備召見姑娘……”
對於自己現在的處境,以及因了結親這一件事,晉元皇帝也許日後難免會遷怒於父親。蘇婉容從不曾覺得,或是懷疑過,這應該是晉元帝的過失。
除去上輩子萍水相逢,晉元帝給她留下的宅心仁厚的印象。晉元帝做出這樣的決定,原本也是因了情勢所迫。
前世的晉元帝是一個當之無愧的好皇帝,至少蘇婉容自己心裡是這樣認爲的。
即使街坊市井間總有一些不入耳的流言碎語,但自晉元帝繼位期間,他安邦治國平天下,甚至削減了全城田賦。西北羌夷幾次侵犯邊境,晉元帝均親自率兵,及時還擊剿滅強敵。也確實將晉元推向了一代太平盛世。
晉元帝運籌帷幄,能征善戰,無人能敵。可蘇婉容從前也聽說過晉元皇帝出身並不光彩,其母原本是花柳巷中的風塵女子,與先帝也不過是露水姻緣。誕下晉元帝后,不久便香消玉損了。
聽聞先帝之所以將皇位過繼給晉元帝,也是因了心中的那點愧疚之情。這個說法,是否屬實,暫且不去考究。
可這麼一個出身低微,幾乎是市井街邊長大的貧民皇子,靠了自己強悍的一股猛勁兒,硬是步步擊退了人人看好的太子軍,登上如今的帝位。
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晉元帝委實並不容易。雖已登基,晉元帝朝中擁護者不過爾爾,倘若這樣的節骨眼上,但凡走錯了一步棋,便有落得全盤皆輸的危險。
薛硯之乃是前朝太子麾下第一謀士,坐實了謀反的罪名。而大戰之際,欲要與之攀親的太傅府,情理之中也會被認作暗中支持着太子軍一方。即使父親原本並沒有這樣的意圖。
無論是幽禁她,還是降罪於整個太傅府。晉元皇帝出於清理朝中反賊,從而立威、穩固權勢的立場上,都沒有做錯。蘇婉容沒有怪晉元帝的意思,要怪也只能怪那個自作聰明,害人害己的薛硯之。
蘇婉容不知道晉元皇帝今夜召見她,究竟是爲何意。
可是她早便打算好了,無論晉元帝現下有無開始懷疑父親的忠心,她會先在皇上面前,盡己所能地將一切稟明清楚。
前朝皇子爭奪帝位,父親根本沒有參與其中。父親答應與那薛硯之結親,原本就是此人威逼利誘,並非出於太傅府本意。
今日就算是需要她自刎謝罪,蘇婉容也要竭盡全力地保障父親及徹哥兒的周全。
原本便是上輩子自己與薛硯之的恩怨情仇,這一世的父親是無辜的。
父親接納了她兩年前的勸阻,一直有意與皇太子劃清界限,在朝堂上獨樹一幟,只不過情勢所逼,完全不得已之下,是她自己親口答應要嫁給那薛硯之的。
是以,蘇婉容此時心意已決。
若是論及根本,此樁禍事原本是由她招惹上身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一再拖累這世上自己的至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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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故而到了這天夜裡,大太監前來通傳的時候,蘇婉容幾乎沒有半刻的遲疑。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拒了寢殿內的欲要迎上來扶持的宮女,她自己從軟椅上挺直腰背站起身,稍稍理了理裙襬,就一言不發地跟着引路太監的身後走了。
夜色沁涼,此時所見的皇宮,與白日巍峨壯麗的朱牆碧瓦相比起來又不一樣。
清冷的薄光投灑在漢白玉石雕就的光滑臺階之上。飛翹的檐角,在月華的映襯下,泛起一層細淺的淡黃色,蜿蜒而無棱,好似鴟吻怪蛇昂頭亂舞。
蘇婉容眉目低垂,朱脣緊抿,甬道曲折,偶爾有提着燈籠垂頭走過的宮女,四周安靜得彷彿沒有丁點兒雜響。
最後在皇帝今夜留宿的養心殿前站定,蘇婉容終於擡眸望過去,殿門微敞,有重兵守衛,裡面一片燈火通明。
她心裡清楚,一旦走入了這道門檻,便可以見到如今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而這個地方,倘若最後不慎激怒了晉元帝,恐怕也將是自己今夜的喪生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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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這間華麗的殿宇以前,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蘇婉容神色凝重。
可當蘇婉容真正進來了,之後發生的一切,卻讓她錯愕不已。
引路的公公將她帶到以後,便默默退下了。幾個同樣穿着宮裝的宮女隨即迎上前來,先是恭恭敬敬地屈膝朝她行禮,而後口中尊敬地稱呼了她一句“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