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方纔的那一場不期而遇給蘇婉容帶來的不安,這才稍稍緩和。就吩咐探春將食盒端來,把裡面的枸杞土雞湯喝去半盞。
又想着現在這個時辰飯堂那邊大抵快用好了膳,徹哥兒也該回了。等下督促他再練上兩幅字帖,今夜便早些歇下了。
然而,卻在此時,周嬤嬤神色匆匆地進來了。
卻見那周嬤嬤眉頭微皺,壓低了嗓音對蘇婉容說道:
“姑娘,外面來了個後生,說自己是三皇子的人。瞧着面生,沒姑娘吩咐我不敢放他進來。卻是託付給我一封信箋,讓我務必轉交給姑娘手上。”
探春恰巧此時離得近,聽得這話,卻是詫異地問:“這三皇子不是老爺邀來府中敘舊的麼?又不認識咱屋姑娘,這深更半夜的,怎的會送什麼書信過來呢。莫不是給弄錯了罷?”
蘇婉容心中也是一愕,蹙眉沉思片刻。還是伸出手,接下週嬤嬤遞上前的信箋。
信箋打開,是一行雋秀灑脫、她熟悉至不能更熟悉的小篆。
上面行雲流水地只寫了短短十八個字。
“前生未能有緣,痛之,悔之。還待重結,來生追願。”
蘇婉容讀完,渾身頓時僵住,手指緊緊攥着信紙邊沿,臉色煞白一片。
探春瞧見四姑娘面上有異,下意識擡眸去看信中內容。豈料那四姑娘卻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飛快地收了手中信箋,猛地攥緊背去身後。
探春愣了愣,錯愕道:“姑娘?”
蘇婉容緊抿住雙脣,背脊僵直着,久久不再言語。
她的心頭突突亂跳,猶自在爲方纔匆匆瞥見那一行詩詞感到驚怔不已。
倘若在這之前,蘇婉容還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爲,早間堂屋前的注視是自己敏感過度。當她看清信箋中內容之後,她幾乎可以確定了。
寫出這句詩詞的人,顯然不是剛剛從濱州歸來的三皇子。
那是十幾年之後的齊王。
那個曾經狠心棄她於後宅自生自滅的,她上輩子的結髮夫婿。
蘇婉容雙眸微斂,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重生而返的不單單隻有她一人,還有將來要被封作齊王的薛硯之。他同自己一樣,想必也是帶着兩世記憶的。
何其諷刺。
她煞費苦心,絞盡腦汁地想要避免與他三皇子的正面接觸。卻依舊算不過命運捉弄。
薛硯之此時親自找上門來了。像是硬生生揭開她心口好不容易癒合的傷疤,逼着她憶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塵舊事。
可是呢,既然陰差陽錯地已經給了她重活一場的機會。
蘇婉容這輩子不信天,亦不信命。
就是命運有意戲耍於她,她也偏要放手一搏。明明知道上輩子那條路是錯的,她就是拼盡所有也不可能再一次踏上歧途。
於是蘇婉容很快冷靜下來,她擡眸望向一旁的周嬤嬤,啓脣,卻是徐聲說道:
“轉告給外面的人,就道姑娘我看不懂信上內容,也請三皇子莫再做出送信這等引人遐思的事情出來。三皇子固然身份尊貴,又與父親交好,可依舊是個外男,而我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私底下與其書信往來,被人瞧見,怕是讓人說了閒話。”
聽姑娘說了這個,周嬤嬤自然想都不想地信以爲真。愣了愣,馬上開口應了聲是,就趕忙出門捎話去了。
周嬤嬤走後,蘇婉容屏退了探春,自己走進內閣,再度攤開手中的信箋,仔細翻看,卻是若有所思。
待重結,來生願?
此人心中莫不是竟打算與她“再續前緣”?
蘇婉容羊脂般細嫩的玉頰上卻是泛起一絲冷意。
回想起來,她當初剛剛嫁入王府時,也算與那薛硯之情投意合,夫妻二人相敬如賓。
但是呢,齊王母親對她庶出的身份卻佔了王妃位置一直不滿。尋了一個又一個佳麗美妾千方百計地塞進王府後院。總是因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她吹毛求疵,好一番的嘲弄挖苦。
上輩子的她,十六七歲的年紀,脾氣倔心氣也高。受不得這個,更不願意聽薛硯之的話低頭服軟。與婆家關係越鬧越僵。
薛硯之是個孝子,自然幫着母親。後來兩頭難做,逐漸厭於處理後院瑣碎。
從前多麼溫潤如玉的一個人,竟是幫着母親斥責起她的那些根本不存在的過失。直至後來小妾上位,將她直接擯棄於冷院,任她自生自滅,再不做理會。
思及此,蘇婉容脣角微微勾起,諷刺一笑。
前世她如花似玉的年紀,不諳世事,毅然決然離開自小寵她護她的父親,喜悅期待地嫁入你齊王府。在偌大的後院中無依無靠,滿心滿眼都是對你齊王的信賴。
可她最後又換來什麼樣的下場?
你上輩子那般待我,如今又想同我重歸於好,難道不覺可笑?
蘇婉容盯着手中這封信箋,一時覺得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諷自己上輩子的愚昧無知。
冷笑了一聲,“呲”的一下將信箋撕作兩半。
她走至香爐前,擡手一擲,眸光漠然地盯着火舌頃刻舔燃薄薄的紙張,嫋嫋升起一縷白煙,未幾,便化作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