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宮裡面發生的這些事情,譬如蘇適雯這樣的相府婦人顯然是毫不知情。
往日還是太師府四房庶女的時候,也便罷了。如今這蘇婉容可是貴爲皇后的,身邊就只有一個瘦津津的丫頭從旁伺候着,怎麼看,怎麼也覺得實在寒磣了一點。
蘇婉容這樣的處境落在蘇適雯眼裡,便是覺得蘇婉容雖然表面光鮮,實際上卻已經開始受帝王反感了。至於爲什麼會忽然失寵,想來也與蘇婉容這個不爭氣的肚子有關。
方纔她遞給蘇婉容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送子丹。那藥丸裡摻入了一種極寒的藥草,藥草本身無毒,對人體同樣無害,但如果食用多了,日積月累,對女人家身體損傷極大,尤其是患有宮寒症的人。
只要這蘇婉容每日堅持服用此藥,不出半月,就算蘇婉容還有任何生育可能,也會因爲丹藥的寒性變成不可能。
待到那個時候,晉元帝將會徹底厭棄了這個蘇婉容,將其打入冷宮廢院之中。而已經榮登丞相夫人的她呢,便可以怡然自得地站在高處,或許也會憐憫地施捨她一些微薄的同情吧。
思及此處,蘇適雯不禁輕輕嘆息一聲。
這輩子,她與這蘇婉容在身份地位上,一開始,應當算得上是翻天覆地的一個反轉了吧。但反轉了又能如何?到了最後結果還不是和前世一樣?
自己是高高在上榮華一生的那一個,而這蘇婉容呢?註定是受夫婿厭棄,狼狽不堪地跪在那裡,被她憐憫,被她施捨。
而另一邊,蘇婉容見時辰確實不早了,若是繼續拖下去,就該散宴了。於是便點了下頭,“這樣也好。”
回過頭來,目光落在蘇適雯身上,臉上帶着幾分歉然,“原本是想與二姐多敘敘舊的,今日這秋宴畢竟是由本宮住持,總也不好怠慢了其他夫人。本宮現如今,怕是得先離開一步了。”
蘇適雯壓根兒沒有想和蘇婉容敘舊的任何意願。這會兒既然蘇婉容已經被她說服,往後應當就會按時服用這寒性丹藥了,蘇適雯心中自然已經十分滿意。
不過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是以就拉住蘇婉容的手,再三囑咐她在宮中要謹言慎行,好好侍奉好皇帝,上演了一出姐妹情深的戲碼以後,方鬆開她的手,送她走出涼亭。
……
緩緩走在青石子鋪砌而成的曲折甬道上,倚翠猶豫了好半晌了,終於還是忍不住,快步走去皇后娘娘近前,壓低了聲音小心提醒道:
“娘娘,奴婢見那個相府二夫人,方纔看您的眼神很是奇怪,她塞給你那瓶子,也不曉得裡面裝的究竟是什麼,別是吃進去害人的東西。娘娘您還是謹慎一點爲好。”
蘇婉容面上神色不改,一邊繼續姿態嫋娜地緩步走着,心中一邊還有一點想笑。
連倚翠這樣的小丫頭都能看出來的事情,蘇婉容自己心裡面怎麼可能沒數?
在蘇適雯的眼底,她這個庶出的妹妹,大概要麼就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要麼就是一個完全沒腦子的。
吃下去究竟會不會害人命,蘇婉容不清楚。但她眼下完全可以確定,這藥必然無法送子,且絕非什麼好東西。
她原本以爲這蘇適雯嫁給蕭右相以後,徹底改了性子,真變成了一個善良賢淑的相府二夫人。現在想來,她還是有些太低估了此人的不安分程度。
當下笑了一下,把玩了一會兒手心的白瓷小瓶,旋即遞給了倚翠。
“明日一早便把這個,派人送去給太醫院,讓御醫瞧看一下,這丹藥是否真有助人生育的奇效。”
今日的秋獵結束的比較晚,而圍獵場距離皇宮又有一段路程。是以晉元帝索性率領同行的百官,直接在離宮歇下,等次日清晨再擺駕回宮。
而另外一邊,御花園裡散席以後,等到蘇婉容回到鳳儀宮,就已經接近子時初了。蘇婉容因爲忙碌了這大半日,身上也有些疲怠,再加上男人今日不回來,卸了妝簡單沐浴一番,便直接上榻躺着歇息了。
**
中秋佳節,御膳房準備了許多外形精緻的月餅。有甜口的,也有鹹口的,餅皮刻上不同的花紋,擺在那裡便是極爲好看。
新鮮出爐的月餅,熱騰騰的,顯然是要先呈送去帝王那裡的。而蘇婉容貴爲皇后,又是這後宮之中帝王唯一的女人,自然而然地便是要由她,將這盛放了月餅的黑漆描金食盒,親自帶過去給帝王品嚐。
蘇婉容過去的時候,晉元帝正在御書房的暖閣內與幾位大臣商量政務。李德允看見皇后娘娘駕到,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帶她先去御書房裡面等候。
李德允將人帶到以後,便躬身退下了。
帝王的御書房並非等閒可以踏入的,蘇婉容得了皇帝的親口許可,自然算作一個例外。而倚翠將食盒遞給蘇婉容以後,將御書房的門小心翼翼地帶上,也隨着李德允一道兒安安靜靜守在了門外。
這會兒蘇婉容獨自拎着食盒,繞過一面黑漆嵌白玉石龍紋屏風,帝王與諸臣議事的暖閣就在右手邊。
隱隱約約能聽見男人低沉威儀的嗓音從暖閣裡面傳出來,蘇婉容不敢弄出太大的響動,便輕輕地將食盒放在御案空出的一片角落。
原是想坐在一側的黃梨木圈椅上等男人議事結束的,垂眸間,不經意瞧見帝王的御案附近,竟有一本奏摺不慎掉落在了地上。
以那男人素來粗枝大葉的性子,批閱奏摺的時候也是筆走龍蛇,大刀闊斧的。想來便是不小心被他碰掉了一本摺子,那人也是不曾發覺的。
腦海裡浮現出高大魁梧的男人,坐在御案後面,擰眉疾書的模樣。蘇婉容的脣角便不覺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她彎下腰去,將腳邊的摺子拾了起來,扯住自己的袖角輕輕拭了拭上面的灰塵。正準備將奏摺放回御案,不經意間一瞥,蘇婉容的動作微頓。
廣納嬪妃,充盈後宮……
視線在這行字跡上,多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蘇婉容神色淡淡地將摺子放下,自己坐去圈椅上,耐心等候。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暖閣的門簾被掀開,晉元帝與幾位大臣走了出來。
蘇婉容下意識擡眸。
在場的都是朝堂之中如日中天的一品大員,有左右兩位丞相,新上任的內閣大學士,以及軍機大臣。
見蘇婉容這個皇后候在外面,幾位大臣似乎也是微微一愣。不過都是些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物,就那麼半晌不到的功夫,馬上回過神來。諸臣在皇帝面前一一行過禮以後,便相繼退出了御書房。
“可是等久了?”
商議政務時一臉肅冷的男人,一瞧見圈椅上安靜等待的嬌美小女人,冷硬的五官彷彿一瞬間就柔和了下來。
蘇婉容剛剛起身,胤莽幾個闊步過去,手腕一緊,便被他直接拉進了懷裡。“這麼乖,自己過來找朕,嗯?”
昨日秋獵以後,便直接宿在了離宮。今日午時纔回來,又與幾位臣子商議朝政一直到現在。處理正事的時候,自然分不出心思想她,方纔忙完以後,立刻就想了。原本打算直接去鳳儀宮看她,不曾想她卻自己過來了,顯然是十分意外。
男人的身軀強壯又很堅硬,這樣將她抱在懷裡,隔着層層的衣料都能感受到裡面硬邦邦的灼熱。
蘇婉容半靠在胤莽懷裡,細嫩的手指,摳弄着男人刺繡了龍紋的衣角。聽他這樣問了,嗓音也怪是低沉好聽的,沒擡頭,只小聲地說了一句:“我擅自找你,你不喜歡?”
自然是十分喜歡的。
胤莽薄脣微揚,彎下腰來,毫無徵兆地就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他總是做這種猝不及防的事情。忽然騰空,蘇婉容下意識環住了男人的脖頸。
胤莽走去御案後面,坐上龍椅,將蘇婉容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這是給朕帶了什麼好東西?”
胤莽一眼就發現了御案上多出來的黑漆描金食盒。
這會兒將臉埋在蘇婉容馨香柔軟的發間,眯着眼睛嗅她身上那股子淡淡的香味兒。結實的雙臂環住她的腰身,這般啞着嗓子,低聲問她。
蘇婉容說:“食盒裡裝的是月餅,今日中午御膳房那邊剛剛做好,眼下應當還是熱的,你可要嚐嚐味道?”
胤莽抱着懷裡嬌軟香馥的身子,口中懶懶地嗯了一聲:“你陪朕吃。”
一時間蘇婉容就着這個姿勢,便將食盒給掀開了。
供給帝王食用的月餅,果然與尋常百姓家裡吃的那些不一樣。小小的一塊圓餅,上面雕刻了各式各樣的花紋,有梅花,有牡丹,也有翠竹。色澤也不一樣,粉色的是玫瑰蓮蓉餡的,綠色的是豆沙餡的,黑色的是芝麻餡的,還有炸至金黃酥脆的,是肉餡兒的鹹月餅。
蘇婉容原本不愛吃月餅,覺得太膩,這會兒卻吃下了整塊兒,雕刻了梅花紋路的紅豆月餅。
這會兒她自己吃飽了,便偏過頭,去看男人吃。
胤莽的口味顯然與蘇婉容完全不同。相比於甜膩膩的東西,胤莽顯然更喜歡鹹口的酥皮肉餡兒月餅。
就見他以兩隻指頭捏住一塊月餅,蘇婉容需要咬上四五口才能吃下的大小,胤莽張嘴,一口便吞了下去。囫圇吞棗的粗魯樣子……像是連嚼都沒嚼過,就直接嚥下去了。
也不曉得爲什麼,蘇婉容這會兒瞧見男人心無旁騖地吃着月餅,莫名就聯想到男人心無旁騖地批閱奏摺的樣子。然後又回想起方纔不小心被她看見的那本奏摺,奏摺上清晰明朗的那八個大字……
原本十分的不合時宜,可是鬼使神差的,蘇婉容隨口便道了一句:“你應該聽說過吧,右相府中新納的小妾懷了身孕,那小妾便是我昔日同父異母的嫡姐,昨日的秋宴上,我還碰見她了。”
胤莽唔了一聲,又捏了一顆月餅放進嘴裡,神色淡淡的,一副對此事不甚關心的模樣。
蘇婉容從旁觀察着男人的臉色,漫不經心地繼續道:“今日聽我這昔日的二姐說起,說這肚子裡的孩子怪是活潑好動,有經驗的婆婦都覺得這應當是個男胎。”
胤莽這個時候才放下手中的月餅,皺起眉,低頭看向懷裡的姑娘。
依照他的記憶,小姑娘與她孃家後宅的那羣女人,關係一直不是很好。至於她的這個,嫁入右相府的嫡系二姐,若是宮宴上碰見了,客套地寒暄兩句倒是能夠理解。
什麼時候關係竟然融洽到互相聊起家常,甚至興致地將談論的內容,特意分享給他來聽了?
他一點也不關心該女肚子裡懷的,究竟是男胎還是女胎。畢竟這與他,有什麼關係?
蘇婉容看見了男人眉宇之間的狐疑與探究,可她也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只是笑着說道:“我不曾懷過身孕,不曉得孕育子嗣之事還有這麼大的學問。光是感受胎動,便能判斷是男是女的,着實有趣的緊。”
胤莽聽了這個,眉頭舒展,攬着她的身子,低聲笑道:“你這個小姑娘家家的,自然不懂。莫要總聽外面那些人瞎說八說,倒是誤導了你。肚子裡是男是女這種事情,沒等到瓜熟蒂落的時候,誰能判斷出來呢?瞧你傻乎乎的樣兒,這也相信。”
蘇婉容心道,她是個小姑娘家家的,她不懂。如他這般粗糙大條的男人,他就能懂了麼?總之這個男人,無時無刻總是會見縫插針地埋汰她幾句的。
而這一會兒,既然提到了蘇適雯,蘇婉容腦中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昨夜與此人的談話內容。
想到蘇適雯當時故意提起她不能懷孕的事情,面上流露出來的,幾乎能稱之爲憐憫同情的神色。好似她生不出孩子,後半生便會遭受多麼大的苦楚一般。
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的,這會兒看見了這個男人,心裡面莫名就有那麼一點兒不是滋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