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白首相依,不離不棄(正文完

旭日高升,輔國將軍及中郎將等人,帶領身披盔甲的清一色兵士,已在城門下排列整齊方隊,等待帝王祭旗閱兵。

蘇婉容擡眸望過去,就見眼前這男人一襲滄海金龍雲紋鎧甲,綴以赤梟金絲肩鎧。風吹過來,男人身軀英偉而挺拔,玄色繡九龍紋的戰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再往上看,就見耀目的日頭此時折射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上,襯得男人面部線條愈發的剛硬凌厲。薄脣緊抿猶如刀鋒,這樣一個男人,似乎什麼也不需要做,只是這麼負手站在那裡,周身就縈繞着一種彷彿天生就應該俾睨天下的王者之氣。

從前,她總覺得如父親那般滿腹才情,清雅似竹的男子最爲俊朗。如今嫁了這個蠻漢,方知如他這般身披鎧甲,能夠頂天立地的男子纔是真正的男人。

他真的極爲英俊。與他相比,就便連他背後的旭日,彷彿一瞬間也顯得黯淡無光。

蘇婉容怔怔地看着這一副畫面,腦海裡忽然有一瞬的恍惚。總覺得這副場景彷彿似曾相識。

她突然想起來了。其實上輩子臨死之前,那並非自己與這男人的初次相遇。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場宮宴上,也是相似的情形。只是那時,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她卻只是齊王府的後宅婦人。震懾於天家威儀,只曉得誠惶誠恐地緊緊跪在齊王身後,甚至連天子聖顏都不敢擡頭瞧上一眼。

至於目下呢,男人還是帝王,可是她的身份變了,如今她是他的皇后。是這世上唯一有資格同他並肩而立,俯覽整個錦繡河山的女人。男人即將出徵,她站在這裡,目送她的男人,她的丈夫遠行。

胤莽回頭的時候,瞧見的便是小女人眼如水波,瀲灩瑩潤,紅脣微張,就這麼眸光癡癡地望着自己。

他並不知道蘇婉容心中所想,可是他整個人卻沉溺進了這一汪,百般柔情宛若涓涓細流的迷離水眸之中。

千萬將士面前,不可做太過出格的事情。他強忍下狠狠吻住她嬌紅雙脣的衝動,大步上前,終究只是展臂將她緊緊摟進懷裡。

滿腔的鐵血柔情,彷彿點滴滲透最爲堅硬冰冷的鋼鐵鎧甲,一寸寸,一絲絲熨燙進她柔軟的體膚。

“朕走了!”

萬千的言語,最終咬着牙,化作嗓音粗嘎的這麼一句。他重重抱了她一下,終於鬆開手,轉身闊步而去。

**

濱州一仗,比想象之中難打。

此片地帶地勢崎嶇,山巒重疊。戰地兩側多爲懸崖峭壁,將士熟練陣容無從施展,強攻不得,以至於敵軍久攻不下。

山風獵獵,身披玄色繡九龍紋的胤莽,此時高騎馬上。

胤莽黑眸微微一眯,隔河觀望,他看見了同樣身披鎧甲的前朝三皇子薛硯之。

那人一襲白色雲紋戰袍,身形頎長,整個人猶如芝蘭玉樹。分明是在灰塵僕僕的戰場之中,那人脣邊卻噙着一抹清雅似仙的閒適淡笑。就彷彿褶褶生輝,流光溢彩的一塊璞玉,墜入塵土飛揚的凡俗,怎麼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趙龍驅馬,靠近胤莽身側,擰眉勸道:“陛下,此處地勢險峻,半月征戰下來,敵軍久攻不破,將士疲憊,士氣衰減。這薛賊又實在邪門兒的很,彷彿清楚我方所有陣勢。繼續拖下去,怕是對我軍不利。懇請陛下儘快撤兵,待與衆位將士商討出應對陣型,再攻不遲!”

胤莽聞言,側眸,淡淡地掃了趙龍一眼。

“趙卿。”

英武威儀的帝王高坐馬上,他擡眼望向不遠處起伏連綿的山脈,淡聲說道:“你十歲出頭就跟着朕,同朕出生入死多年,朕今日打下這片江山,經歷過的無數戰役裡,你幾乎都有參與,可以說是鞠躬盡瘁。”

趙龍微怔,顯然並不曉得皇帝爲何忽然提起此事。

可下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低下頭,拱手鄭重說道:“爲陛下效力,原本臣之職責所在。”

胤莽便對趙龍說道:“萬千將領,你隨朕最久。自然也應當曉得,朕的兵書裡,從沒有’逃’這個字。今日既是朕來領軍,迎難而上,也要把反賊一次殲滅。”

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

可是退兵看人,面對覷覦他女人的人,胤莽他,不可能退。

神情一瞬間變得冷硬狠戾,隔岸相望,胤莽緩慢抽出了腰際寶劍。

他嗓音冰冷地揚聲說道:“衆將士聽命,隨朕衝過去,朕要親自砍下那人首級!”

**

晉元帝領兵親自迎戰,其善戰程度,以三個字來形容,就是快,準,狠!

動作迅猛,猶如虎豹。

三皇子麾下軍力,大多都是這兩年間陸續組建的新兵。戰場上從前未曾有過交鋒,只是聽聞晉元帝之驍勇,如今親眼目睹,只覺得震撼愕然,一眨眼的功夫,手持長劍的尖叫聲,銳物入肉的悶響,頃刻間血流成川,橫屍滿地。

他甚至根本不講什麼所謂的陣型陣容。全憑身上那股子粗魯的蠻力,長驅直入,橫行霸道,硬是帶着麾下精兵,筆直地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天生的戰神,這樣的人物,彷彿生下來就應該率領千軍萬馬,無往不勝。

沙場就是這個男人的天下。

他不是他的對手,哪怕率先取得了有利地形,甚至掌握了先知。他都無法逆轉已經註定了的敗局。

當晉元帝鋒利的刀鋒抵上薛硯之的胸口,他心裡面這個念頭已經逐漸形成。

他不退不避,甚至毫無畏懼。他只是背脊筆直地站在那裡,擡起俊朗似畫的一雙墨色鳳眼,望向那臉龐冷硬的男人。

一路殺到這裡來,胤莽此時的形容看起來不可能不狼狽。

戰袍被敵人的鮮血氳深了一個顏色。他連眸底都染上了一層血紅色,此時手持寶劍,直至薛硯之,便有殷紅的血珠,連成細密的線,一滴一滴流淌下來,滲入泥土。

薛硯之就這麼看着眼前渾身帶着血腥煞氣的男人,忽然扯脣,突兀地笑出了聲。

俊美似謫仙一般的男子,身批不染纖塵的白袍,就連笑起來,也猶如清風雅月。他看着近在咫尺,神色陰鷙彷彿奪命閻王的皇帝,眸底的笑意逐漸變得嘲諷,

他面色平靜,不卑不亢地直視對面的人,聲音緩緩:“婉婉乃是大家閨秀,從小便是京中才女。她喜歡的男子應當儒雅有禮,彬彬得體。能夠陪她雨中閒步,月下撫琴,吟詩作對,對坐品茶。而你……一介市井草夫,你根本不懂她,亦,配不上她。就算你使出卑鄙手段,僞造先帝遺詔,以權勢將她搶走。再來一世,我必先你一步,婉婉她,必將還是我薛硯之之妻!”

幾乎話音剛落,胤莽額角青筋暴起。他紅着眼,手握利劍,鋒利的刀刃“噗吱——”一聲,狠狠貫穿薛硯之胸膛,繼而連根抽出。

薛硯之霎時間瞳仁放大,鮮紅的血液從血洞裡奔涌着四溢而出。他睜大了雙眼朝後方直挺挺地倒下,面目痛苦地掙扎了一會兒,很快就徹底沒了呼吸。

胤莽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腳下那死不瞑目的人,手持浸血寶劍,眉目冷戾猶如染上寒霜。

“朕的女人,生生世世都屬於朕。至於你,註定是朕的手下敗將,便是再來一世,也必然同樣死於朕的劍下!”

**

一個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

五月初,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了。可是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接近臨產,蘇婉容不敢貪涼。

這會兒摩挲着臃腫渾圓的肚子,坐在鳳儀宮外面的小花園裡,依舊是用織錦絨毯,把肚子護得嚴嚴實實的。

“娘、娘,抱抱,抱抱。”

一歲出頭的惜兒,學習能力很快,又很聰明。目下不僅能夠自己搖搖晃晃地走路,甚至學會伸出胖乎乎的一雙胳膊,眨巴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奶聲奶氣地朝母后撒嬌。

垂眸瞧着自己水靈可愛的女兒,蘇婉容眉眼溫柔地笑了。

她揉了揉女兒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聲去哄:“孃親要照顧惜兒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惜兒讓奶孃或者倚翠姑姑抱,可好?”

懵懵懂懂的女娃娃呆呆地望向母后圓鼓鼓的肚子,彷彿在問,弟弟妹妹在哪裡呀?她怎麼沒有看見?

女兒太可愛,若非她大腹便便的行動不便,此時真想彎下腰來,親一親女兒軟嫩的臉蛋。

她又摸了摸女兒的腦袋,耐心地同她解釋,小寶寶還沒出生,在她的肚子裡。再過至多一個月,惜兒就要做姐姐了。惜兒自己都還是個寶寶,她並不懂得做姐姐有什麼好的。可孃親不能抱她,她感到有些沮喪。

過了一會兒,小小的惜兒靈機一動。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張口再次要求:

“孃親不抱,孃親高高,高高。”

不能抱抱,舉高高更有意思。

ωwш● ttκá n● ¢ ○

蘇婉容失笑。

都不能抱她了,舉高高顯然更不可能。

事實上蘇婉容從來就沒帶惜兒玩過舉高高。把小丫頭高高抱起,舉過頭頂,逗得女娃娃咯咯直笑,這素來是她父皇愛做的事情。

惜兒的父皇……

回想起那個男人,蘇婉容微微一愣。

那男人身軀強壯,雙臂更是結實有力。莫說一個一歲出頭的小丫頭了,便是她這個做孃的,也能被那雙鐵臂攔腰抱起。

雖然羞人,但蘇婉容她其實極喜歡被胤莽抱的。喜歡被他對待寶貝一般抱在懷中,用他灼熱的薄脣,一下一下,疼惜地親吻着她。

與男人昔日的種種溫存,一被勾出一個頭兒,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接二連三浮現於腦海。

回憶以往,蘇婉容不自覺有些失神。

卻在這時,倚翠神色着急地跑了過來,步伐邁的太大,險些從臺階上摔了下來。蘇婉容上一刻的思緒就這麼被徹底打散了,看着這冒冒失失的丫頭,抿脣便笑出了聲。

“瞧瞧你,這是在急什麼呢。”

倚翠氣喘吁吁,連行禮也顧不上了。稍稍緩過氣兒來,就急急地對她說:“娘、娘娘!皇上,皇上他回來了!”

蘇婉容愣住。

她怔怔地擡眼望去,就見不遠處的垂花雕刻長廊,傳來矯健有力的腳步聲。也就是那麼呼吸的一個間隙,那身穿玄色鎧甲的高大男人,從拐彎處步履匆匆地走了出來。

瘦了些,黑了些。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一張臉愈發的剛硬凌厲。可是瞧看起來,依舊偉岸,挺拔,英俊。

瞧見軟椅上坐着的是她,闊步走來的男人眸底霎時間一片柔和。蘇婉容亦是心跳如鼓,眼看男人離自己越來越近,步伐也愈發急促。

她喉間一哽,眼眶發熱地,笑着從軟椅上緩緩站了起來。

**

六月十四的這一天,豔陽高照,碧空萬里。

晉元帝這一日,早朝進行一半,便火急火燎地從金鑾殿趕過來。此時站在鳳儀宮寢殿門外,高大的身形猶如人形石雕一般,僵硬而直挺地站在原地。

屋內一直傳出斷斷續續的痛呼聲,那些個痛苦隱忍的呻吟,就如同無形的刀子一般,狠狠刺在胤莽心口。

他已經後悔了。他就不應該一時心軟縱容那小女人順其自然。他就應該狠狠心,徹底避孕,萬一那小女人今次有個三長兩短,那後果……胤莽他根本就不敢想象。

隨着時間的流逝,胤莽的臉色越來越白。就在他再也壓抑不住,咬牙準備直接衝進去的時候。皇后娘娘的產房內,隔着一架花鳥屏風,一道響徹整座寢宮的洪亮啼哭聲,猝不及防傳入衆人耳畔。

立在門外,雙腳彷彿生了根似的胤莽,聽見這一陣啼哭,懸在嗓子眼兒的心總算落地。

呆了片刻,反應過來以後,急匆匆闖了進去。恰好與從正室內繞出來的產婆,撞到了一塊兒。

高大健碩的帝王,這會兒冒冒失失地奪門而入,可是把產婆給嚇了一跳。可是喜事當頭,自然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馬上把裹在紅錦襁褓內的小娃,抱過來給皇帝看。

產婆高興極了,眉梢帶喜地揚聲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娘娘爲皇上誕下一名龍子,母子平安!”

**

五年以後,蘇婉容的這對兒漂亮的彷彿瓷娃娃一般的兒子女兒,都已經逐漸長大。

女兒喚作胤惜,嬰兒肥慢慢褪去以後,眉眼愈發出落得水靈精緻。一看,往後便是個美人胚子。

只可是,嬌滴滴水潤潤的小姑娘,越長大,越發成了個清冷老成的性子。也不喜被人抱了,就愛圍在她太師外公身後,讓外公跟她講弟子規和三字經。

兒子喚作胤宸,生得濃眉大眼,像他父皇。

虎頭虎腦的小傢伙,和他皇姐姐是兩個極端。男子漢小丈夫,偏生性子粘人的很,又極愛哭。但凡有一個不好,小嘴兒一扁,眼淚金疙瘩就一滴一滴連成了串兒。哭的急了,那便是連母后去哄,都是沒用的。

這會兒便是如此,小阿宸粘着姐姐,讓姐姐陪自己放風箏。皇姐姐不願意,覺得放風箏小孩子氣,又浪費時間,不如留在寢宮裡,看幾本繪本來得有趣。

小阿宸不高興了,就開始哭。惜兒牽起弟弟胖乎乎的小肉手,小大人兒似的無奈地安慰了兩句。小阿宸吭吭唧唧的不答應,扭着肥嘟嘟的小身板,哭得愈發帶勁兒。

這樣的場景,每日都會上演個兩三次。

最起初的時候,蘇婉容這個做母后的,還會出面適當地調解一番。後來習慣了,自然也就見怪不怪。

目下,蘇婉容隨胤莽一道兒半躺在貴妃榻上。

一邊遠遠望着自己生下來的這一對兒金童玉女,心下的滿足難以言喻。一邊枕在男人強壯有力的臂彎,忽然想起了許多年前,她剛剛嫁給他時,發生的那些陳年往事。

便擡起頭來,一雙美目斜睨着他,問:“還記得當初我跟你立下的那道約書嗎?都說君無戲言,倘若從西夏回來以後,我翻舊賬,不想繼續做你的皇后了,你要怎麼辦?”

她同他曾經有過半年之約,半年之期一滿,倘若她想離開,男人不能阻攔。如若毀約,男人便要江山易主。

白紙黑字地立下毒誓,契約書還在她的妝奩最底層壓着呢,不怕男人耍賴。

胤莽原本正把玩着妻子如雲秀髮,乍一聽見妻子忽然來了這麼一句,劍眉一挑,卻是雲淡風輕地說道:“朕自然不怕,因爲那紙約書,早在西夏臨行之前,朕就一把火給燒了。”

燒了?

蘇婉容一怔,有些不信。

妝奩有個隱蔽的暗格,上面落了鎖的,除了她自己,根本沒人可以打開。

蘇婉容覺得男人在說大話,嬌哼一聲,有意當場打他的臉,就吩咐煙晴去尋當年的那盒妝奩。

原本蘇婉容內心裡是極爲篤定的,覺得這蠻漢子就是在吹牛皮。直到煙晴神色複雜,兩手空空地走過來,湊近娘娘耳邊,跟娘娘說……那妝奩早被人憑暴力給強行拆卸了,至於藏在最裡面的暗格……根本是空空如也……

蘇婉容當下愣住,待他反應過來以後,一雙美眸後知後覺地,立刻怒氣衝衝地瞪向身側笑容得意的男人。

“好啊你!你這個不要臉皮的大騙子!原來從一開始,你就根本沒有想過遵守約定!”

虧她以爲這蠻漢子總歸有那麼點良心,能夠履行諾言,竟然傻乎乎地着了這男人天大的一個連環套!

可不是一個天大的連環套嗎?套着套着,把自己這輩子都給套進去了!

見妻子生氣,氣呼呼地撅着紅潤的小嘴兒,又不理人,胤莽見狀,識時務地趕忙抱着人又親又哄。

嘴上說着討她歡心的話,可是內心裡呢,卻是根本未曾因當初的決定後悔過。

他不是什麼君子,若重新來過一次,他還要騙她。騙到她真心喜歡他,喜歡他喜歡得非他不可爲止。

畢竟初遇她第一眼,整顆心都被她勾了去。

從此非卿不可。許卿一世榮華,白首相依,此生不離不棄。

——正文完

前世001 初遇

深秋時節,普濟寺內人煙鼎盛。

“姑娘、姑娘,您走慢一些,仔細別摔着了……”

今日重陽佳節,太傅府女眷來普濟寺禮佛。探春是太傅府四姑娘的貼身丫鬟,自然是緊隨自家姑娘一道兒前往。

這個時節,正是香客們禮佛上香的旺季。相比於寶殿內的熱鬧,這處後山就冷清許多。此時正值秋日,除卻零星的幾棵松樹以外,大多樹木都已蕭條。地上的枯枝落葉無人打掃,踩上去,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會兒探春一面氣喘吁吁地喚,一面急急地在後面跟上。可是悶悶走在前面的蘇婉容,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繼續往前頭一言不發地走着。

十四出頭的小姑娘,一襲桃粉色緞面散花褙子,配月牙白藕絲長裙。這樣的年紀,五官尚且顯得有些稚嫩,可那嬌花一般俏麗欲滴的玉嫩臉蛋,已經是世間極罕見的好顏色。

這會兒不曉得遭遇了什麼,淺淺黛眉一攏,花瓣兒似的小脣緊緊抿着,顯然是不太高興的模樣……可是美人就是美人,便是美人柳眉微顰,也是我見猶憐的一番姿態,惹的人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叫她歡心纔好。

即使是自小伺候在姑娘身側的探春,每每瞧見自家姑娘這般精緻雪玉的臉蛋,也是忍不住心嘆,放眼整個長安城的貴女閨秀,她就沒見過比自家姑娘還要好的樣貌。

想到了什麼,探春快步走去自家姑娘近前,小心翼翼地勸道:

“姑娘莫要生氣了,三皇子他、三皇子他心裡總歸是最疼姑娘的。方纔之所以道出那樣的話,想來也並非有意……”

雖是過來哄勸姑娘的,可是說到最後,探春自己的聲音也不自覺小了不少。

擡眼偷偷看了下自家姑娘此時板着臉悶頭走在前頭,儼然一副負氣的神色,心底便不禁多了幾分同情。

要她來說,譬如自家姑娘這般雪玉精緻,性情又溫良的妙人兒,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原本是一個生下來就應當千嬌百寵的貴人命,偏偏是個庶出的。

雖說蘇太傅,也便是蘇婉容的爹爹,把她看作眼睛珠子一般疼着。但太傅大人畢竟政務繁重,又常年在外地當差。但凡太傅不在府中的時候,自家姑娘沒少受嫡母苛待,幾房嫡系小姐更是對姑娘冷嘲熱諷,合起夥來想着法子擠兌她家姑娘。

可她家姑娘偏生又是個性子極好的,度量也大,一直忍氣吞聲的,從來也不在太傅面前告狀。

有時候探春實在忍不住了,也恨鐵不成鋼地私底下勸過姑娘,想着即便不點破府裡面是誰一直欺負着姑娘,至少也應該叫蘇太傅知道,太傅不在府中的時候,姑娘其實過得並不十分舒心。

可是姑娘每每總是挽脣一笑,淡淡地說,爹爹政務已經很忙了,她不想因這些後院瑣碎,惹得爹爹更加煩心。

都道善有善報,當那與自家姑娘兩情相悅的三皇子,登門提親的時候,探春當時是發自內心地替姑娘感到高興。

一是覺得有情人終成眷屬,二也是覺得姑娘嫁給那三皇子以後,便是堂堂的皇子妃了,離開了太傅府,從前的憋屈日子總算是熬出頭了。

可誰知道呢,竟叫姑娘又碰上了那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楊氏,乃是三皇子薛硯之生母,脾性刻薄苛刻,素來最看不慣庶出出身的蘇婉容。覺得蘇婉容並非嫡系所出的貴女,給她兒子做個偏房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竟然還敢妄想皇子妃的位置。

可是三皇子也不曉得吃了什麼迷魂藥,竟是非那太傅府四姑娘不可。因了這個,甚至與德妃發生了不小的爭執。德妃氣得不輕,可到底捨不得真的與親生兒子斷絕關係,終究是咬着牙不甘不願地答應了。

捨不得同兒子置氣,於是滿腹的怨氣就都撒在了蘇婉容身上。後來不論哪個場合相見,這德妃少不得對蘇婉容怪腔怪調的一陣冷嘲熱諷。

今日之事,也是一樣。

想到方纔發生的事情,探春又是忍不住地一陣嘆息。

三皇子曉得,姑娘隨太傅府一家女眷上山禮佛,將會在普濟寺陪伴老祖宗暫住五日。怕姑娘覺得無趣,原本約在今日下午,過來瞧看姑娘一眼,並邀姑娘於後山的翠玉湖泛舟……可是誰曉得呢,竟是與同樣上山禮佛的德妃娘娘給撞見了。

尚未正式議親的男女,名不正言不順的,這般私會,已是不合禮數。更何況兒子還是個貴爲皇子的

德妃心中有氣。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自然覺得是這蘇四姑娘品性不端,小小的年紀不學好,勾得自幼德行端正的兒子,行這等有辱皇家威儀的事情。如此不知廉恥的,如何做起好堂堂三皇子妃的位置?

德妃是個口無遮掩的,衆目睽睽之下,當着太傅府一家女眷的面,脫口就訓斥了蘇婉容幾句。

至於太傅府那幾位女眷呢,明明是同府出來的姑娘。四姑娘在人前被人這般斥責,非但無人出頭替四房說一句好話,甚至目露嫌棄,都覺得四房姑娘確實如德妃所言,小小年紀不學好。丟了她們太傅府的臉子。

探春心想,這事兒雖然膈應人,可是她家姑娘脾氣軟,又尊重長輩,若是放在尋常,忍一忍其實也就過去了。

可是偏偏呢,這次那三皇子也是在場的。

自家姑娘是個懂人情世故的,雖然受了氣,可也不會以惡報惡,當面頂德妃娘娘的嘴。大抵是人都散去了吧,姑娘趁着別人沒注意,私底下曾偷偷喚住了三皇子,也沒存什麼壞心思,也就是委屈地小聲抱怨了兩句。

年紀這麼小的姑娘,人前再如何懂事,私底下,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忍不住想要撒撒嬌的。尤其是受了委屈,不在意旁人怎麼看,只想心裡喜歡的那個人能夠抱一抱她,哪怕只是溫聲安撫她兩句,哄哄她,也好。

可誰曉得呢,那素來待自家姑娘疼護有加的三皇子,那會兒卻是皺了皺眉,神色複雜地低頭看着姑娘,沉默良久,才吞吐地道出一句:“婉婉,可是那畢竟是我的母親……”

這句話音剛落,姑娘的臉色就變了。後來三皇子其實也低聲柔語地哄了,可是自家姑娘根本不聽。直到德妃娘娘手下的人,過來催,三皇子出於無奈,只能暫時離開。

再之後,就有了當下這一幕。四姑娘負氣地跑來後院,佛也不禮了。自打出來以後,一張小臉就繃的緊緊的,探春曉得姑娘心情不好,於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一邊,也不敢胡亂說話。

蘇婉容有自己的那一點小脾氣,卻不是個嬌縱的,該懂的道理她都懂。

她很喜歡薛硯之,那個如墨竹一般清貴的男子,喜歡到非要嫁給他不可。她知道,薛硯之也很喜歡她,即使德妃娘娘看不慣她,從不給她好臉色。可是她一直相信,成了婚以後,那就是兩個人自己的事情,關起門來過日子,不管未來有什麼磨難,有薛硯之寵着她,護着她,他們兩個人真心相愛,其實也就夠了。

今日之事,確實不能怪他。那人是他的母親,有生養之恩,今日若只爲她出一口氣,惹得母子關係鬧僵,這其實也不應該。

其實爲了娶她,薛硯之之前已經跟德妃娘娘鬧過一次了。他素來是個孝子,蘇婉容終究是有些愧疚的。可是薛硯之卻握着她的手輕聲安撫她,無論旁人如何反對,總是笑着讓她不要擔心,一切有他在……這使得蘇婉容稍稍安慰些許。

道理她都清楚,

只是,總是發生類似的事情,蘇婉容心裡面難免有些發堵罷了。

德妃是建和帝的妃子,常年住在宮中,可是德妃瞧不起她,看不慣她做她兒子的皇子妃,往後入了門,自然是有千百種方式刁難她的。

因爲她喜歡薛硯之,是想和這個人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所以這些她都能忍。

可饒是她再如何明事理,女兒家心思敏感,受了欺負,哪怕不指望別人替自己強出頭,總是期待着心上人可以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如此悶悶走在前頭,一方面帶着對那薛硯之的一份小小的埋怨,一方面也自己正排遣着心中壓抑着的委屈。心不在焉,自然沒有注意腳下的路。直到身後的探春受驚般的“啊呀”一聲,抓住了她。蘇婉容愣了愣,下意識止住了腳步。

“姑娘……血、血……好多血。那裡、那裡是不是躺着個人吶……”

探春的聲音顫巍巍的,弄得蘇婉容的一顆心無端也提了起來。其實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膽子呢?一聽見血什麼的,心裡也慌的厲害。

可也許是好奇心作祟,在嚇得戰戰兢兢的丫頭面前,蘇婉容這會兒膽子卻是大了起來。就擡起頭,小心翼翼地擡起頭,朝探春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待看清楚地上的人,蘇婉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地上躺着的,顯然是一個受了重傷的成年男人。

蘇婉容素日裡常打交道的,便是譬如薛硯之那般氣質彬彬,一襲雪色錦袍不染纖塵的儒雅男子。又何時見過這樣的人?

鬍子拉碴的,不修邊幅,莫說五官了,甚至都看不出實際年齡,約莫也就三十上下吧。深秋的天兒衣衫襤褸。這會兒血跡斑斑地躺在那裡,流下來的黑紅血液把下面的落葉都給硬生生浸深了一個顏色。身上一道一道的,都是些觸目驚心,彷彿被刀子劃開的翻出淡粉色肉的猙獰口子。

那模樣十分可怕,蘇婉容一個深閨養大的姑娘家,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穿着精緻繡鞋的小腳,下意識往後面挪動了半步。

靠的近了,連鼻端彷彿都能嗅到那股子濃重的血腥氣味。放在往常,蘇婉容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哪裡會管這樣的事情?

可畢竟是一條人命,這裡除了她們主僕倆再沒其他的人。

而地上這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一動不動地閤眼躺着,彷彿已經死了一般……

到底是人命關天,蘇婉容吸了一口氣,鼓足了膽子,俯下身去,顫顫地用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雖然微弱,但還是有氣息的。

不過若是一直躺在這裡……估計離變成死人也不遠了。

其實這麼個偏僻無人的地方,一個身份不明,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還有那麼多猙獰可怖的傷口……一看就不是什麼等閒人物,怕是什麼殺手或是惡人,逃避仇家的路上,倒在這裡奄奄一息了也說不準的。

蘇婉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這事兒原本不該她管。可是寺廟聖地,丟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在這裡……蘇婉容彷彿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前世002 小妖精

這麼個血肉模糊的大男人躺在眼前,探春嚇得腿都軟了,根本就是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而自家姑娘蹲下身,徑自探向那人鼻息的時候,她更是顫巍巍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下意識就想要拉姑娘起來,誰曉得姑娘語出驚人地道出了一句話,探春嚇得幾乎要跪在地上哭了。

姑娘說,要救這個男人。

“這不合適吧……”

探春一聽,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登時急急地道:“姑娘一清清白白的大家閨秀,光天白日,若是帶着這麼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回去……”

蘇婉容心裡明白探春的顧慮。

來年她就及笄了,依照兩家選定的黃道吉日,明年年底她就和薛硯之大婚。與皇子結爲連理,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事情。這段時日,就連出門在外的言行舉止都要格外注意,萬萬不能失儀,更何況是與一外男私下有什麼過多的接觸?

別說壞了兩家的名聲,德妃已經極看不慣她了,到時候莫說入門後如何刁難她,怕是揪着她這點不好,直接悔婚,不允她和薛硯之成親。那纔是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你這丫頭在慌什麼呢?我心中有數,即使想要救人,自然也不是由我們自己救他。”

蘇婉容搖搖頭,她笑着安撫驚慌失措的探春,繼而徐徐說道:“普濟寺的玄今法師,慈悲爲懷,勢必不會見死不救。我們不需要多做什麼,待會兒回去的時候,派人通個口信便是。此人傷勢如此之重,至於之後能不能救活,那就是他自己的命了。”

自家姑娘並沒有親自救人的意思,探春顯然鬆了一大口氣。

此時打算走了,便忍不住望向枯葉堆上躺着的那人,口中嘖嘖嘆道:“這可真是個好命的。”

這個時候的蘇婉容,剛剛從地上站起來。聽見探春這麼一句感嘆,就下意識垂眸,再度瞥向這個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的男子。

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鼻腔裡就輕輕嗔了一聲。

“可不是個好命的麼。”

原本被那薛硯之惹得心中氣悶,衝動之下,跑來後山。其實也就是過來散心的。可這都還沒散上半刻鐘呢,撞上了這麼個事兒,倒是被這男人撿着了便宜。

周遭靜謐無人,染黃的楓葉在風中沙沙曳動。

這對主僕說話的間隙,誰也無暇注意到,那個被她們以爲,已經命懸一線的男人,緊緊闔着的雙眼,這會兒竟不聲不響地微微睜開了一點。

鐵羽騎的行跡暴露,去洛陽與大軍匯合的途中,他遭遇暗算。那些人原本並非他的對手,可是他身上本就有傷,又遭了暗算,纔會落得如今這副樣子。

行至普濟寺,見後山地處偏僻,冷清無人。身體又實在是撐不住了,便只能躺下稍作調息。

他身上的傷口看上去猙獰可怖,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怕是每一道兒都足以致命的。可經歷過戰場的男人,畢竟不是常人。他是受了重傷,可並非完全沒有意識,她們之間的說話聲,他都聽得見。

便是恍惚之間,鼻息徒然掠過一絲似有若無的香風,他身軀猛地繃緊了一下,勉強微微睜開了眼,猝不及防望見的,就是一張稚氣玉嫩,又精緻逼人的小臉。

是個小姑娘,

而且是一個樣貌過分好看的小姑娘。

長久的黑暗讓他無法立刻適應強烈的陽光。朦朧的視線內,唯獨那小姑娘背光而立。那紅紅的脣兒此時微微地噘起,清風微微拂過她輕軟的裙襬,卻聽她嗓音嬌嬌地同他說道了一句什麼。

至於究竟說了句什麼話,他顯然並沒有聽清楚。只覺得這一會兒,細碎的陽光灑在那嬌小的身子骨上,除了此人以外,周遭的一切都變得虛化模糊了。

落英繽紛,層林盡染,耳畔沙沙輕響。這小姑娘好看得不似凡俗之物,就像是鮮嫩的楓葉幻化成形,趁他身負重傷,意志薄弱之時,專門勾他魂魄,吸他精血的小妖精。

**

其實當天的事情之餘蘇婉容而言,可能只是一句話的小事。她甚至沒有,同樣也並不適合自己出面,只叫探春過去順路帶了個話。

遇見了這樣的事情,那種極有衝擊力的畫面,當時那一刻,可能覺得頗有些受驚的。可畢竟只是一同自己毫無瓜葛的人,時間久了,自然而然慢慢也就被拋去了腦後。

至於次日,當那胤莽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置身普濟寺閒置的客房。身上的傷顯然都已經被人仔細包紮過了,這證明昨日他陷入昏迷之前看見的那一幕,並非他神志不清產生的幻覺。

回想起昨日恍惚間看見的,那個似人似妖的姑娘,他眉峰微擰。

既然不是做夢,那姑娘自然並非妖物。可無論是人是妖,那無疑是陰差陽錯地救了他一命。他雖不是什麼善類,卻也並非知恩不報的小人。

理兒自然是這麼個理兒,可是以胤莽如今這樣的身份,又顯然不適合當面同她道謝。

其實過來替他換藥的小師父,提前也同他帶了口信。道是當時救了他的那位女施主,說是舉手之勞,無需他的答謝。

話雖是這麼說的,可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這並非是不需要他的答謝,那姑娘怕是壓根也不肯見他的吧?

想來其實也是正常。

即使是匆匆一眼,也瞧見那小姑娘衣着精緻,又生得那般水靈的好相貌,一看就不是等閒人家能養出來的。

估計是哪個名門貴族嬌養出來的閨秀……而他如今這落魄不堪的樣子,若非事發突然,人家怕是靠近他一點,都不願意的吧。

於是小師父這麼交代了,胤莽沉默着也便頷首接受。

他不準備當面同那位姑娘道謝了,如果有緣,這份恩情,他日後自會相報。

胤莽根本沒等到,也等不及身上的傷勢完全康復。他的手下還在城外,待他一同前往洛陽與大軍匯合。官府的通緝告示已經貼遍了長安城大街小巷。這裡同樣不安全,他不可能在此處耗去太長時間。

事實上,等胤莽休養到第三日,他便準備自普濟寺動身離開了。

習武之人,又是在沙場上歷練過的,不僅毅力驚人,體格也比尋常人結實許多。

身上那些大傷小傷,短短几天自然不可能完全癒合。可是下榻正常行走,或是獨自驅馬趕路已不影響。

前世003 霜葉丹紅,一對璧人

他打算原路返回,於是就又來到了那日的普濟寺後山。

環顧四周無人時,他打算直接運氣越出牆頭。熟料,一擡眸,瞥見不遠處落英繽紛的楓葉林,有一男一女兩道身影。

他們側面對着他,正在說話,於是便並未察覺到此處後山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男子一襲白色錦袍,身材頎長,扮相衿貴。觀其樣貌,其面若冠玉,儀容更是俊美溫潤。女子身形嬌小,一襲海棠色百褶如意襦裙,容貌亦是極爲嬌美出色。

胤莽認得這男子。

這位風采卓卓,猶如芝蘭玉樹一般俊雅的男子,便是薛硯之,建和帝排行第三的兒子,亦是名冠長安城,被譽爲竹玉公子的堂堂三皇子。

至於對面那女子……

只匆匆一個照面,胤莽甚至無需過腦,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她。

那個半昏半醒之間,模糊看見的似人似妖的姑娘,原來果然並非他的幻覺。

微風和煦,陽光暖融。靜謐無人的楓葉林中,一男一女私下相處……這等氛圍和場合,明眼人都曉得自當識趣兒地離開。

胤莽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看清那人樣貌以後,卻鬼使神差地頓下了步子。沒有直接翻牆而出,反而是一個轉身,躲進了牆頭不遠處的灌木叢背後。

胤莽並沒有看錯,楓葉林中的這對男女,正是蘇婉容及當朝三皇子薛硯之。

譬如蘇婉容這種,十三四出頭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家,外人面前再如何乖順懂事,私底下,尤其是心儀的人面前,與其他尚未出閣的小女兒家不無不同,也有自己的小脾氣。

三日前,薛硯之隨德妃離開以後,這口悶氣就一直在心裡憋着呢。只是大夫人老祖宗面前,她不可能表露。

這會兒薛硯之私下找她,終於看見了他的人,心底的那股子委屈彷彿一下子都被勾了起來,也是氣的。目下便板着張粉嫩精緻的小臉兒,站在那裡,紅紅的嘴脣噘得高高的,任人怎麼哄,總之就是不肯說話。

薛硯之與這太傅府的四姑娘,是一年前因了一個機緣巧合認識的。一見鍾情,彷彿形容的便是他們二人這般。

蘇四姑娘脾性好,容貌亦是出類拔萃,原本就是極招人喜歡的小姑娘,也是唯恐了出閣以後,被旁人搶先佔了便宜,這才把婚事早早定了下來。

他是真心喜歡小姑娘,打算好了二人成親以後,要疼她照顧她一輩子的。

他比她年長,小姑娘同他熟悉以後,私底下嬌縱一些,他原就應該讓着。更莫要提面前這一個,便是生起悶氣來,這副氣鼓鼓的樣子,亦是嬌憨可愛。是以目下不論她如何耍小性子,薛硯之眉目依舊溫潤。卻見他低下頭來,和顏悅色地耐心哄着她:

“婉婉,是我不好,過來晚了。你莫要生氣了,可好?”

俊雅如玉的的男子,嗓音亦是猶如泉水潺潺一般清潤好聽。

他彷彿總是這樣,無論出了什麼事,都是笑容和煦,眉眼柔和的樣子,對待她時,像是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於是她再如何生氣,都好像一拳用力打在了棉花上,悶悶的,氣都沒地方出。

這會兒她便抿了抿嬌嫩的脣而,垂下頭以後,小聲地嘟噥了一句:“你總是這個樣子……”

仗着她喜歡他,就吃這麼一套。每次都用這種柔情招式哄得她卸下心防。若非她心裡有他,哪能這麼好糊弄的呢。

薛硯之明白她在不開心什麼,小姑娘委屈成這樣,他心裡也捨不得。便輕聲安撫她道:

“我母妃她脾氣是急躁了一些,但日後待你同她相處久了,便曉得母妃心腸不壞,只是說話直白了一點。”

那是你的母妃,待你自然心腸不壞。可是她討厭我,日後相處久了,還不曉得要怎麼刁難我呢。

蘇婉容心中這麼悶悶想,可是曉得薛硯之是個孝子,即使平日裡再寵着她縱着她,有些話到底是不能當着他面說的。

如此,也只是嬌嬌哼了一聲,便別過了臉去。

薛硯之觀她神色,見她氣鼓鼓的不願說話,可是面上已經緩和很多。

其實小姑娘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心腸軟的很。有些時候受了氣,面上雖然端着,其實稍微哄一鬨,她是很識大體的。如此乖巧的姑娘,他疼惜尚來不及,自然是願意哄着她的。

這會兒就笑了笑,從懷裡取了一個小紙包出來。

蘇婉容有些好奇他拿出來的東西是什麼,可是這會兒氣還沒消呢,面上只能端着不顯。尖巧的下巴揚得高高的,只是一雙美目忍不住悄悄地往他懷裡去看。

小姑娘的這點小動作,其實都落入了薛硯之眼底。可是他佯裝着不知曉,只是笑笑,在她好奇的注視下,將油紙包一層層打開,裡面就有晶瑩剔透的糉子糖露了出來。

“不止母妃,那日我說話到底也有些重了。你如今生我的氣,也是應該。今日來得遲了,便是先去了悅來酒館樓下那間點心鋪,給你買了這松子糉子糖。你上次不是同我說,一直想再吃一次,但沒機會出去買麼?”

說話間,薛硯之笑着將手裡一整包的糉子糖,朝她遞了過去。“婉婉大人有大量,吃了我的糉子糖,便原諒了我這一次可好?”

蘇婉容雖是庶出,到底是太傅府家的姑娘,松子糉子糖之餘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多稀罕的事物。稀罕的卻是悅來酒館樓下的那間點心鋪子。

那家鋪子做出來的糉子糖,甜而不膩,口味就連宮中的皇后娘娘都讚不絕口,蘇婉容就只嘗過一次,也很喜歡。

只是既然是皇后娘娘讚許過的鋪子,生意自然火爆。若是想買這小小一包的糉子糖,不排一個時辰的隊,斷然是買不到的。

這一點,蘇婉容是瞭解他的,知道薛硯之雖然貴爲皇子,可是出門在外素來不喜以身份壓人。所以他不可能爲了買糖,就插別人的隊。

一想到這麼個俊雅出塵,謫仙似的男子,爲了給她買一包糉子糖,討她幻想,屈尊紆貴同尋常百姓一樣排了一個多時辰的隊……

心上人爲了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是個姑娘家心都會軟的。蘇婉容心裡也很甜,可是面上裝着不顯。

就噘了噘紅潤的小脣兒,口中嬌嬌地嗔:“誰求着你給人家買糖了?”

說是這麼說的,可是嘴角卻忍不住地微微翹起。又嫩又白的小手伸出來,就從他手裡取了一顆小巧剔透的糉子糖。

薛硯之笑了笑,沒說話。只是低着頭,輕輕地揉了揉她的腦頂。

……

霜葉丹紅,一對璧人。

處在暗處的胤莽,親眼目睹這一切以後,腦海裡忽然就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眉峰一皺,他不打算繼續再看。背過身去,腳步輕快地移至牆角,繼而輕輕運氣,便越出普濟寺的牆頭,直接離開了。

**

胤莽以爲,楓葉林中的那個陰差陽錯救了自己的姑娘,也許只是自己人生中匆匆一個過客。

後來他忙着打仗,分身乏術,沒空去想,於是那張嬌嫩精緻的小臉,也的確逐漸自他腦中淡去。

可誰知道呢,冥冥之中彷彿就是這麼湊巧。

就在他幾乎要把那人徹徹底底忘記之時,一年之後的某一天,胤莽再一次遇見了她。

那時候建和帝駕崩,他以寡敵衆,率領一批親兵將太子軍徹底剿滅以後,順利登上皇位。

再次遇見她,是在一場宮宴上,那個時候他已經是晉元帝了。

說來也是奇怪的很,分明只是許久以前的匆匆兩個照面,受邀的那麼多的女賓當中,他居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前世004 後來夢裡全都是她

今日入宮,同在場的其他貴女一般,她顯然也是特意打扮過了的。

她梳了一個精緻的挑心髻,身上穿着銀紋繡彩蝶散花的煙羅衫,下面配百褶如意杏色長裙。綢料輕軟,腰肢那裡被緊緊收住,於是便襯得她小腰纖細,盈盈不足一握。

這會兒她同衆人一樣,雙膝及地,跪在他這個帝王面前。頭垂的很低,於是從他這個角度,他也就只能瞧見那露在衣領外的,一小截兒細白嬌嫩的頸子。

胤莽一襲龍袍坐於最上首,端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面無表情。心裡卻實在想不明白爲什麼,他明明在她從未面前做過什麼,但她彷彿十分怕他。

他沉着嗓音道了一句平身,於是下面的所有人都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她也一樣。可是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至始至終也沒有擡起頭。

看不清楚她的臉,胤莽感到有些失望。

時隔一年之久,既然已經冥冥之中又遇見了他。他心裡面彷彿暗暗也有些期待,想着過去這麼久了,小姑娘長開變成了大姑娘。樣貌上可是有任何變化?可是還如一年前那般的嬌美靈動?

其實胤莽身居高位,又登基不久。五品以下的地方官吏尚且記不全姓名。沒有人會特意告訴他,他自然也無從得知蘇婉容乃是太傅府的四房庶出姑娘。

可是經過了這一場宮宴,他卻曉得了她另外一個身份。

今日的這場春宴,朝中文武百官皆可攜家中女眷一同出席。自胤莽繼位以後,京中留下的幾位皇子相繼都封了王侯。齊王薛硯之雖不過是一介閒王,到底也算得皇親國戚,自然有資格出席宮宴。

而她幾乎寸步不離地,緊緊跟在那薛硯之身後,既是以女眷的身份出席了這場春宴……想來便是他薛硯之前不久剛過門的那位齊王妃無疑了。

如此,甚好。

胤莽默不作聲地垂眼看着這一幕,此般在心中想到。

憶起那日在普濟寺裡,這二人舉止親暱的樣子,想來當時關係已非一般。而那薛硯之雖然無甚作爲,到底與自己不同,生來便是一儒雅溫潤的君子,譬如她那般窈窕嬌貴的姑娘家,大抵都應該偏愛那一號人物吧。

郎有情,妾有意。

現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

胤莽自己是一粗人,固然平素最看不起薛硯之這,白斬雞一樣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可此人名義上畢竟是他的臣弟。

臣弟新婚,娶得同他兩情相悅的心儀女子。

他理應祝福纔是。

可惜胤莽發現自己不但人粗,胸襟也不甚開闊。

他潛意識地沒有辦法誠心祝福那薛硯之,每每想起宴席上看見的那一幕,心中總會涌出一種近乎莫名其妙的不悅感。甚至在當天夜裡,以及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開始重複性地做同一個夢,一個實在有些難以啓齒的夢。

他夢見了蘇四姑娘。

夢裡的四姑娘是擡着頭的,於是他就清楚地瞧見了她那副雙腮暈紅,嬌美羞怯的樣子。

在夢裡,他不再是什麼帝王,他取代了薛硯之,做了她的男人。於是當她猶如乳鶯般嬌嬌啼哭的時候,他沒有一絲猶豫,狠狠地欺身壓住她,在那白膩如脂的纖細後頸上,吮出一個又一個深深淺淺的印子。

胤莽覺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魔障。這並不是個好兆頭,他要想辦法從這荒唐離譜的夢境中,儘早脫離出來纔好。

他曾經想過,以他這樣的年紀,血氣方剛,需要女人實在是太尋常不過。於是他也曾尋來一些環肥燕瘦的女人。由李德允精心挑選出來的一批批秀女,都是模樣端正,一等一的美人兒。

可是不對,都不對。

不是沒有需求,而是根本就不想碰。

就好像很久之前已經見過了真正的珠玉,這會兒瞧見那些庸脂俗粉諂媚逢迎的樣子,心裡只覺得厭煩,又怎麼可能容得這些俗物近他的身?

他甚至嘗試着去找與她容貌上相似的年輕姑娘,去替代她。可是還是不行。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再到後來,胤莽彷彿都已經有些認了。於是在一日衝動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甚至沒有經過後宮裡的層層遴選,他直接封了蘇適雯,太傅府的二姑娘爲貴妃。

他私下派人打聽過,曉得這蘇二姑娘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是個庶出的,從前在太傅府沒少受嫡母欺負,每每也就只有這蘇二姑娘站出來替她說話,姐妹二人情誼深厚。

是她喜歡信任的同府姐姐,照顧過她,甚至五官上與她有兩三分的相似。

僅憑這三點,此人就足夠得到世人眼裡,他賜予的所謂的恩寵。

和對待後宮裡的任何一個女人一樣,他不會碰那蘇適雯,可是這世間女人渴求的所有榮華富貴,風光日子,他都可以給她。

相對的,他也得到了他盤算之中的好處。

他開始以她貴妃嫡姐的身份,自宮中給她送東西。以這種方式,間接地接近她。

胤莽清楚自己的這種舉止是可恥的,甚至是卑鄙而低劣的。貴爲九五之尊的帝王,暗中肖想着臣弟的妻子,甚至在夢中幾次三番地褻瀆於她。

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已經不小了,活了二十六年,這是頭一次體會到這種,無論如何,哪怕是不計後果的,也想要對一個人好。明明曉得自己與那人毫無可能,不管如何說服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夜夜夢裡依舊全都是她。

以他現在這樣的身份,饒是他如何想,他都是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去對她好的。他就只能頂着別人的身份,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把自己能想到的,世上最好的東西,蒐羅過來,然後全都給她。

譬如她這樣的姑娘,就應當被嬌寵着,她理應享受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以這種方式接近她,果然是有效果的。

她在宮中不認識其他的人,於是自然而然相信了,這些天屢次送各種首飾頭面去齊王府的,就是她的貴妃嫡姐蘇適雯。

她甚至開始給他回信了。

這是個極懂事的姑娘。信裡的內容大多都是勸他不要再送東西過來了,她在齊王府一切都好,也不缺什麼,二姐在宮中照顧好自己,比一切都要重要。

他之前想要對她好,卻是從來沒幻想過她能給他任何迴應。如今開始給他寫信了,不管信的內容是什麼,單單瞧着她娟秀小巧的字跡,他心裡就是極爲舒坦。

有些時候,她偶爾也會和他分享她平日裡遇見的一些有趣的事,或者這一天做了什麼。

其實都是些細枝末節的瑣碎,可是每一封信,他都從頭至尾地來回至少看了三遍。甚至早間批閱朝臣遞上來的奏摺時,胤莽都習慣於一目十行,可是她寫出來的內容,哪怕再如何瑣碎尋常,胤莽逐字逐句,捨不得看得太快。

其實他很想回信給她,可是很顯然,但凡他親手提筆寫一個字,他的身份就會暴露。一直以來,他是頂着她二姐的身份,接近她的。倘若被她發現,他其實並非她所想象的那個屢次關照她的貴妃二姐。

她大概就再也不會給他寫信了吧。

胤莽順理成章地以她嫡姐的身份,繼續偷偷送東西給她。

她彷彿不喜歡他送她價值名貴的金銀珠寶,胤莽同樣也覺得,那等俗物太過庸俗普通,同樣也配不上她。

於是就旁敲側擊地叫李德允去打聽,打聽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家都喜歡什麼。

綾羅綢緞,胭脂水粉……總之京城裡的貴女們用什麼用的多,他就跟着送她什麼。

對她的這一份難以啓齒的卑劣心思,胤莽選擇一個人藏在心底。他誰都不願意告訴,整整兩年,他獨自做着這些事情,卻樂在其中。

前世005 卑劣的思慕

他們二人,一個是當朝帝王,一個是齊王的妃子。身份懸殊,其中彷彿隔着層層溝壑,原本是這輩子都不會有任何干涉的兩個人。

他卻以這種近乎卑劣的方式,企圖接近她,偷偷地窺探屬於她的世界。

可是窺探的越多,心中的那份難以言說的念想就越濃。陷得更深,以至於白日裡早朝時分也忍不住時常會想起她。

後來也不是沒有多設幾場宮宴,爲了看她幾眼,哪怕只是遠遠地看看她低着頭的嫺靜樣子,他甚至故意下令賓客離席之前,無論男女,需得行至殿前同他再復跪拜一遍。

他是帝王,他下的旨意,無人膽敢不從。

可不曉得是不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他這種卑鄙的舉止,齷齪的念想,再到後來,不曉得爲什麼,薛硯之收到帖子,前來赴宴的時候,就鮮少帶她一道兒出席了。

胤莽有些失望。

可是仔細想想,卻彷彿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換位思考,倘若是他,屋中養了這麼個嬌嬌香嫩的小婦人。那是恨不得一輩子藏在自己房中,捨不得被外人窺看一眼。

於是他只能與她繼續互通書信。睹信思人,將那一腔無法抒發的相思之情,盡數寄託在那些個娟秀整潔的小字上。

就在他小心翼翼又惴惴不安,暗中同她維繫着這段實在見不得光的關係時。

聰慧如她,終於有一天,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她還是察覺了他並非她的貴妃二姐。

其實有那麼一瞬,他心跳快了幾拍。想着既然如此,索性就告訴她,告訴她他的存在吧。

可是他畢竟還有那麼幾分理智。

他離經叛道慣了,爲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從來習慣了強而取之。可是她不一樣。

她是有婦之夫,又是一看就教養的很好的姑娘,做事循規蹈矩。倘若曉得了他的真實身份,自然不會願意與他互通書信。

可是胤莽卻捨不得,捨不得與她割斷這最後一點點的聯繫。

他只能謊稱自己是貴妃身邊的人,貴妃操持後宮繁忙,有些時候心裡念着宮外這個妹妹,便是託付他這個心腹暗中多多照應一些。

**

這是蘇婉容嫁人以後,在齊王府度過的第五個新年。

正月初一,萬家燈火。彷彿每一戶都是歡笑滿滿的熱鬧喜慶。

齊王府也是一大早就開始張燈結綵,唯獨蘇婉容的這方小別院裡,顯得格外冷清。

她彷彿這兩年身體一直不好,半年一場大病,小病更是不斷。前天夜裡不小心吹了會兒涼風,昨日就染上了風寒。

這個時候的蘇婉容,近雙十年華。原本是最明豔美好的年紀,只因久纏病榻,嬌小的身子骨,瘦津津的幾乎脫了形。這會兒高燒難退,不過巴掌大點的小臉兒紅彤彤的,就緊緊闔着雙眼,難受地蜷縮在榻上。

探春看王妃燒成了這副樣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過年了,京中靠譜些的大夫都不好找。王府裡面備用的那些退燒藥,探春也都已經試着給王妃煎了喝下去了,可是根本沒有效果。

怕這麼繼續燒下去,王妃身子骨又弱,可別真把人給燒壞了……探春急的都快哭了出來。後來實在沒轍,咬咬牙偷偷跑去南苑求見前朝德妃,也便是如今的皇太妃楊氏。求那楊氏可以出面,替自家王妃請宮中太醫過來瞧看一眼。王妃已經燒了整整兩天了,再這麼繼續耗下去,真的不行。

豈料那楊氏得知此事,明明是個做婆婆的,曉得兒媳生病,非但沒得半點關切之意,反倒是皺着眉,嗓音嫌惡地斥道:“可真是個喪門星!大過年的染上風寒,這不是平白給齊王府增添晦氣嗎?”

莫要提出面給蘇婉容請御醫了,甚至是嫌棄地立刻喚來兩個粗壯些的嬤嬤,將探春直接趕出了自己的南苑。

只覺得但凡待在那蘇氏左右的人,身上總是都帶着晦氣的,可莫要離得太近,沒得將晦氣過給了自己。

蘇婉容固然燒的頭腦發脹,迷迷糊糊的,卻尚存了幾分意識。

所以探春啜泣着關門走進來的時候,她其實是聽見了的。

小丫鬟在哭,應當是害怕吵着她休息,所以是極力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哽咽。其實她同探春從小一起長大,她瞭解探春,知道這單純的丫頭心疼自己,見自己高燒不退,方纔悄悄離開,就是揹着自己去求楊氏了。

畢竟是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年,楊氏那是個什麼的德性,她究竟有多看不慣自己,蘇婉容不是個傻的,心裡自然是和明鏡似的。

探春這會兒哭成這樣,正正印證了蘇婉容的心中所想。

那楊氏從來都瞧不上她,覺得她勾了她的兒子,說是恨透了她也不足爲過。巴不得這世上徹底沒了自己纔好,又怎麼會大費周章地入宮,替她請御醫回來?

蘇婉容燒的渾身虛軟難受,這會兒咬着嘴脣,瘦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心裡不免對那楊氏愈發多了幾分怨憤,可是更多的則是難過,無力,委屈。

其實尚未出閣的時候,她在太傅府,因爲她庶出的身份,素來也是個不討人喜的。但那時候,到底還有她爹爹疼她,護着她。像寶貝疙瘩肉似的寵着她。

莫說眼睜睜看着她久病纏身,日益清減。便是她偶爾咳嗽了一聲,都會慌慌張張地立刻喚京城最好的太醫替她看診,但凡是爹爹不當差,待在府中的時候,那便是萬萬捨不得她受半點委屈的。

她原本也是有人疼的,可是自打兩年前爹爹因舊疾去世,後來就連周嬤嬤也死了,在這個世上,真的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再也沒人疼她了。

想起已逝的爹爹,爲了她頂撞楊氏,最後無辜慘死的周嬤嬤,那纖細的玉指緊緊攥住枕巾,她心口酸澀,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或許會有人問,她不是嫁人了麼?

那個昔日裡,也曾把她放在掌心疼惜的薛硯之,她的夫君。這會兒她生病了,而他又在哪裡呢?

思及記憶裡那個芝蘭玉樹一般的俊美男子,那個她少女思慕時,曾經一度癡癡迷戀着的人。

蘇婉容眸中泛淚,心口卻涌出一股無法與旁人言說的悔恨,淒涼。

年紀還小的時候,不懂事,以爲姑娘家一輩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嫁給自己心儀的人。不管日後如何的困難重重,只要兩個人夫妻和睦,總是能夠克服一切,恩恩愛愛地經營屬於他們兩人的小日子。

等嫁了人以後才逐漸發現,原來成婚到底與相愛不同,婚姻大事並非兩個人的事情,它可以受各種因素的影響,譬如對方的性格,又譬如對方家人待她的看法。

先帝駕崩,天下改朝換代,更迭國號爲晉元。

三皇子封齊王,德妃被尊作皇太妃以後,就搬入了齊王府,與夫妻二人同住。

於是無法避免的,蘇婉容成婚以後,要與楊氏這個做婆婆的朝夕相處。

楊氏不喜歡她,這一點蘇婉容心裡一直清楚。

當初也是年紀輕,想法天真。知道楊氏看不慣她,或許認爲她的存在就是一個天大的膈應。蘇婉容性子也是倔的很,覺得看不慣就看不慣她吧,左右嫁進來以後,她倆互相膈應着,誰都別想好過。

只要薛硯之喜歡她,願意照顧她,遷就她一輩子,也就足夠了。

剛成親那陣子,蘇婉容着實也度過了一段極甜蜜的日子。薛硯之很寵她,確實也願意遷就着她。

可是蘇婉容卻大意地忽略了,薛硯之疼她寵她,把她當作妻子。可是他同樣也是楊氏的兒子。

譬如薛硯之這般的孝子,對母親的敬重是融進血骨裡面的。就算他平日裡再如何疼惜髮妻,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到底是及不過他的親生母親。

前世006 高燒

原本楊氏平日裡待她,那就是雞蛋裡挑骨頭,但凡揪着丁點錯處,那可就是了不得的,止不了一通的說。

成了親兩三年以後,發現她竟是個不能生養的,楊氏眼裡面那就真真是徹底容不下她了。覺得蘇婉容佔着窩不下蛋,她生不出兒子,莫不是要讓他們齊王府絕後了不成?

暫時休不了妻,楊氏便把主意打在了別處。

楊氏打算給薛硯之納妾,相中了鎮國公府的三女兒董寶琴。

卻說這董寶琴,雖樣貌只稱得上中等之姿,可畢竟是鎮國公府堂堂正正嫡系出來的大家閨秀,嫁給薛硯之這麼個閒王,只做一個妾室,着實是委屈了她的。

可聽說這位董姑娘,尚未出閣的時候,心裡面便是偷偷思慕着這位被譽爲竹玉公子的三皇子,後來薛硯之娶太傅府四女爲妻,這位董寶琴據說把自己縮在閨房裡,一雙眼都生生給哭腫了。

如今也是十七歲的年紀,在姑娘裡面實在也不算小了。可是心裡面裝着個念念不忘的人,這才拖到了現在都遲遲未嫁。

即使不是最好的,但在楊氏心中,如今蘇太傅去世,太傅府風光大不如從前。大家教養出來,又是嫡系出身的董寶琴,顯而易見的是比身後毫無依傍的蘇婉容,更加適合齊王府當家主母的位置。

那個董寶琴也是個會來事兒的。也不知道哪裡聽說的消息,知道齊王府現在那個王妃是個不能生的,楊氏暗中正在替齊王物色偏房的人選。這些天董寶琴來齊王府來的也極是勤快,隔三差五地就要帶各種燕窩之類的補品,拜訪楊氏。

董寶琴嘴巴甜,誇起人來不帶一個重樣兒,每每把楊氏哄得眉開眼笑的,心裡對這董寶琴愈發喜歡起來。

見董寶琴乖巧懂事,出生顯貴。樣貌雖然算不得出色,配自己的兒子總算不得太差。況且董寶琴生得圓潤臉盤,盆骨也頗爲豐滿,一瞧就是個好生養的。再看看府中那個,弱不禁風的喪門星。

此番一對比,楊氏更是看蘇婉容不順眼了。

楊氏盤算的很好,兒子對那蘇婉容有所迷戀,怕是目下不肯休妻。可是待他等娶了這董寶琴進門,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再生下個大胖小子……

都說母憑子貴,到時候董寶琴的兒子就是齊王府唯一的血脈。有了這麼張底牌,往後或早或晚的,還怕正不了名分?

楊氏打定了主意要讓董寶琴進齊王府。自然是千方百計地撮合董寶琴和薛硯之,總是製造機會叫他們兩人接觸來往。

薛硯之不傻,時間一長,自然曉得做孃的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

一開始堅決不同意納妾。可是饒是他立場再如何堅定,也抵不過親生母親一哭二鬧三上吊。在楊氏大哭大鬧着以死相逼的時候,薛硯之驚慌失措,咬牙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婉婉,你信我,我心裡面當真只有你一個。可是娘她、娘她年紀畢竟大了,經不起刺激,娶那董寶琴不過權宜之計。你放心,到時候我便將那人安置在距離南苑最遠的院落,我倆還如從前一樣,安安靜靜地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就是……”

當時薛硯之言辭吞吐,神色躊躇地同她道出這一番話時。就彷彿一桶冰冷的水直接兜頭而下,蘇婉容的心在這一瞬,徹徹底底地涼了個通透。

她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那楊氏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後宮中經歷過勾心鬥角的女人,城府之深,顯然是蘇婉容這等初爲人婦的女兒家,如何也無法比擬的。

今日楊氏可以以死相逼,逼得薛硯之娶那董寶琴入門。明日那楊氏同樣可以割腕要挾,迫使二人成了夫妻之實。

那個時候的蘇婉容到底心裡是喜歡薛硯之的。畢竟爹爹去世,太傅府沒落,在這世上蘇婉容依無靠的,彷彿身爲丈夫的薛硯之,就是她最後可以依賴的人了。

她記得薛硯之從前待自己種種的好,也願意信他。可是他明明答應過自己,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他毀約了,以她的脾性自然受不得將自己的丈夫,大大方方地與旁的女人分享。

不是沒有鬧過。蘇婉容委屈抱怨的時候,薛硯之哄着她,說盡了好話。

可是蘇婉容鬧,楊氏也跟着鬧。如此,一面是結髮妻子,一面是親生母親。薛硯之便彷彿夾縫中做人,兩頭爲難。

董寶琴這件事情上面,他對蘇婉容確實有愧,可是他亦是不可能不孝不義,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去尋短見。

一回兩回,薛硯之兩頭能勸則勸。可是久而久之,脾氣再好的人彷彿也會疲憊。

薛硯之開始時常不回齊王府了。

一個閒王而已,哪來的那麼多差事需要他去做?隔三差五地就要離京辦事。可是薛硯之不回府,蘇婉容就連最後一個能提她稍稍撐腰的人都沒有了。

王府上下,如今都曉得府中王妃不過空頂着個虛名,又是個沒後臺的。齊王不在,真正當家做主的還是那皇太妃。於是後來楊氏欺負她,苛待她,下人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有人會站出來爲蘇婉容說半句話?

落得目下這般窩囊憋屈,孤立無助的境地,蘇婉容寒心,難受,可終究還是努力保全自己僅存的一絲的骨氣。

是以,董寶琴被擡進來那一天,蘇婉容面上表現得格外平靜。一身猩紅色喜袍的薛硯之,那天倒是回了府,就站在她的寢房外面,急急拍着門,說是想要見她一面。

到了這個時候了,此人竟還想同她道歉,取得她的原諒?

實在是有些諷刺的。

人,蘇婉容自然是不可能去見。甚至不管薛硯之怎麼勸,蘇婉容簡單收拾了些衣裳,就搬進了別院,這是她自己做出來的決定。

其實搬進別院來住,也沒什麼不好。

旁的人同情她,覺得她這次是徹底在薛硯之面前失了寵。可是楊氏百般擠兌她,如今又多了個董寶琴給她出謀劃策,蘇婉容繼續留在南苑,今後的日子顯然便是越來越不好過。蘇婉容一個人住,孤單了些,卻還算自在,至少不用在別人眼皮子底下,受人冷嘲熱諷。

蘇婉容的這場風寒,來得實在不是時候。自己一個人蜷縮在榻上,發着虛汗,忽冷忽熱的渾身難受。楊氏與小夫人,則在前院熱熱鬧鬧地慶賀新年。

楊氏遲遲不給蘇婉容請大夫,就讓她這麼繼續忍着。

於是小病一拖,也成了大病。一場風寒而已,蘇婉容竟在榻上躺了足足有小半個月。後來風寒好了,人又瘦了一大圈兒,皮包骨頭似的,昔日裡嬌嫩的猶如出水芙蓉似的小臉,如今也是蒼白如紙。

探春看着自家王妃,原來也是個嬌嬌明媚的人兒,如今淪落成這副模樣,心疼得嘴脣顫巍巍的,不停抹着眼淚,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端端的,這是在哭什麼呢。人不曉得的,還以爲我這個做主子的苛待了你。”

伺候在身邊的丫頭,哭成了個淚人。這會兒大病初癒,倚在榻上的蘇婉容,挽脣朝她露出了個淡淡的笑。

她家王妃,什麼都好,就是這性子,不爭不搶的,纔會每每都被人欺負。

探春替主子感到不甘,這廂便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哽咽着道:“他們、他們實在太欺負人了,咱們也不能一直這麼忍着啊。咱們去找貴妃娘娘吧……對!入宮去找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對王妃好,若是曉得齊王府背地裡這般欺負您,定是會出面替王妃撐腰的!”

說到此處,探春眼睛忽然就亮了。就這麼擡着頭,聲音不乏激動地對蘇婉容這麼說道。

蘇婉容聞言微愣。

貴妃娘娘……

想起幾年前剛剛嫁入宮中,便被晉元帝直接封作貴妃,如今更是寵冠後宮的她的這個嫡系姐姐。

蘇婉容脣邊難得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欣慰笑容。

是了,她也不能完全算作是孤立無援。至少在那皇宮內院,她還有一個素來疼她照顧她的貴妃二姐。

即使姐妹倆及笄以後,相繼都嫁了人。二姐身爲貴妃,自然不如未出閣前那般自由。身在宮中,卻一直心繫她這個做妹妹的,時常派人給她送來各式各樣,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名貴事物,或是頭面首飾。

二姐能送過來這麼多稀罕的東西,正正是說明她在宮中過得極好。

原本也是。

也只有譬如二姐那等溫柔淑德,品貌雙全的女子,才當得起當今帝王的如此恩寵。

只不過,唯有一點讓蘇婉容感到奇怪。

二姐這般一直送她東西,她過意不去。時常寫信給二姐,百般囑咐送貨過來的大監,確保二姐着實是收到了。可是二姐卻不曉得爲什麼,從來不回她寫的信……

想起她的這個嫡系姐姐,蘇婉容眉眼舒展,心情一時間彷彿也平緩了不少……這會兒卻是擡眸看向榻邊的探春一眼,搖頭說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再者二姐如今貴爲娘娘,一個人要操持整個後宮,已經夠辛苦的了。這兩年我時常得到二姐關照,心裡已是感激不盡,如何再去拿這些小事麻煩她呢。”

**

因爲一個偶然,蘇婉容發覺這兩年間,堅持自宮中給她送東西的人,彷彿不是她的二姐。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第205章 晉元帝震怒,百官惶恐第091章 女娃娃不需要那麼聰明第167章 我心眼很小的第038章 大驚小怪的男人第043章 這小妖精素來最會勾他第015章 真,洞房花燭(上)第083章 嬌氣病是被慣出來的第037章 幼稚的男人(三更)第094章 宮寒之症第002章 慘遭毒害(上)第123章 黃桑他,沒有廉恥第107章 弄傷你了?第194章 二胎來啦第092章 鎖在屋裡,綁在榻上第115章 掉馬(中)第027章 叫聲好哥哥聽聽第015章 朕尚缺一個皇后第061章 小心翼翼地哄第074章 好人還是壞人第040章 酒壯色膽(三更)第070章 安分一點,莫要勾朕第024章 不要臉第028章 冥冥之中第010章 夜夜留宿鳳儀宮第029章 助人受孕的仙丹第010章 黃桑給涼涼的懲罰第105章 婉婉喜歡,朕笑給你看便是第027章 抹藥第096章 哭得聲嘶力竭第031章 懲治婆子(上)第098章 委屈幽怨的黃桑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第029章 戲精皇帝第043章 耍酒瘋(三更)第088章 女兒要嫁給他(三更)第030章 小冊子後續第050章 替他搓澡(下)第073章 怪癖第060章 前世的那支髮簪第038章 上輩子毒害你的人(含活動)第002章 慘遭毒害(上)第039章 給朕抱抱親親(二更)第031章 昏君第一步,白日宣淫第061章 可是他並不君子第012章 朕總是會替你做主的第099章 吃醋吃的臉都黑了第006章 給臉不要臉第043章 這小妖精素來最會勾他第016章 真,洞房花燭(下)第028章 冥冥之中第100章 傲嬌的皇上第092章 鎖在屋裡,綁在榻上第026章 把衣裳脫乾淨了第042章 不速之客(二更)第013章 婉婉吃醋第113章 不想吃桃,就想吃她第022章 心癢的厲害第115章 掉馬(中)第012章 朕總是會替你做主的第038章 上輩子毒害你的人(含活動)第107章 弄傷你了?第182章 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第035章 你陪朕去西夏第076章 水紅色的小布片第081章 心虛第097章 小模樣招人稀罕第019章 涼涼VS 老妖婆第052章 勾男人魂魄的妖精樣第044章 薛硯之的心計(二更)第125章 這麼蠢,不能是他女兒第089章 不老實的大手第114章 掉馬(上)第026章 給我親親第009章 勾了朕的魂兒(二更)第013章 狠辣手段第039章 給朕抱抱親親(二更)第065章 渾身都軟軟嫩嫩的,他不敢碰第090章 莫名羞恥第106章 怕嚇着她第169章 難道朕不重情?第107章 有些東西,是浸在骨子裡的第091章 女娃娃不需要那麼聰明第031章 懲治婆子(上)第078章 捉姦第043章 快把朕給憋壞了第111章 病態的佔有慾第007章 高調秀恩愛第194章 二胎來啦第060章 前世今生第068章 傾慕第028章 那男人過於勇猛雄壯第063章 自暴自棄(二更)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第130章 女爲悅己者容第053章 皇后涼涼VS鄉村小花第093章 人妖殊途,強行結合第005章 誰讓她笑得這麼好看第019章 涼涼VS 老妖婆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
第205章 晉元帝震怒,百官惶恐第091章 女娃娃不需要那麼聰明第167章 我心眼很小的第038章 大驚小怪的男人第043章 這小妖精素來最會勾他第015章 真,洞房花燭(上)第083章 嬌氣病是被慣出來的第037章 幼稚的男人(三更)第094章 宮寒之症第002章 慘遭毒害(上)第123章 黃桑他,沒有廉恥第107章 弄傷你了?第194章 二胎來啦第092章 鎖在屋裡,綁在榻上第115章 掉馬(中)第027章 叫聲好哥哥聽聽第015章 朕尚缺一個皇后第061章 小心翼翼地哄第074章 好人還是壞人第040章 酒壯色膽(三更)第070章 安分一點,莫要勾朕第024章 不要臉第028章 冥冥之中第010章 夜夜留宿鳳儀宮第029章 助人受孕的仙丹第010章 黃桑給涼涼的懲罰第105章 婉婉喜歡,朕笑給你看便是第027章 抹藥第096章 哭得聲嘶力竭第031章 懲治婆子(上)第098章 委屈幽怨的黃桑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第029章 戲精皇帝第043章 耍酒瘋(三更)第088章 女兒要嫁給他(三更)第030章 小冊子後續第050章 替他搓澡(下)第073章 怪癖第060章 前世的那支髮簪第038章 上輩子毒害你的人(含活動)第002章 慘遭毒害(上)第039章 給朕抱抱親親(二更)第031章 昏君第一步,白日宣淫第061章 可是他並不君子第012章 朕總是會替你做主的第099章 吃醋吃的臉都黑了第006章 給臉不要臉第043章 這小妖精素來最會勾他第016章 真,洞房花燭(下)第028章 冥冥之中第100章 傲嬌的皇上第092章 鎖在屋裡,綁在榻上第026章 把衣裳脫乾淨了第042章 不速之客(二更)第013章 婉婉吃醋第113章 不想吃桃,就想吃她第022章 心癢的厲害第115章 掉馬(中)第012章 朕總是會替你做主的第038章 上輩子毒害你的人(含活動)第107章 弄傷你了?第182章 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第035章 你陪朕去西夏第076章 水紅色的小布片第081章 心虛第097章 小模樣招人稀罕第019章 涼涼VS 老妖婆第052章 勾男人魂魄的妖精樣第044章 薛硯之的心計(二更)第125章 這麼蠢,不能是他女兒第089章 不老實的大手第114章 掉馬(上)第026章 給我親親第009章 勾了朕的魂兒(二更)第013章 狠辣手段第039章 給朕抱抱親親(二更)第065章 渾身都軟軟嫩嫩的,他不敢碰第090章 莫名羞恥第106章 怕嚇着她第169章 難道朕不重情?第107章 有些東西,是浸在骨子裡的第091章 女娃娃不需要那麼聰明第031章 懲治婆子(上)第078章 捉姦第043章 快把朕給憋壞了第111章 病態的佔有慾第007章 高調秀恩愛第194章 二胎來啦第060章 前世今生第068章 傾慕第028章 那男人過於勇猛雄壯第063章 自暴自棄(二更)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第130章 女爲悅己者容第053章 皇后涼涼VS鄉村小花第093章 人妖殊途,強行結合第005章 誰讓她笑得這麼好看第019章 涼涼VS 老妖婆第096章 胖了的涼涼,皇上更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