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瞧見薛硯之被人帶進來,一席烏青色長袍,背脊筆挺,依舊是那副長身玉立的樣子。卻少了從前的那份風姿祁秀,整個人清瘦了不少,面上微顯蒼白,多了幾分落拓之感。
看得出來,過去那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三皇子,這段時日關在那宗人府裡,是吃了些苦的。
當蘇婉容的目光漫不經心掃向薛硯之的時候,薛硯之正從門外踏入茶樓內的這間,最爲隱蔽的雅閣。視線癡癡落在主位上端坐着的,姿容嫋娜的那位姑娘身上,再挪不動半分。
只這麼短短數月未見,她變了。穿着一身華美的珊瑚色金累絲繡團花朝服,平素不喜塗脂抹粉的一張俏麗,此時卻妝容精緻,堪比嬌花,豔若海棠。
她變了好多,變得更美。從前閨中小女兒家的嬌澀不曉得什麼時候,彷彿悄然褪去。這會兒高高在上地坐在那裡,澄澈的美眸涼淡地這麼一瞥,真有了一種當朝皇后母儀天下的端方氣質。
薛硯之太清楚,招致她改變的原因是什麼。是那個趁虛而入,將她捧上皇后鳳位的男人吧。
這些時日,薛硯之每每也在想。時隔了兩輩子,他對蘇婉容的感情究竟是愛慕多一些,還是因爲前世的種種,愧疚多一些。這才叫他幾乎是不顧一切地也想要再度接近她,想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地補償她。
但,無論是哪一種情愫。一個帶着上輩子記憶的男人,眼睜睜看着原本屬於自己姑娘,夫人,被旁人所佔,甚至做了那人的皇后,卻無能爲力。這種感覺絕對不會好受。
這一會兒,兩人的視線交匯。薛硯之當下百感交集,眼眶就開始有些發酸了。原本心口堵了千言萬語想要去說,動了動嘴脣,卻又發現竟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縱然他薛硯之有千句百句話想要對她說。至於那蘇婉容本人,卻是連一時半刻的功夫也不想浪費在他身上的。
如若不是當時那個小廝,同她說的最後那一句話。她又如何可能答應與薛硯之單獨見面?此事涉及前世,她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無故牽扯進來,更不想平添事端。倚翠和凝香現下都在門外守着,她身邊甚至連一個侍衛也沒有帶。是以,這樣二人私下共處的感覺,蘇婉容多待上一刻,心中就不自在。
見人也進來了,卻久久也不出聲。等得不耐煩了,才啓脣,冷望着他說:“三皇子今日費盡心思截下我的輦車,想必定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想要說。宗人府允許探監的時候不長,皇子便不要在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了罷。”
前世那一個嬌美柔順的姑娘,何時用過這般生疏冷清的口吻同他說過話呢?這一世從最開始的時候,她對他的態度就變了。可他卻曉得錯誤的源頭在於他,他有心悔過,但事到如今,想必連讓他改過自新的機會,她也不願意給了吧。
薛硯之喉間哽塞,嚅囁了良久,這才嗓音發澀地問了句:“爲什麼要嫁給他?”
蘇婉容笑着冷聲反問:“我想要嫁給誰,又幹你何事?”
薛硯之抿緊了脣,袖下的雙拳緊握又鬆來。
他的一雙眸子定定地盯着她絕美精緻的臉,眼尾有些泛紅,過了半晌兒,不甘心地啞聲又道:“你不願意嫁給我,因爲我前世負了你。無論是我母親的逼迫也罷,是我自己朝三暮四也罷。我曾經承諾你一輩子只疼你一人,我違背了從前的諾言,是我錯了。可是那個男人呢?他又比我好在了哪裡?他是帝王,即便你現在是他的皇后,再過幾年呢?你不過淪爲他後宮三千佳麗其中一名。婉婉,你素來不是貪圖富貴的性子,這明明不是你想過的日子。我不懂,我實在是不懂,你爲什麼非要選他。”
一席話,越是說到了後面,就顯得有些激動起來。而坐在椅上聽着的蘇婉容呢,面上卻是從頭至尾的波瀾不驚。
蘇婉容不想同此人繼續浪費口舌,也懶得同他解釋什麼。淡淡地望着此時因了情緒的激動,面上現出幾絲薄紅的男人,依舊是用那種淡漠冷靜的語氣,不緊不慢地提醒他,
“你原本是帶罪之身,我之所以會答應同你私下會面,並不是聽你說這些話的,你應當知道的吧。要麼,你便說些我想聽的話給我聽。要麼……我也並非終日無事可做的,還望三皇子見諒,我便只好吩咐外面的人,先將皇子送回宗人府了。”
說着,蘇婉容斂了斂眼簾,再擡眼的時候,投向薛硯之的眸光,便略微冷了下來。
她道:“說吧,倘若你當真曉得的話,上輩子害死我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