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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當日,瑞雪紛飛,屋檐和樹枝下都掛滿了長長的的冰凌,晶瑩透亮,映着大紅燈籠的顏色,明豔豔的,說不出的光彩照人。
老夫人當家,水玲瓏的丫鬟想要出府便容易了些,早早地,水玲瓏便向老夫人領了個牌子讓葉茂出府買點兒東西,對於別人來說今天是個閤家團圓的日子,可於她而言卻是——
算了,她和他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上輩子不是,這輩子更不可能是了。
“奴婢給大小姐請安。”從福壽院出來回玲香院的半路上,杜媽媽“偶遇”水玲瓏,杜媽媽恭敬地行了一禮,揚起笑臉道,“這是膳房新出的椒鹽酥餅,奴婢知道大小姐喜歡吃辣,特地摻了紅辣油,但也放了連翹,所以不用擔心上火。”
“杜媽媽有心了。”水玲瓏笑着說完,枝繁雙手接過。
杜媽媽恭敬如常:“奴婢能有今日多虧大小姐照拂,大小姐的好奴婢沒齒難忘,誰纔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奴婢心裡清楚。”
這時,趙媽媽抱着兩匹玫紅色的花色緞子從另一條路上經過,看樣子是要給水玲月送去的,那種料子水玲瓏認得,矜貴得很,她只得三匹,雲禮所贈。秦芳儀越是對一個人好,那人越是離倒黴不遠了。這點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水玲瓏都深有體會。
水玲瓏收回視線:“你辦得不錯。”
“是大小姐教得好。”杜媽媽不敢居功,從老夫人重用她,到趙媽媽會伺機向她套話都在大小姐的意料之中,討好老夫人或許不算太難,可把每個人的心思都揣度得這麼精確,絕非一朝一夕練就的本領,跟這種妖孽鬥法,她實在不敢多來一次,惟有忠心不二,但求富貴榮華。
水玲瓏露出一個淺淺笑容,若鈴蘭在靜謐的天地徐徐綻放開來,雅緻含韻,寫意舒柔,但也透着一股子不易接近的清冽華貴:“杜媽媽客氣了,祖母年事已高,杜媽媽多爲祖母排憂解難也算全了我一片孝心。”
杜媽媽的眼珠子左右一動,笑道:“是!奴婢一定好生替老夫人辦事!”
枝繁一手提食盒一手給水玲瓏撐傘,並注意與大小姐保持一尺的距離,大小姐高興時或許會拉拉你的手,不高興時也可能拉拉你的手,但除非生死關頭,否則你千萬別主動往上湊,她會發飆。
猶記得上個月大小姐跨過門檻時,阿四討好地扶了一把,結果被大小姐丟進柴房,劈了一天一夜的柴。
再久遠一些就是大小姐初回府當日抱了老爺,回屋後泡了一整個時辰的澡,知道的說她抱了自己的爹,不知道的還以爲她剛抱的是一坨屎。
二人往玲香院走去,走了幾步,水玲瓏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水玲語怎麼樣了?”
枝繁壓低音量,表情很是小心謹慎:“奴婢聽說三小姐醒來後跟馮姨娘大吵了一架,具體吵什麼不清楚,但杯子盤子摔了一個又一個,也不知是誰摔的。”
水玲瓏看向枝繁,發現她眉頭緊皺:“你可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枝繁點頭:“奴婢在府裡呆了八年,雖說比不得柳綠和葉茂是家生子,但與奴婢同時入府的老鄉正好在三小姐的院子裡當差,這些年林林總總的消息奴婢也聽了不少,馮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出了名的溫和性子,莫說摔東西,便是講話大點兒聲都是不曾有過的,而即便馮姨娘責罵了三小姐魯莽行事、害人終害己,三小姐也不該還嘴纔是。”
“是啊,真的……很奇怪呢。”或許,水玲語知道自己一雙手廢掉再也無法調香做胭脂,是以性情大變?水玲瓏目視前方,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又道,“你的老鄉叫什麼名字?”
“綠兒,原先是個二等丫鬟,翠兒死後,她被提拔到三小姐身邊去了,不過她和奴婢是同鄉的事別人並不曉得,她娘做了寡婦才帶着她嫁入我們村兒,她入府時用的是原先的戶籍。”枝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像從前那樣藏着掖着邀功了。
水玲瓏側目看了她一眼,會心一笑,但也沒急着表揚或賞她:“去鍾媽媽那兒領二兩銀子,按照綠兒的喜好備點薄禮,她成了一等丫鬟,知道的東西想來也會慢慢多了。”
“是。”
水玲語畢竟是馮姨娘的親生女兒,由不得水玲瓏不多個心眼兒,她救過水玲清不假,但坑了水玲語也真,沒辦法,她錙銖必較、心胸狹隘,翻起臉來六親不認,別說與她交情泛泛的水玲語,哪怕是幫過她的馮姨娘突然舉着刀子衝過來,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先割了對方的腦袋。大抵這輩子,她就是個惡人了。
……
葉茂買完東西回府時,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停了下來,她揹着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裡,呼吸吐納到空氣中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霧氣,走着走着,包袱有些從肩上滑落,她擡手擼正。
突然,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嬉笑着朝葉茂衝了過來,也不知是走路不長眼,還是刻意爲之,跟葉茂撞了個結結實實,一股濃郁的脂粉味兒鑽入鼻尖,葉茂打了個噴嚏,隨即,一屁股坐在雪地裡。
痛倒是不痛,可包袱掉了,她忙撿起來重新掛在肩上,再看了來者一眼,發現不認識對方,想開罵,可又不想給大小姐惹事,於是嚥下這口火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打算就此離去。
這兩人,模樣之俊是沒得挑了,更兼細皮嫩肉,還敷了薄薄的脂粉,比女子更柔美動人。其中一容長臉,名喚長風的少年攔住了葉茂的去路,頗爲傲慢地道:“怎麼?撞了人就想跑?”
葉茂皺眉:“明明是你們撞我!”
長風瞪大了一雙桃花含情眼:“喲!牙尖嘴利死不認賬啊!你瞧!爺的東西都被你給碰壞了!”
葉茂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雪地裡赫然躺着一大片碎裂的瓷塊,原先形態已辨認不出,她不懂古玩,卻也知它的工藝和光澤度極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但很快她會過了意:“雪是軟的!什麼東西掉雪地裡還能摔碎?你分明是故意找茬!”
不說是個憨丫鬟麼?這哪裡憨了?圓臉,名爲長安的男子翹起蘭花指,用帕子掩面,鄙夷地睨了睨葉茂,彷彿多看一眼都髒了他的瞳仁珠子:“嘖嘖嘖,你皮糙肉厚,撞破了東西有什麼稀奇的?這樣,你雖然撞壞了我們爺的東西,可我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把銀子賠了就是了,一共五十兩,看在你是個窮酸丫鬟的份兒上,少你十兩。”
少十兩那也是四十兩,她三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沒這麼多,葉茂緊皺眉頭,呵斥道:“你怎麼不去搶?我沒錢!”
長風似是不信:“沒錢?那你包袱裡頭是什麼?啊?拿給我看看!”
“不給。”葉茂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們,她一交出包袱,他們肯定會毀了裡面的東西泄憤,他們就是找茬!她笨,但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長風上前一步,咬牙道:“給不給?你給不給?”
葉茂又後退幾步:“你們是誰?這裡是尚書府,你們不許隨意撒野!你們別這樣……再這樣我叫人了!”這兩人看着好面生,說是小廝,但又容貌清秀、裝扮得體,說是貴人,可還差了那麼一大截兒氣度。
長風大踏步上前,朝葉茂直直撞去!
葉茂一個過肩摔,將長風撂倒在了雪地裡,長風痛得嗷嗷直叫:“哎喲!我的腰喂,斷了斷了!”
長安見狀,把香帕子塞進懷裡,吐了口唾沫,兩手揚起蘭花指,咬牙一瞪,“咿——呀——”也朝葉茂撲了過去。
葉茂被雷得裡焦外嫩,癟了癟嘴,身形一晃,不費吹灰之力便躲開了長安的攻擊。
吃了滿口雪的長風這時得了空擋,拿出準備好的辣椒粉,一股腦兒地撒向了葉茂!
“啊——”葉茂一聲痛呼,竟是辣椒粉沒入了眼底,火辣辣的,像岩漿一樣灼燒着她的眼睛,再也睜不開。
二人見狀,急速上前將葉茂踹倒,開始拳打腳踢,並扯了葉茂的包袱,裡邊的蠟燭和紙錢滾了一地,長風不屑嗤道:“還以爲是什麼寶貝?護得跟命根子似的!原來就這破玩意兒!山雞就是山雞,進了鳳凰窩也改不了她是賤種的事實!”
二人一頓狂踩,確定這些東西毀得一乾二淨了才吐了口唾沫在葉茂的臉上,拾起碎瓷甩袖離去!
直到他們消失不見,躲在樹後的福兒纔敢跑出來,福兒抓了一把乾淨的積雪,幫葉茂的眼睛做了簡單的清洗,並用帕子擦了她臉上的唾沫,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他們是大少爺的書童,你怎麼會惹到他們呀?”
葉茂一大早便出府買東西,是以,並不知曉大少爺和二少爺已經歸家,這會兒正在福壽院陪老夫人,福兒正是得了消息,準備叫水玲清過去見兄長的。
“我沒惹他們,是他們故意整我。”葉茂忍住渾身疼痛,把碎紙錢和蠟紙一點一點放進包袱裡收好,“多謝你了,福兒妹妹。”
福兒看了看那些祭祀死人用的東西,想問葉茂家裡是否出了事,但尚未開口,葉茂便拖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玲香院。
水玲瓏看着遍體鱗傷的葉茂以及包袱裡毀得七七八八的香燭和紙錢,一言不發。
葉茂跪在地上,將剛剛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和盤托出,爾後,靜靜等待水玲瓏的怒火,在她看來,這回就是自個兒做錯了,沒能替主子辦成事。
一屋子人,鍾媽媽在算院子裡的開支,柳綠在繡香囊,枝繁在熨衣裳,聽完葉茂的陳述,全都停住了手裡的活計,齊刷刷地看向水玲瓏。毋庸置疑,這是一起惡意的“碰瓷”事件,那句“山雞就是山雞,進了鳳凰窩也改不了她是賤種的事實”根本是在指桑罵槐。自從老夫人的身子有了好轉,對大小姐多加照拂,大小姐的日子雖說比不得嫡女,可較之庶妹好了太多,加上太子與諸位貴人也對大小姐表現出了不俗的青睞,她們作爲奴才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尤其大夫人被奪了權之後,她們更是覺得從此海闊天空、高枕無憂了。但今日倆書童的舉動無異於在她們頭頂狠狠地敲了個警鐘:嫡庶有別、子女不同!
就在幾人以爲事情已經惡化到難以接受的地步時,更糟糕的事發生了:福兒送了水玲清去福壽院,順路前往膳房領午飯,卻不小心腳底打滑,一手按進了滾燙的油鍋裡,辣油將她整條小臂炸成了焦黃色,現在她已然被送往莊子裡養傷了。
鍾媽媽等人面面相覷,她們明白,說是養傷,其實是等死。府裡不收幹不了活的人,也不留快死的人。
福兒爲什麼會發生這起意外呢?膳房的操作區是不允許外人進入的——
比起意外,幾人更傾向於相信這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因爲福兒幫過葉茂,所以遭到了瘋狂的報復,是不是以後但凡誰親近玲香院的人都會被整得體無完膚?
屋子裡靜得只剩呼吸和吞嚥口水的聲音。
鍾媽媽笑得訕訕:“意外而已,呵呵,意外。”
言罷,見沒人理她,她垂下頭,併攏有些顫抖的雙腿。
水玲瓏幽冷如月的眼眸裡靜得瞧不出絲毫漣漪,彷彿沒察覺到危險的來臨,亦或是壓根兒就不擔心。
她記得福兒,那個特別單純善良的小丫頭,一笑頰上還有兩個淺淺梨渦,很清秀可愛。上次福兒還笑嘻嘻地說城東的李記臭豆腐好吃,城西的黃記花燈好看,其實城東早沒了臭豆腐,城西也沒了花燈,福兒對集市的印象仍停留在五年前剛被賣入京城的時候……
就是這樣一個單純的小丫鬟,被弄進油鍋了!
水玲瓏緩緩地眨了眨眼,真是好大一個下馬威,前世她被秦芳儀吃得死死的,這個弟弟除了給點兒臉色,倒是沒太爲難她。這一世,秦芳儀和水玲溪栽了跟頭,水敏玉便像頭忽而覺醒的獅子朝她咬過來了。
秦芳儀必是不樂意他淌宅子裡的渾水,那麼,挑撥離間、煽風點火的只剩嫡妹水玲溪。
水玲瓏淡淡一笑:“我以爲多大的事兒呢,一個瓷器而已。既然弄壞了他的,賠一個給他便是。”
柳綠垂眸,失望地搖了搖頭,大小姐再受寵也是鬥不過大少爺的……
枝繁拿着一個上好的琉璃鉢前往了水敏玉的院子,在門口,她道明來意,守門的婆子進去通傳,折回來時收下了瓷瓶。誰料她剛走沒幾步,便聽到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響,她搖頭,冷冷一笑,不知所謂的東西!總有一天,大小姐會把你們的皮給扒下來!
“哥哥,你對我真好。”福壽院的明廳內,水玲溪拉着水敏玉的手,巧笑倩兮,眉目如畫。
水敏玉摸了摸她髮髻上垂下的瓔珞,笑道:“你是我妹妹,我不疼你疼誰?”爾後,看向老夫人,“祖母您說是不是?”
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兒,兩個孫兒回府,真是樂壞她了,心裡對水玲溪仍存了一絲芥蒂,可水玲溪似乎已經得到教訓了,病癒後不僅天天跑來服侍她,還跪在福壽院的小佛堂虔誠祈福,一跪就是一個時辰,聽王媽媽說,膝蓋都跪腫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且水玲溪與秦芳儀不同,畢竟是水家的嫡親血脈,於是老夫人好了傷疤忘了疼,對王媽媽說道:“玲溪瘦了,吩咐膳房多燉點補湯,我記得我那兒還有一些血燕,都拿過去吧。”
王媽媽答“是”。
水玲溪忙起身行了一禮,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砸到地上彷彿聲聲可聞,她本就生得極美,如今一哭,更是三分柔醉、五分仙魅,尋常人觀之惻隱。
老夫人花白的眉毛一擰:“你哭什麼?”
水玲溪揚起滿是淚水的小臉,陽光打在上面,像泄了一湖珍珠的光芒:“玲溪是太高興了!玲溪……玲溪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不奢望祖母的原諒……可玲溪怕祖母因此而惱怒傷身,所以玲溪的心……每天都是惶恐的……現在祖母不計前嫌,對玲溪這麼好……玲溪無地自容……”語無倫次,更顯情真意切。
好歹這是她真心疼過的孩子,又是丞相府的外孫女,幾時這樣放低過姿態?別說,老夫人心裡是有些虛榮的,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水玲溪吸了吸鼻子,走向老夫人,裙裾如雲,緩緩拂過光潔如新的地板,行動間不見絲毫拖曳或飄蕩,端的是儀態萬方、梳雲掠月。
老夫人又想起水玲溪終究是要做太子妃的,她兩腿一蹬埋入塵土再不理凡間事,可她的敏輝還在世上活着,權當爲敏輝積德,她覺得自己也可以對水玲溪稍微好點兒。老夫人拉過水玲溪的手,嗔了一句:“可算是懂事了!”
水敏輝坐在老夫人身邊,眉眼含笑地看着他們,卻並不說話,他向來靦腆,衆人見怪不怪。
突然,翡翠在門口稟報道:“老夫人,大小姐來了。”
水玲溪回了自己的座位,聽到“大小姐”三個字不由地眸光一暗,給水敏玉使了個眼色,水敏玉站起身,一屁股坐到老夫人身旁,佔了平時水玲瓏坐的地方,並驚訝地道:“大姐什麼時候回的莊子?我怎麼不知道?”
水玲瓏進門時正好聽到這句話,心中冷笑,你都唆使書童欺負葉茂和福兒了,還大言不慚地說你不知道我?這對兄妹,果然非一般地厚顏無恥!
“這位是敏玉弟弟吧?”說話間,水玲瓏已換上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給祖母請安,敏玉弟弟好,敏輝弟弟好。”
長得也不怎麼好看嘛!水敏玉不屑地哼了哼,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大姐好。”
老夫人憐愛地摸了摸水敏玉的臉,並無責怪。
水敏輝微笑頷首,彬彬有禮。
水玲瓏掃了一眼,好似沒發現自己的位置被水敏玉給佔了,她徑直走到水玲溪下首處坐好,笑容可掬道:“二位弟弟舟車勞頓,可是辛苦?”
水敏玉懶得回答。
水敏輝靦腆一笑:“本該早兩日回府,大雪封山耽誤了路程,苦的是馬匹和下人,我們還好。”
水敏玉果斷岔開話題:“祖母,妹妹寫信給我說您得了一對硃砂劍,但沒合適的魚缸,我特地從錫山買了一個白玉魚缸,很美的!請王媽媽走一趟,把魚缸拿過來吧。”
這件事一直是老夫人心頭的刺兒,旁人不敢提,提了恐惹老夫人不快,水敏玉不同,他提了只會讓老夫人覺得他當真在乎這個祖母,而他三言兩語間也分了點兒功勞給水玲溪,老夫人不由地又多看了水玲溪一眼。
水玲溪含羞一笑,端的是美麗不可方物。
王媽媽躬身退出院子,不多時,空手而歸,臉色也不大好看:“大少爺的書童說……魚缸被大小姐的丫鬟……摔碎了。”
“什麼?”水敏玉面露驚訝,“我買的魚缸怎麼會被大姐的丫鬟摔碎?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吧?把長風和長安叫進來!我看是不是他們兩個潑皮,弄壞了魚缸卻栽贓到別人的頭上!”
水玲瓏用帕子擦了擦嘴,她終於明白水玲溪的僞善是怎麼來的了。
須臾,長風和長安躬身走了進來,長風按着腰、一臉痛苦,長安一瘸一拐、也難掩痛色,二人跪下,給老夫人磕了頭:“奴才長風/長安見過老夫人!”
這兩人是丞相府選給水敏玉的書童,老夫人尚是頭一回見,老夫人眉頭一皺:“你們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跟人打架了不成?”
長風眼眶一紅,嗚嗚咽咽道:“被……被……被……”
老夫人指向長安:“你來說!”
長安抹了淚,又吸了吸鼻子,“娓娓道來”:“是這樣的老夫人,我們倆抱着魚缸打算回院子,半路跟一丫鬟撞了個正着,我們三人同時倒地,她包袱裡的東西被壓斷,她便破口大罵,嚷着叫我們賠!我們也沒說不賠,只說讓她等等,讓我們先把魚缸送回院子,畢竟這魚缸是大少爺專程從錫山帶回來給老夫人的禮物。她不依不饒,說院子裡誰不知道老夫人最疼大小姐?誰不知道大小姐是要嫁入鎮北王府做世子妃的?她說把魚缸留下,拿錢來贖。我們自然不肯了,這是大少爺的一片孝心,萬一被弄壞了怎麼好?爭吵間,她一把扛起長風摔了下去,連帶着魚缸也摔碎了。然後……我們……就……就打起來了……但那丫鬟力氣大,我們是讀書人,根本打不過她,於是變成了如此這副模樣……嗚嗚……”
老夫人的臉色在長安聲情並茂的演說裡越變越黑,如果書童所言不虛,那麼,這個恃寵而驕的孫女兒就有些討厭了!世子妃又如何?水玲溪還是未來的太子妃,都不敢這般囂張!給她幾分顏色她就開起了染房?當然,也不排除書童撒謊的可能:“玲瓏,他們說的可是真話?”
水玲溪出言調和道:“這……祖母,有些丫鬟肆意妄爲、狐假虎威也是有的,我相信大姐不會做出這種無理取鬧的事。”
福兒是唯一的第三方證人,卻被送出了府,任葉茂道出實話也不足以取信於老夫人,老夫人重男輕女,潛意識裡自然偏頗水敏玉多些。水玲瓏“感激”地看向水玲溪:“二妹,難爲你願意相信我。”
水玲溪嫣然地笑道:“姊妹之間就該彼此信任的。”
出了這種事,水玲瓏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水敏玉稍稍側目,指向長安,嚴肅地問道:“你可知撒謊欺主會有什麼下場?”
長安磕了個響頭,信誓旦旦:“奴才絕對不敢有所隱瞞!要是奴才撒謊,請老夫人將奴才逐出府去!”
老夫人的神色有了鬆動,她看向水玲瓏,似乎在等她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魚缸……的確是破了。”水玲瓏沉默了半天,終於開口,“把葉茂叫來吧。”
兩刻鐘後,葉茂邁着沉重的步子走進了福壽院的明廳,她的臉高高腫起,額角裂開,雙眼血一般的紅,看起來像個奪魂的惡魔,隨着她進入的一瞬間,屋子裡瀰漫起了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
葉茂跪下,長風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辯駁道:“我們……可沒把你打成這樣!你……你該不會爲了污衊我們……故意弄的苦肉計吧?”
葉茂垂眸不語。
長安附和道:“她力大如牛,我們……我們真沒把她怎麼着,都是她在打我們!”反正無人指證,他們愛怎麼污衊就怎麼污衊。
王媽媽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把長安的供詞複述了一遍:“……葉茂,事情是不是跟他們說的一樣?”
葉茂憤恨地瞪了瞪長風和長安,卻是一句辯駁的話也沒說。
這是……默認?水敏玉的心咯噔一下,原本以爲她會反駁,但長風二人死不改口,自己再撒撒嬌、賣賣萌,祖母仍會站在他這邊,可不知爲何,葉茂突然默認,反而他心裡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也許,水玲瓏知難而退了?對!一定是這樣!庶女與嫡子鬥,不是以卵擊石麼?
思及此處,水敏玉身心舒暢,擠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大姐,這奴婢心術不正,仗着是你的貼身丫鬟在外面作威作福,今兒衝撞我的書童是小,萬一將來跋扈成性,衝撞了府裡的貴人……毀掉的可不是你一人的聲譽,連帶着整個尚書府都會被嘲笑不懂規矩。依我看,這樣的奴婢還是趁早發賣的好,省得惑主害人!”
葉茂拽緊了拳頭,牙齒幾乎要把嘴脣咬出血來。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若果真如此,這丫鬟斷然留不得。
水玲瓏笑了笑:“多謝敏玉關心,這丫鬟若真犯了不可饒恕的罪,祖母該怎麼處罰怎麼處罰便是,我不會有半句不贊同。”
這話一出,老夫人眸中的冷意少了一分。
水敏玉和水玲溪俱是有些驚愕,葉茂是水玲瓏最器重的丫鬟,水玲瓏捨得?
水玲瓏不理會二人的詫異,接着說,“葉茂回來告訴我敏玉送給老夫人的魚缸破了,她也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我心中着實不安,不願因奴才們的幾句口角壞了我和敏玉的姐弟情分,更不願敏玉因此落個不敬祖母的罪名,是以,我讓人送了一個琉璃魚缸給敏玉,原是想讓這件事就此揭過,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葉茂再厲害也只是個丫鬟,兩名書童年紀不小,對付她綽綽有餘。若實在不行,你們是讀書人嘛,一個拿魚缸在那等着,另一個跑回去拿錢或告狀,這種法子不難想出吧。別告訴我,你們的書都讀到牛肚子裡去了!”
老夫人看向長風和長安,眉頭又蹙緊了些。
兩名書童的臉一白,頭垂得更低了。
水玲瓏徐徐一嘆:“你們不願意私了,非要把事情鬧到祖母跟前,我也無話可說,借用二妹的一句話,姊妹之間就該彼此信任,我和敏玉又何嘗不應如此?”
水玲溪一怔,該死,被下套了!
“我相信敏玉不是那種心胸狹隘之人,他若知我誠心賠禮道歉,必會接受,斷不願以此擾了祖母清靜。”水玲瓏含笑的目光投向水敏玉,“敏玉,大姐說的對不對?”
水敏玉根本不知道水玲瓏不僅嚥下這口氣,還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送了賠禮上門,玲溪不是說她從不服輸的嗎?
而他本想將水玲瓏身邊最衷心的丫鬟給清理了,狠狠地挫一挫水玲瓏的銳氣,誰料水玲瓏巧舌如簧,言辭犀利,將所有不利因素變爲致勝奇招。她默認長風二人強加給葉茂的錯,也同時把他們踩進了漩渦。真要問責,誰也逃不掉!水敏玉清了清嗓子,道:“大姐說的是,我方纔一直在福壽院,外面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甚清楚,都是奴才們犯的錯,你我切不可因此失了姐弟情誼。”
一句話含糊蓋過,算是保下了長風和長安。
水玲瓏將鬢角的秀髮攏到耳後,雲捲雲舒地笑了:“那麼,請大哥把魚缸獻給祖母,這件事就此揭過吧!”
長風和長安勃然變色,像喉頭梗了塊大石頭,漲得臉紅脖子粗。
“沒聽到我大姐的話嗎?還不快回院子取東西?”水敏玉厲聲喝道。
長風結結巴巴地道:“琉璃缸……琉璃缸……它……”
“琉璃缸怎麼了?你倒是說呀!”水玲瓏催促道,“該不會你們把它弄破了吧?”
長風和長安像被雷劈了似的愣在了原地!
水敏玉眉頭一皺,難道真是這倆奴才擅作主張對琉璃缸動了手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真是氣煞他也!他正欲開口搪塞,老夫人眯了眯眼,沉聲道:“王媽媽你去。”
“是!”王媽媽是個精明人,知道該怎麼調查真相,她去水敏玉的院子門口轉悠了一圈,問了守門的婆子,枝繁可有送一個漂亮的魚缸來,守門的婆子未得上級指令,也不清楚王媽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能如實作答。枝繁遞給丫鬟的是完好無損的魚缸,大家有目共睹,至於魚缸碎裂也好,磕破也罷,那都與枝繁無關了。
“奴才……奴才……一時……手滑……”長風支支吾吾,詞不成句。
水玲瓏不以爲然地道:“明明已經破了一個,還這麼大意?要知道,這是大少爺對老夫人的一片孝心呀!你們……你們就是這麼糟踐大少爺的孝心的?”
二人被水玲瓏問得啞口無言,這明明是他們污衊葉茂的話,怎生回到了自個兒身上?
水玲瓏聲線一冷,字字如冰:“既然是破了,爲何一開始不說?剛剛是誰信誓旦旦說絕對不敢有所隱瞞,否則寧願被趕出尚書府的?”
“啊——”長風和長安大驚失色!
長安狠瞪長風一眼,叫你別衝動,現在好了,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長風哪裡曉得一個琉璃缸也能惹出這種禍事?平日裡別說一個琉璃缸,便是十個、八個少爺也是任由他摔着好玩兒的!長風撲倒在水敏玉腳邊,哭得我見猶憐:“少爺!奴才真不是有心的!您救救奴才,奴才不想離開您啊!”
水敏玉的心頭一軟,下意識地想替他求情,水玲瓏卻不給他機會了:“敏玉,這倆奴才心術不正,仗着是丞相府送來的書童便不將你對老夫人的孝心放在眼裡,往小了說,他們是妄自尊大,往大了說,他們則是挑撥祖母、你和我三人的關係。今兒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下個封口令這事兒也算揭過,可萬一哪天府裡來了貴人,聽到我們祖孫不合的言論……毀掉的也不是我們三人的聲譽!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父親連基本的子女教育都抓不起來,又怎麼讓皇上相信父親能幫他安邦定國?”
奴才做錯了事,可以說是主子管教不力,可祖孫三人不合,輕則是水航歌教子無方,重則是水航歌教唆子女不敬生母,皇上最討厭不孝順的人……老夫人的脊背冒了一層冷汗,水玲瓏自始至終想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這倆書童偏隱瞞並毀了水玲瓏的賠禮,還鬧得雞飛狗跳,哼!丞相府把這種奴才送到水敏玉身邊究竟是何居心?
“趕出府!刻不容緩!”她種了一片稻田,兒子和孫子是稻田裡最好的苗,她決不允許任何雜草阻礙好苗的生長!
“葉茂也犯了錯,也要受到懲罰!”水敏玉的語氣裡儼然含了一分威脅,他看得出水玲瓏對這個丫鬟的維護,他把三人綁在一起,要麼都罰,要麼都不罰!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水玲瓏點頭:“敏玉說的很對,葉茂雖然罪孽不如他們深重,可以豁免出府,但該受的懲罰堅決不能少!所以,我命人對她用了刑,毒打一頓不說,還給她眼裡撒了不少辣椒粉!”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往眼睛裡撒辣椒粉,好、好、好殘酷的懲罰!
長風和長安快要氣死了!葉茂哪裡受了懲罰?葉茂是被他們倆弄的,好不好?但這個時候他們不敢改口啊,改口只能罪加一等……
嗚嗚……怎麼會變成這樣?
水敏玉看着哭成淚人的長風和長安,心裡難過得要命,他走上前,小聲道:“你們先回丞相府,我會拜託舅舅厚待你們的,等時機成熟,我再接你們回身邊兒伺候,明白嗎?”
回府的第一天,他最得力的兩個下人被水玲瓏趕出了府,這到底是誰給誰下馬威?水敏玉的心裡像塞了一團棉花,連呼吸都不順暢!
水敏輝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他就那麼靜靜地觀察着水玲瓏,看她一步步作繭,卻不是縛住自己而是困住別人,他忽然覺得……這個姐姐很有意思。
後面,水玲月和水玲清依次前來見禮,福兒受傷出府,水玲清的眼睛都哭紅了。水玲月兀自沉浸在秦芳儀的溫柔陷阱裡,笑得春光燦爛,絲毫沒察覺一場災禍即將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出了福壽院,水玲溪挽着水敏玉的胳膊往長樂軒走去:“大哥,我早說過水玲瓏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她想討好誰輕而易舉,不僅祖母,連太子都被她迷得團團轉,那日我暈倒,太子明明來了尚書府卻只跟她見了一面,連問候我一聲都不曾。”
水敏玉的腳步一頓:“什麼?她不是在跟諸葛世子議親嗎?怎麼跑去勾引太子了?”
水玲溪柳眉緊蹙:“誰知道呢?他和諸葛世子的親事成不成還不好說,庚帖合了一個多月也沒結果,不知是八字不合呢,還是王妃又瞧不上她了,反正鎮北王府遲遲不上門納吉。”
水敏玉面色一冷:“哼!她要是敢跟你搶太子妃之位,我一定宰了她!”
妹妹他只認水玲溪,其他人,包括庶弟水敏輝在他眼裡都只是一羣螻蟻!敢不安分?捏死!
水玲溪靠上水敏玉的肩頭,軟軟地道:“就知道哥哥是我的靠山!有哥哥在,我什麼都不怕了!”
水敏玉的虛榮心和英雄主義無限膨脹:“你放心!哥哥這回是小試牛刀,輸在不知己知彼,不就是一個巧言令色的丫頭嗎?對付她多的是法子!”
水玲溪絕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她繞到水敏玉身後:“哥哥,揹我!”
……
水敏輝沒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老夫人留他用了午膳,他順便在福壽院睡了個午覺,像從前那樣窩在老夫人懷裡,與老夫人蓋一牀被子,趕路累了,他睡得深沉。老夫人一遍一遍摸着他眉眼,她患病的那幾年,這個孫子也沒嫌棄過她,放假歸來,吃喝睡都在她身邊,她不疼他,疼誰?
晚上,福壽院再次熱鬧了一把,老夫人將子孫們都宣了過來,包括被禁足的秦芳儀,和臥病在牀的水玲語,大家熱熱鬧鬧地吃了頓年夜飯,就好像彼此之間從沒有過間隙,也從沒有過傷害。
這是水玲瓏在尚書府過的第一個年,和董佳雪在莊子裡包餃子、吃餃子的日子似乎過了半個世紀那麼久,她偶爾會想,既然讓她重生,爲何不重生在她孃親過世之前?起碼,讓她帶着一顆虔誠的心再盡一回孝。
水敏輝出福壽院時已經月上半空,他的院子與福壽院僅一個梅園之隔,他走進梅園,一陣冷風吹過,花瓣和飛雪點點落在他頭上、肩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想起了那個笑得溫柔,卻笑意清冷的女子。
突然,一名身穿褐色長襖的女子從一旁的梅樹後走出,水敏輝被嚇了一跳:“誰?”
女子福了福身子,壓低音量道:“婢子給二少爺請安。”
水敏輝定睛一看,長吁一口氣:“是馮姨娘啊,嚇死我了。”
馮姨娘擡起頭,定定地凝視了他許久,直到熱淚模糊了眼眶,才慌忙低頭,不着痕跡地擦了淚,語氣如常道:“二少爺又長高了,在書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水敏輝笑着道:“我挺好的,書院紀律嚴明,滋事者一律被取消學籍,沒人敢欺負我。”
“這樣啊,真好,真好。”馮姨娘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冒。
馮姨娘每年見他都這樣,水敏輝習以爲常了,水敏輝的眼眸一睜,從懷裡摸出一根銀簪子遞到她面前,“這個給你,京城沒有的款式哦。”
馮姨娘先是一愣,隨後喉嚨有些發痛,她顫顫巍巍地接過,眼底閃動起激動的光芒:“這……這真的……是給我的?”
“嗯!”水敏輝點頭,笑容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代替佟姨娘關照我這麼多年。”他雖是養在老夫人膝下,可兒時頑皮,沒少遭水敏玉的欺負,好幾回差點兒沒了小命,都是馮姨娘幫他脫離危險的,馮姨娘說佟姨娘生前幫過她,所以她要報答佟姨娘。不論如何,她的好,他記住了。
馮姨娘笑得熱淚盈眶,像捧着一個至寶,多一分力度怕斷了,少一分力度怕掉了:“多謝二少爺!婢子……婢子會好好保管的!”
水敏輝謙和有禮地笑了笑,邁步離開了梅園。
望着他漸漸遠離的背影,馮姨娘破涕爲笑,爲你粉身碎骨又如何?
長樂軒。
水航歌應水敏玉的邀請前來下棋,一年不見,水敏玉的棋藝突飛猛進,直殺得水航歌熱血沸騰,幾個回合下來,已是深夜。水航歌摸了摸水敏玉的腦袋,滿意地勾起脣角:“虎父無犬子!”
水敏玉打了個呵欠:“時辰不早了,我先回院子,父親就在這裡歇着吧,明早我再過來給父親請安。”
水航歌心中想着蘭姨娘的風情萬種,可也不忍拂了兒子希望他們夫妻和睦的心願。就一個晚上,他暗暗告誡自己!
浴室中,已備好熱水。
水航歌正要寬衣解帶,一名身穿薄紗、能看到胸前的兩點粉色和下面迷霧森林的妙齡女子繞過屏風,從背後抱住了他:“老爺——”
水航歌轉身,瞬間被眼前撩人的美色惑亂了心神,他下腹一緊,抱起她一起跳進浴桶,在水裡狠狠地要了她!
幾輪**後,水航歌饜足,獨自躺回了牀上,趙媽媽則命人將已經暈厥的詩情擡了出來,縱然暈厥,一碗避子湯仍是少不了的。
偏房內,秦芳儀用力捻着手裡的佛珠,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平息心底的妒火!聽着詩情因受不住他大開大闔的衝擊而發出的叫聲和求饒聲,她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從來不知道他一個晚上可以折騰這麼多回,可笑,她使出渾身解數也比不過一個不諳此道的處子!
歲月未曾催人老,君恩已是秋日蒿。
男人的寵愛果真是鏡中花、水中月,董佳雪,我辛辛苦苦把他從你身邊搶了過來,但爲何現在我除了疲憊,心裡已經沒有一絲喜悅了呢?
趙媽媽推門而入時就看見秦芳儀一臉倦態地靠在貴妃榻上發呆,燭火輕晃,她容色蒼白,趙媽媽微微一嘆:“夫人,若是覺着難受,就把詩情送出府吧。老爺喜歡蘭姨娘也就是一陣,等新鮮勁兒過了,老爺會想起夫人您的好的,畢竟府裡的女人來來去去,只有夫人您長伴老爺枕邊啊。”
秦芳儀的雙指捏了捏眉心,道:“不了,就這樣吧!原本說好了要把詩情許給你兒子的,但既然她跟了老爺,你把畫意領回去吧。”
畫意那賤丫頭平時看着中規中矩,自己一動給老爺找通房的念頭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扮,好似生怕自己看不見她多有姿色似的,這種有野心的丫鬟,自己怎會放心讓她與老爺有首尾?
詩情也好,畫意也罷,趙媽媽都喜歡,她兒子天生癡傻,能取個媳婦兒就不錯了!夫人跟前的一等丫鬟,便是配給百姓家的公子哥兒做嫡妻也沒二話的,這是大夫人的恩典啊!
寒風呼嘯,吹得廊下八角玲瓏燈旋轉起舞,燭光透過畫了美人面的紙,在牆壁上映出斑駁的暗影。
屋子裡只剩水玲瓏和鍾媽媽二人,鍾媽媽打開櫃子,拿出董佳雪的牌位擺在案桌上,夫人明明死在大年三十,怕不吉利累及小姐,臨死前命令她們拖到初五才準發喪。他們便都以爲夫人的忌日是初九,不,他們根本不會記得。
水玲瓏將斷裂的香燭用火烤了之後一點一點接好,又把破碎的紙錢一片一片丟進火盆,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滴進火焰中,“噝噝”作響。
鍾媽媽給董佳雪上完香,又磕了個頭,哽咽道:“奴婢去給大小姐燒水。”
水玲瓏看着殘破的香燭和紙錢,心裡一陣一陣發酸,也一陣一陣抽痛。
她小時候其實埋怨過董佳雪,覺得她爲什麼要掙個面子不回府?她無數次哭着鬧着要爹爹,甚至還躲在草垛裡三天三夜,看董佳雪東奔西走、焦頭爛額,她竟有種作惡的快感,她想讓董佳雪嚐嚐失去親人的痛苦,好逼董佳雪妥協,哪怕是回府做妾。那一次,董佳雪差點兒沒哭瞎眼睛。後來,她才明白董佳雪不願回府都是爲了她,可她還沒彌補董佳雪幾年,董佳雪就撒手人寰了。
而這個她曾經千盼萬盼的爹,前世僅送給她一封斷絕父女關係的書信而已。
“想哭就哭出來!憋着不難受嗎?”
水玲瓏兀自沉靜在回憶中時,諸葛鈺的聲音陡然在窗外響起,水玲瓏的身子一顫,諸葛鈺已躍窗而入,同時進來的還有一股刀子般冰冷的夜風,將火盆裡的紙屑忽吹入了水玲瓏的眸子,水玲瓏吃痛,歪過腦袋,開始用手去揉。 щщщ ★тTk an ★c o
“笨丫頭!”諸葛鈺又氣又急地呵斥了一句,走到水玲瓏身邊,水玲瓏本能地後退,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別動!”
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沒有其它女人的味道,乾淨得像只爲她一人敞開,她討厭與人親近卻也不得不承認此時忽覺安定:“你來做什麼?”
“陪你守歲,你來這裡的第一個新年,必須跟我一起過!”霸道地宣佈完畢,諸葛鈺一手擡起她的臉,一手撐開她的右眼皮,輕輕地吹了起來。她肌膚嫩滑,觸感微涼,像從水裡撈起來的豆腐,吹出她眼底的灰屑後,諸葛鈺鬼使神差地在她滿是淚痕的臉蛋上啄了一口。
水玲瓏勃然變色,狠踹他一腳:“混蛋!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諸葛鈺後退一步躲開,臉色有些發紅,剛剛真不是故意的……
他按耐住心臟快要跳出胸腔的緊張感,鼻子哼哼道:“你是我媳婦兒!親一口怎麼了?”
水玲瓏瞪了他一眼,姐我今天沒心思跟你吵!
水玲瓏默默地走到火盆旁邊,撿起尚未燒完的紙錢,往火盆裡投放。
諸葛鈺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一個包袱,裡面有厚厚一沓子紙錢和完好無損的香燭。他把舊香燭取下,點上新的,又燃了幾支香,神色肅然地祭拜了董佳雪。
水玲瓏深邃的眼底略過一絲愕然,不明白他怎麼會帶這些東西過來,其實諸葛鈺一直有留意她身邊之人的動靜,當葉茂在街上買了香燭和紙錢時,他隱隱猜到她打算祭奠亡母,但他並不知道她的東西被毀,手頭這一份是他的心意。
“嗯……謝謝你。”水玲瓏不鹹不淡地道。
我祭拜我未來的岳母,你謝什麼?諸葛鈺惱火地看了她一眼,最討厭她這副刻意與他保持距離的樣子,他蹲下身,和她一起爲董佳雪燒了紙錢。
做完這些,諸葛鈺忽而開口:“該不會……今天才是你孃親的忌日吧?”
“怎麼?覺得晦氣?”
諸葛鈺弱弱地吸一口涼氣:“你這丫頭,說話不帶刺兒不行,是吧?”
水玲瓏拿起斷裂的香燭,比了個攻擊的手勢:“是啊,所以你離我遠點,免得刺得你渾身不舒服。”
對葉茂不會這樣,對枝繁不會這樣,對鍾媽媽也不會這樣,因爲她們都知道她的雷區,從不越雷池一步,但諸葛鈺,總算盲目地靠進,她不習慣也不想要習慣。
諸葛鈺斜睨着她:“你就不能改改?女人還是溫順點好。”
溫順有屁用?前世的她對荀楓不夠溫順嗎?結果他還是納了一個又一個新妃!
水玲瓏沒好氣地道:“我就這樣,你愛娶不娶,不,或者你想娶,我也不一定想嫁了。”
“竟說胡話!你不嫁爺嫁給誰?就你這性子……”
“我這性子怎麼了?”
諸葛鈺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招惹她了,或者……她幹嘛總是把自己裹得像個糉子,彷彿天底下的人都要害她似的?算了,他是男人,不跟一個女娃娃一般見識,何況她是庶女,本就過得不好,他不包容她誰包容她?
諸葛鈺賠上一個笑臉:“不改就不改,我又不是受不了。”
水玲瓏挑了挑眉:“說得好像你有多勉爲其難似的。”
諸葛鈺覺得女人一旦糾結起來簡直就是不可理喻!他隨手拿起一塊椒鹽酥餅放入脣中,剛咬了一口便駭然失色:“好辣好辣!呼呼……好辣!”
水玲瓏失笑,倒了一杯涼水給他:“活該!”
諸葛鈺啊諸葛鈺,你也淪落到譁衆取寵的地步了。
諸葛鈺看着她笑,心裡微微發暖,良久,他輕咳一聲,話鋒一轉:“我查了那幾個說我們八字不合的妖僧和道士,但很奇怪的是,他們都死在了我展開調查的第二天。”
很像荀楓的手筆。談起正事,水玲瓏一掃之前的刁蠻無理,沉靜地問:“怎麼死的?”
變臉……真快!諸葛鈺摸了摸鼻樑:“京城附近的一個縣城舉行論禪大會,三名妖僧代表各自的寺廟前去參加,半路被劫匪所殺,而那名道士則是半夜如廁摔了一跤滾下山坡,頭破血流而亡。”
“所以?”
“所以他們應當是被人滅了口,八字不合一說不攻自破,你就別擔心了。”
“那你父王懷疑是誰是幕後主使?”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誰向你提親,他自然懷疑誰了。”父王碰到他的事總是無法保持冷靜,這回,父王真的氣壞了。
荀楓會上門提親嗎?水玲瓏持否定的態度。荀楓一直以來都以與世無爭的病弱形象示人,纔不會因對她的一、兩分好奇而將自己推上風口浪尖。水玲瓏想到了雲禮,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若他真對她動了心思,開口娶她或納她爲側妃……豈不中了荀楓的圈套,從而被鎮北王府怨上?
荀楓挖坑給你跳,要麼,你困死在坑裡,要麼,你費盡全力爬出去卻只會掉進一個更大的陷阱。他出馬,向來不空手而歸的。
他是天生的王者,無論是戰場上忘卻生死、所向披靡的他,還是朝堂上捭闔縱橫、素手翻雲的他,亦或是勵精圖治,耗費十年光陰開創了一場工業革命,讓整個世界天翻地覆的他……都有着常人無法比擬的高度。
她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和他鬥,這是……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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