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中雖以“黃巢大起義”最爲著名,但這一場造反的開端卻是以王仙芝開啓,黃巢隨後響應,只不過這人運氣背一點,決心也不夠堅決,老是想着被朝廷招安,結果造反造到一半就給掛了。
但無論如何,這個人才是成就黃巢梟雄之業的***,實也是一個非凡之人物,於軻之前也屢有耳聞,卻無緣得見,今日總算有機會一睹其形容,雖然說這個場合不是很理想。
於軻作爲忠義莊目前的主事者,此時倒忘了自己的職責,多虧身邊的練海棠提醒卻纔從神思中恍悟,忙是走出靈堂外迎接。
迎面走來一瘦長男人,目含戾氣,神色獰厲,讓人有一種敬而遠之的感覺,但這人的穿着佩飾卻又相當的講究,堪比名門貴戚。
不用說,這人一定就是王仙芝了,跟黃巢初見之時給他的感覺不一樣,黃巢給人的是一種殺氣,而王仙芝卻是“狡”,也許,正是這兩人不同的氣度,決定了各自的結局。
“王莊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則個。”於軻上前從容招呼,這一番客套話他也不知說了多少遍,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王仙芝停下了腳步,盯了他一會,大聲道:“你就是以三寸之舌,說服了張德昭的那個姓於的年輕人嗎?”
於軻的“神勇事蹟”早已在黑白兩道傳開,王仙芝那邊自然已有人跟他詳細說明了濟陰之事的過程,他自然也是吃驚不小,此番來忠義莊奔喪,目的之一便也是瞧瞧這位被傳得出神入化的於郎。
鑑於王仙芝的口氣不太友好,於軻的反應也就沒那麼熱情,只是淡淡道:“區區小事,何足道哉,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謬讚了。”
“嗯,果然是有些氣度,他們說的多半沒錯。”王仙芝這幾句話聽不出是諷還是贊,於軻也不好評價,便道:“黃老莊主靈堂就在裡面,王莊主還是先進去拜祭一下吧。”
王仙芝也不多囉嗦,大步流行的走入了靈堂,一進去時充滿戾氣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盡是悲憫,彷彿死的是他老爹一樣,上前撲通就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爲顯誠懇,他把這地面都磕得咚咚直響。
祭拜禮罷,黃巢也還禮,王仙芝慌忙上前將黃巢扶起,以大哥的口吻關懷萬分的說道:“黃賢弟節哀順便吧,這些日苦了你了,你看看,人都消瘦了這許多,爲兄看着都於心不忍。這樣吧,賢弟你就全心全力操辦老莊主的喪事,義盟的那些瑣碎之事爲兄就先替你扛着吧。”
王仙芝這話中的意思也挑得太直接了,明擺着就是在說:小黃呀,這盟主我來做吧,你該幹嘛幹嘛去。
此言一出,靈堂上的氣氛立時爲之一緊,忠義莊這一派的頭目們神色齊刷刷的變得鐵青起來,已有動手之意,而王仙芝那一派同樣不甘示弱,紛紛做出應對的準備。靈堂之外也隱隱約約聽到兵器抽動的聲響,各寨各莊的嘍囉們都等着裡邊一開火,外邊就火併。
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於軻作爲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最怕的就是這場面,到時打起架來,刀劍不長眼睛,難保那個看他不順眼的傢伙趁機砍上幾刀,小命就這麼玩完了豈不憾哉。
於軻掃了一眼神情激憤的衆人,幾步上前,微笑道:“王莊主既已拜祭過了,那不如就先與諸位頭領到後堂休息吧,稍後少莊主再與各位相見。”
於軻的吱聲顯得十分突兀,若放在平日,說不定哪位老大看不下去又會站出來教訓他一番,但自經歷了濟陰事件後,他這個書生在衆黑道老大眼裡多少已有些份量,不敢輕視,何況他此時又是忠義莊的主事,自然再無人敢指責非議。
大堂上又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王仙芝,瞧他如何處置,王仙芝瞥了一眼於軻,並未將他的話當回事,冷冷道:“賢弟,義盟不可一日無主,而你又被喪事纏身,如果你不反對的話,爲兄就勉爲其難,暫代盟主之職,爲各家兄弟們排憂解難,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仙芝的這一番話更加明瞭,口氣又是生硬如此,簡直就是在逼迫黃巢,一旁的練海棠當即就看不下去,站出來道:“王莊主,黃老莊主既去,這盟主之職自然該由黃少莊主繼任,你說這種話,莫非是想奪位不成?”
王仙芝眉頭一皺,並未言語,衆人中白雲寨寨首楊能按捺不住,大聲道:“紅娘子,你這話某等就不愛聽了,盟主之職又不是皇帝寶座,父傳子繼,那自然是能者居之,王大哥的威名遠播,除了黃老莊主外,某看唯有他才能勝任盟主之職,你說什麼奪位什麼的,豈不太過難聽了。”
楊能是王仙芝一系的人,這有些話當老大的不好撕破臉皮明說,自然會交由小弟來講,楊能便是把王仙芝此來的真正目的和盤道出,那王仙芝還一臉吃驚的樣子,謙遜的說道:“楊賢弟過獎了,某有何德何能呢,只不過是想爲衆家兄弟效些犬馬之勞而已,如果黃賢弟真以爲某就是爲了搶這盟主的位子,那某也只能說一聲可惜可嘆了。”
“這傢伙打仗沒本事,嘴皮子功夫倒是很厲害呀,一唱一合的就把難題都丟給了黃巢,如果不答應的話,在衆人面前倒顯得黃巢是沒有能力,硬抱着盟主位子不放,可要是答應了的話,基本就是默認王仙芝是新的盟主,唉,左右爲難啊。”
爭執到這個份上,無論是練海棠還是於軻,都無法再爭辯,所有的決斷權都握黃巢的手裡,只能看他如何擺平這一出逼宮大戲。
靈堂之內再一次陷入了死靜,可以清楚的聽到衆人粗重的呼吸聲,氣氛緊張到的極點,每個人都暗暗的握緊了兵器和拳頭,他們都明白,只要黃巢一開口,一場義盟內部的大火併便隨時有可能爆發。
黃巢似乎全然失了平日的殺氣,面對衆人的爭執未曾說過一句話,待安靜下來之後,他便如無視衆人的存在一般,轉過身去重新跪在了父親的靈前,將那紙錢一片接一片的扔進火盆之中。
“這盟主,你要想做就去做吧。”許久之後,他突然低聲說了這麼一句話。
靈堂的氣氛猶如拉滿的弓弦,陡然間又鬆了開,只聽得一陣吐氣之聲,在場的面孔,有的欣喜,有的失落,也有的得意。
“有點不像他的作風呀。”於軻頗感意外,憑他的經驗,心高所傲的黃巢怎能就這般略顯灰頭土臉讓出盟主之位?莫不成黃權的死,真的對他有這樣大的打擊麼?
雖覺出人意料,但這樣的結果卻是於軻樂於見到的,於是他又忙是笑着招呼頭目們前去後堂吃喝。王仙芝那一系的人得意洋洋的離去,忠義莊這一系的人卻是一步三回頭,對低頭只顧着燒紙的黃巢又是嘆息,又是暗暗埋怨,卻只能空餘遺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