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立刻惶恐地向後縮,“王妃萬萬不可!屬下身上髒得很,莫要污了王妃的手!”
對於這醜顏王妃以香囊、焚藥助他們驅除蟲蛇之事,士兵們無人不知,對冰雲那叫一個尊敬。如今倒好,王妃不惜以千金之軀替他們治傷,他們怎能不感動?
“別動,”冰雲極其認真地而又動作嫺熟地忙活着,“相信我,我一定會治好你。”
士兵哆嗦着嘴脣,佈滿血跡和汗漬的臉上一陣抽、搐,眼圈兒早紅了,“多謝王妃!”
傷痛不曾讓他掉半滴眼淚,可冰雲一句話卻讓他哭了出來,人性的溫暖啊,果然不是白給的。
周圍傷患彷彿也感受到冰雲身上那種悲天憫人的氣息,不自覺地安靜下去,一瞬間,就算傷再重的士兵,彷彿也感覺不到痛楚了。
衆人正忙活着,外面傳來一陣喧譁聲,冰雲吃了一驚,轉頭看過去,“怎麼回事?”
十幾名士兵或擡或扶着同樣多人數的傷兵進來,個個滿身血污,因爲痛苦而扭曲了臉容,血跡從看不見的地方,一直蔓延到這裡。
“軍醫!軍醫!”
有人放聲大叫,聲音都在抖。
衆人趕緊迎出去,七手八腳把人往裡擡,“慢點慢點!”
“傷哪了?給我看看!”
“啊!痛——”
“小心小心!”
場面一片混亂,冰雲反手逮着一名士兵問,“什麼情況了?”
士兵抹了把臉上的汗,“那個艾尼桑下令放箭,傷了我們很多士兵!”
啊!冰雲大吃一驚,“那王爺可還好?”
“是,王爺無恙,正在指揮兄弟們退敵!”士兵匆匆答一句,飛也似地跑走了。
冰雲驚魂未定,有心去城門看看,又不願意拖東丹寒嘯後腿,既然知道他還無恙,就先不去吧,還是幫忙救治傷者要緊。
“啊!”一聲痛叫,撕心裂肺一樣的,聽得人心尖兒直顫。
冰雲皺眉,起身過去看,“怎麼了?”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一名士兵被一箭穿肩,箭頭斷在裡面,插得很深,不好往外取。
軍醫滿頭大汗,“再忍一下,箭頭如果不取出來,你會沒命的!”
可這真是要命,從肉裡向外剜箭頭,那種痛誰受得了。這士兵已經痛到面無人色,兩眼翻白,快要暈過去了。
冰雲定定神,冷靜地吩咐,“沐臨風,麻藥,熱酒,快!”
沐臨風瞭然,立刻答應一聲,轉身出去,不大會兒端了個托盤進來,“王妃,東西都準備好了。”
“拿過來。”冰雲接過托盤放到地上,打開小瓶,倒出一些進熱好的烈酒裡,調勻了遞給受傷的士兵,溫和地笑笑,“喝下去就不會覺得痛了。”
士兵早已痛得奇慘,也不會懷疑冰雲,便顫抖着擡擡頭,就着冰雲的手喝了下去。
不大會兒,藥性發作,他頭腦一陣昏昏沉沉,沒了知覺。
“哎——”
“沒事,”冰雲鎮定地擺手,“他只是暫時失去知覺,替他治傷吧,這樣就不會覺得痛了。”
軍醫這才明白過來,不禁對冰雲又是驚奇,又是佩服,“王妃好高明的醫術,屬下自嘆不如!”
冰雲搖頭,“沒什麼,只是人各有所長,快些動手吧。還有,若是再有類似情況,依樣施爲。”
“是,王妃。”
冰雲心情沉重地起身出門,對於傷兵們投向她的或讚歎、或感激的目光,也沒心思理會了。
沐臨風隨後出來,“王妃在擔心王爺嗎?不如屬下去看看?”
冰雲眼神幽遠,似乎並未聽到沐臨風在說什麼,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沐臨風向她一抱拳,飛身而去。
看着不斷被送來的傷兵,聽着外面的震耳鼓聲和哀嚎聲,冰雲的心一路下沉,根本無法想像,這樣的戰爭還要持續多久,還要蔓延到什麼地方去。
“
王妃!王妃!”沐臨風喘息着奔回來,“王爺已回了營帳。”
冰雲一驚,拔腳就走,卻又生生頓住,小心地問,“王爺他有沒有——”
“王爺不曾受傷,”知道她要問什麼,沐臨風趕緊相告,“王妃放心。”
哦。冰雲這才緩過一口氣,奔去營帳。
這一下交手,雙方都沒有討到什麼便宜,月宛國殺了對方一名戰將,己方也有一名大將被重傷,算是小小佔了點上風。
結果艾尼桑大爲惱怒,下令放箭。一時之間,弩箭齊發,勢頭兇猛,便是月宛國擺盾相迎,也受了不小的衝擊,傷了不少月宛國士兵。當然夜彌國那邊也被射殺、射傷士兵無數,算是旗鼓相當。
冰雲衝進營帳,第一眼看向坐在主位的東丹寒嘯,見他除了衣服有些亂,臉色不太好之外,交併無明顯傷痕,這才放下心來。“王爺。”
“本王沒事,你不必擔心,”東丹寒嘯壓抑着怒火,“本王還要跟衆將軍商議大事,你先回去。”
冰雲咬咬嘴脣,“是,王爺。”
回到營房,冰雲怎麼也安不下心來,總覺得這一場戰,月宛國會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這讓她心驚莫名,卻又毫無辦法。
兩個時辰後,東丹寒嘯總算拖着疲憊的身體過來看冰雲,第一句話就是,“冰雲,今天的事,多謝。”
看他面有愧色,冰雲奇道,“什麼事?”
“我已經知道了,你以自制的麻藥替兄弟們減輕痛苦,他們都很感激於你,”東丹寒嘯躲避着冰雲的視線,樣子很可愛,“先前我還當你是在玩樂,對不住了。”
想起東丹寒嘯看到她所列清單時的炸毛樣子,冰雲心情再沉重也不禁笑出聲來,“沒什麼啦,也怪我沒跟王爺說明白,沒事。”
“你的心倒寬,”東丹寒嘯露齒一笑,牙齒白得耀人眼,“不過你且放心,以後我都不會再質疑你的決定就是。”
冰雲一愣,繼而心中感動,“多謝王爺!對了,今日雙方誰都沒有討到好處去,可要提防夜彌國使詭計。”
說到戰事,東丹寒嘯便笑不出來,輕一點頭,“我知道,方纔已經與衆將軍商議過此事了,會小心的。”
那就好。冰雲點點頭,雖說百般不放心,到這個時候,也說不出來了。
與月宛國第一戰打成平手,艾尼桑自然又氣又恨,發了好大一通火。他雖然知道東丹寒嘯素有盛名,但已經征戰沙場二十年的他豈會怕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所以根本沒將什麼狗屁寰王看在眼裡。
結果兩軍第一次交鋒,他就吃了個不大小的虧,儘管嘴上不承認,但事實是,他輕敵了。古語有云,輕敵乃兵家大忌,這於他而言,也是個教訓,有這股子火憋着,接下來的仗勢必每一場都是硬仗,也難怪東丹寒嘯日夜難安,盡是想着應敵之策了。
冰雲在營帳中走來走去,不時伸長脖子往外瞧,擔憂之色溢於言表。不大會兒,帳外傳來腳步聲,她喜滋滋地迎出去,“王爺跟衆將軍商談完大事了?”
沐臨風行禮道,“是,王妃,王爺正在營帳中休息。”
“好,我過去看看,你不必跟着了。”冰雲披上件外袍,匆匆過去。
連日來打了幾場仗,東丹寒嘯也是身心俱疲,加上邊境條件惡劣,雖有冰雲的藥物除瘴,但他畢竟是第一次在如此環境中作戰,身體難免不適,若非他幼年習武,身體強健,早就病倒了。
冰雲就是想到這一點,纔拿了親手燉的藥膳過來,還不忘在帳外提醒一聲,“王爺,我要進來了?”
東丹寒嘯直起身,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笑意,“進來吧。”說起來他都不得不佩服冰雲,他家王妃還真是讓人驚喜,在如此環境中不但未像尋常女子般弱不禁風,甚至還整天進進出出,幫着治療傷患,焚藥除瘴,變着花樣兒往士兵的飲食中加入藥物,助他們抵抗溼氣瘴氣,特有精神呢。
冰雲挑簾進來,未語先笑,把托盤放到
桌上,“王爺,我燉了湯,快趁熱喝。”她用小碗盛了,把勺子放進去,“快嚐嚐,味道不錯。”
自己誇自己,不知臉紅。東丹寒嘯瞄她一眼,接過來喝了一口,只覺入口微澀,帶着淡淡的藥香,但味道確實不錯,吃着就有食慾。“嗯,是不錯,有勞了。”
“王爺跟我客氣什麼,”冰雲大大咧咧坐下去,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才稍稍放心,“王爺氣色還不錯,不過在這瘴氣之地待得久了,總是對身體不好,還得早早離開纔是。”
東丹寒嘯眉頭微皺,心情相當沉重,“我何嘗不知,可夜彌國一日不退兵,我又怎能離開。如今雙方僵持不下,我軍糧草儲備不足,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這麼嚴重?”冰雲相當意外,“王爺沒有上報父皇,讓朝廷儘快送糧草軍餉來嗎?”
“我已向父皇上書,不過一來一回之間,總要一個月時間,沒那麼及時的,”東丹寒嘯搖搖頭,無比擔憂,“這幾日艾尼桑逼得甚緊,我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才行。”
幾次交戰,雙方算是勢均力敵,但東丹寒嘯卻分明覺得,艾尼桑的雲部大軍一直未亮出全部實力,可謂深不可測,讓他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冰雲咬着嘴脣,越想越覺得這一切都好麻煩,反正她是最不願意打仗的,動不動就弄到你死我活、血流滿地,有什麼好?
看她一臉苦惱的樣子,東丹寒嘯不禁一笑,捏了下她尖尖的鼻子,“好啦,這些事交給我就好,你不必憂心,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王爺不休息嗎?”冰雲站起身,目光閃爍,“打仗固然重要,可王爺的身體也很重要,不休息好,怎麼領兵作戰?”
東丹寒嘯略一思索,也跟着站起來,“好,你有理,一起吧。”
冰雲吃吃地笑紅了臉,但也知道他心思純淨,並未想其他,就大大方方解了外袍,只穿着內服鑽進了溫暖的被窩,跟着掀起被角,“王爺?”
東丹寒嘯輕笑,也學她的樣子,脫掉戰袍,露出裡面月牙白的內服,躺到冰雲身邊,蓋好被子。
儘管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可他身上那淡淡的荷茶香依舊未變,冰雲深深吸氣,不自覺地靠近,偎在他身邊,“王爺,是不是一定要打仗?”
東丹寒嘯微一愣,嘆息一聲,“人無伏虎心,虎有傷人意,沒得選擇。”他從不是喜好殺戮之人,只不過在其位,謀其政,這是他的責任,他推託不得。
“我很害怕,王爺,”冰雲纖細的身體瑟瑟發抖,聲音也在顫,“戰場之上刀劍無眼,每次你出去應戰,我都怕得要命!我怕、怕你突然、突然就回不來了,我、我怎麼辦!”
推己及人,這些士兵哪一個不是熱血兒郎,哪一個不是人生父母養,在遙遠的家鄉,都有他們的家人在翹首等待,而能夠百戰不死、重返家園的,又有幾人?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當置身於煉獄般的戰場,冰雲纔算是深深體會到了這一點。
感覺到她的驚恐和無助,東丹寒嘯悄悄伸手,在被窩裡攬上她的肩,輕聲安慰,“不必擔心,我沒事,艾尼桑此人性子急躁,不肯聽人言,不難對付。”
真正令他擔心的是其餘三部,十幾萬之衆卻隱藏得如此之好,幾乎探聽不到他們的動靜,不定躲在什麼地方,隨時給予夜宛國致命一擊,不得不防。
越是聽下去,冰雲就越是覺得前路茫茫,無邊無際,忍不住嘆了口氣,箇中詳情她也不清楚,只不過因爲相信東丹寒嘯,所以她勉強露出個笑容,“嗯,我相信你能打敗他,我挺你。”順便送個大大的呵欠,忙活了一天,她也確實累了,並沒有她家夫君以爲的那樣精力旺盛。
東丹寒嘯失笑,也不去計較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寵溺地替她掖了掖被角,“睡吧。”
“嗯。”冰雲迷迷糊糊答應一聲,沒多大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東丹寒嘯低頭看着她的醜臉,表情很奇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