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冷,民風剽悍,完全與南邊溫暖天氣裡養出來的文弱謙遜不同,這裡的人高大,爽直,好鬥,當然也非常的好酒。
所以一說到老酒巷,覆霜城的裡便是一個孩子也知道在哪裡。
覆霜城的老酒巷是覆霜老城區的一條酒街,這條街已經有了一百多年的歷史,經歷過一次戰火,以及好幾次的城市改建,但每一次的城市改建對這條老巷都只是修葺加固,所以這條酒巷隨着歲月流逝,越漸顯得古樸,可是卻幾乎成了覆霜城無人不知的一條老巷。
這條巷從頭到尾都是老酒館,這些酒館雖然都不大,每一家都有着獨屬於自己的酒窖,有着一手家傳的釀酒絕活,而這裡的每一家也幾乎都有着幾十甚至上百年的歷史,石砌的房子,黑色柚木做粱,蓋上厚瓦,一扇杉木門,門外還有厚厚的布簾子遮擋因爲客人進出而灌入的寒氣。
等到日上三竿,酒館的當家們睡飽了,起來吃過午飯,便會在屋子的角落擺放燃着鋼炭的火盆,將屋內的烤得暖暖的。而蕭蕭寒風便被厚實的石牆木門擋在了外面。
到了下午,便會不斷有人喝着氣,推開那一扇扇木門,跺跺腳,和老闆打聲招呼,尋個位置坐了,感受已經被炭火捂熱了的空氣,然後讓老闆上酒。
這裡的每一家酒館幾乎都有幾個大缸子,很大的那種,常年擺在櫃檯旁邊靠牆的地方,酒缸的缸沿上掛着幾個型號不同的打酒筒,這酒桶是用老竹做成,將老竹橫切大半,留一個長柄便於手拿。
客人來了,招呼一聲,老闆便取個酒筒往缸子裡一浸,提出滿滿一筒來,倒入酒壺,然後再給配上一份炒慄豆或者滷牛肉,客人便流着口水,聞着酒香,把了酒壺到一邊逍遙去了。
很多外地人到了覆霜城,都要來喝上一杯的,這算是覆霜城的特色,也算是一種北地的文化。所以老酒巷固然有很多本地的熟客,也會有很多來自外地的客人,這些客人可能是趕着馬車的商人,可能是擰着包袱的過客,可能是騎着馬提着刀的江湖客,也可能是坐着小轎的富家老爺。
不過不管你是隻喝得起五錢銀子一壺的老燒刀,還是眉頭不皺,眼不眨就能點上幾壺十兩銀子一壺的千里飄,這裡的老闆都不會對你太冷落也不會對你太熱情……
上百年的酒文化,喝的是豪氣,無關貴賤。
老酒巷的盡頭,今日停了一輛馬車,馬車並不豪華,約麼是主人喝酒去了,趕車人也要了一壺酒,在座駕上歪歪斜斜的坐着喝了起來,這當然也不能引起酒客們的注意。
老酒巷的入口,一個佩劍擰包的白衣女子慢慢的走了過來。
巷子裡的人不多——人都在酒館了,入夜了,酒館裡的生意很好,該來的都來了,可是時間尚早,又還不到回家的時候。
一條野狗在巷子裡夾着尾巴沿着牆根慢慢的走,見了那女子,低吠了兩聲,帶着恐懼與威脅繞過女子,然後小心翼翼的在她背後綴了幾步,才轉身走開。
冷風灌在巷子裡,特別的冷,女子卻似乎毫無所覺,從一間間掛着燈籠,卻閉着門的酒館前慢慢經過,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被人找。
到了巷子的盡頭,她的目光有些失落,可是在看到那輛馬車的座駕上有人的時候,眼睛又亮了起來。
駕車的是個中年男人,長相併不怎麼惹人注目,此時喝了半壺酒,已經熱乎了起來,臉上帶着點兒紅,他微微斜着醉眼,扭頭過來看了女子一眼,放了酒壺,低低的怪笑兩聲,然後朝着女子說了句:“天冷啊,二小姐要不要喝壺酒暖身?”
那女子沒有回答,便毫不猶豫的跳上了馬車。
駕車人嘿嘿一笑,微微壓了壓帽子,將冷紅了的耳朵好好包裹住,然後調轉車頭,慢悠悠的駛出了酒巷。
兩人一路無話,駕車人就這麼慢悠悠的駕着馬車一路踢踏着往城邊走去,夜已經深了,繁華如覆霜城,也漸漸的安靜下來,街邊的小店已經關了大半,夜晚的街道,開始暗了下來。
連溪的心裡很是煩躁,如今有了連彤的線索,雖然自己如今是在被別人牽着鼻子走,但是真希望該來的立刻就來,無論現在是什麼情況,能夠立刻見到連彤,才能讓自己判斷形式,無論是什麼艱難擺在自己面前,自己都可以去面對……
可是這車伕,居然帶着自己像是在逛街……
這是折磨……
如果這是駕車人的目的的話,他顯然已經達到了。可是自己不能衝動——自己那麼愛連彤,寧願爲她犧牲自己,可是既然她在別人手中,目的又是自己,只怕自己表現得越關心,越衝動,反倒她可能越危險。
連溪深吸一口氣,定下心來,走一步看一步吧。最要緊是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關心則亂!
連溪安靜下來,努力運氣調整自己翻騰的氣息,漸漸讓自己浸入到無人無我的狀態……
車伕聽着身後的呼吸聲,微微皺了皺眉頭,心道:連溪果然是連溪。是真的無情,還是真的聰明?輕輕揮了揮馬鞭,馬車加速朝着城邊駛去……
城牆很高,城門早已經關上,駕車人嘆息了一聲,似乎覺得有些無奈,有些煩躁,口裡竟然低聲罵着:“他媽的,這又不打仗,關什麼城門……”
連溪遲疑了一下,從馬車上下來。這裡是城牆倒角的地方,這車伕的意思很明顯了——翻出去。
那車伕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的邪笑:“你說,要不要我們先回去喝杯酒,等天明開了城門在出城,老酒巷的酒真的沒得說的,裡面燃着炭火,可比這外面舒服!”
“呵呵……”連溪淺笑起來,微微眯了眼睛看着車伕,心道,又給我玩着心理戰的把戲?
口裡卻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把我帶這裡來,就算我不走,你也會想盡辦法讓我走,何必假惺惺裝淡定啊,到了天明,慕長生見不着我,還不到處來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到時候,這城門就算開了,也不是你想出去就能隨便出去的了,好歹這覆霜城的守城軍的頭領還曾是夫君的部下……你要回去喝酒,我倒是願意的,剛剛看那酒巷,很有特色,酒香飄出老遠呢。”
車伕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哎……就算是想見見二小姐着急的模樣好像也很難!二小姐您是太絕情還是太聰明!你孿生姐姐可在別人手裡啊,不過,也無所謂,就怕呆會兒你就淡定不了了。好戲在後頭……”
連溪努力擺出無所謂的架勢:“連彤啊,我當然要去救,否則我就不出來了,不過花樣玩多了,會讓人覺得膩味的。”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連溪心裡依然不由得一痛——彤兒會被她們折磨嗎?
那車伕斜着眼睛看了她一陣,然後輕輕說了聲:“跟我來!”微微提氣一個縱身便朝着城牆上躍去,中途在倒角的地方換了幾次腳借力,倒是轉瞬就上去了。
連溪也不遲疑,一個縱聲,便跟了上去。
夜色很濃,和平年代,城防軍的巡夜安排得並不密集,連溪跟着前面的車伕輕易的避過了巡夜的城防軍,翻過城牆朝着城外奔去。
往城東一路飛奔,初時是沿着官道,走了一會兒,便投了道旁樹林,連溪只覺得這人帶着自己在林中東繞西轉,又走了約麼一個時辰,進了一座大山,連溪估摸着以兩人的速度卻已經離覆霜城老遠了。
及至一片空地,那車伕卻停了下來,舉目四望了一番,然後掛上了滿面的奸猾扭頭來看連溪:“好啦,我的任務完成了,乖乖等着吧,有人來接你的……”說完,便將連溪留在原處,自己朝着另一個方向奔去。
連溪立在當地,也不知道對方要搞什麼把戲,但是如今自己顯然在對方的掌控之中,每一步都可能是危險的,強壓下對連彤的擔憂,連溪暗運內力於左掌,右手不由得握緊了腰間的紫月。
凝神靜聽,只覺得山風肆虐,四處是樹葉被風颳起的沙沙聲響,猶如無數人的竊竊私語。夜色在山林中更顯得濃郁,似乎有無數雙眼睛藏在暗處……
連溪繃緊神經,等待了好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也不知道對方玩什麼花樣。乾脆就着一塊石頭落坐,閉上眼睛,半身的連家功法,半身的冰魂功法,打起坐來。
一時間,山風拂過,樹葉沙沙聲依然,只不過連溪靈臺一片空靈,對周遭的感知越漸清晰,猶如目視。
過了一小會兒,連溪輕輕開口:“既然來了,就出來吧……躲躲藏藏不是笑話麼?”
“桀桀……”有怪異的聲音從自己的後方響起。聲音刺耳,像是夜梟啼哭,難聽之極。
“嘻嘻……”有女人的聲音在自己的左前方響起,尖細的聲音,颳着耳膜,讓耳朵生疼。
“啊哈……被發現了嗎?”右前方隨後發出一個聲音,像是頑童,聲音中充滿了丑角纔有的喜感。
連溪還坐在石頭上——自己被包圍了。
三個人,形成了一個包圍圈,笑聲不斷,在山林中嘻哈着,來回衝撞,像是鬼魅,讓人心裡不由得煩躁起來。而那些聲音,在瞬間,便近了……
連溪沒有動。甚至沒有睜開眼睛。
右前方的男子嘻哈的笑着:“你先發現誰的?快說!”
“當然是你!你個小破柺子,你走路都走不穩的,肯定是你!”那個女人的聲音尖利的刺破空氣。
“切,你個麻子沒人要的,見了二小姐自卑了,氣息不穩被發現的!”右前方的丑角趕緊回擊。
“好了好了……還要不要做事啊……”那隻夜梟開了口,這才止住了兩個人的笑鬧。
連溪站了起來,山風拂動她的衣角,呼呼的招搖:“說吧,又是什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