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是打着與故人敘舊的旗號, 實際上是選皇子妃吶。方家小姐在長公主殿裡左等右等不見人影,被放了鴿子,氣不過, 直接假裝路過, 奔着朝華殿去了。在門前差人問了才得知, 瑜皇子早起下牀摔斷了腿, 正在殿裡亂鬧一通發脾氣, 裝飾擺件兒一樣樣往外丟,安嬪娘娘也攔不住。諾,一把扇子還不偏不倚砸了方小姐的腦門, 包腫的有銅錢大,可把方小姐氣死了。”
思鯉吃吃笑着, 拉着小雁在牆角邊說話。
新司闈上任, 帶了自己原本的貼身侍女。思鯉無處可去, 眼瞅着要被髮配到浣衣局,季硯舒看她可憐, 人也乖巧,正巧升尚宮後要多配一位侍女,便順手把她要了過來。
也算是對韓果的一點點慰藉。
“不是吧。雖然殿下看起來瘋癲了些,但人很有分寸的。他之前還幫……”小雁差點把蕭瑜幫季硯舒瞞天過海一事說漏嘴,話到嘴邊, 緊急剎車。
“我隨姑姑在朝華殿當過差, 我清楚。”
“說不定是做給你們看吶。你想想, 方小姐天仙樣的一個人, 誰見了不喜歡, 殿下居然撒着火不肯要,都是爲了誰呀。”
小雁瞪着眼睛:“誰?”
“咱們姑姑呀!連這都看不出來, 你真是……笨死了!”
思鯉跺着腳,打趣道。
小雁臉通紅:“你別瞎說!”
“嘿,誰還不知道姑姑夜間密會殿下?你自己也說了,殿下就在你們面前老實。若不是因爲喜歡,難不成還是圖姑姑別的?也沒什麼好圖的哇。”
“小心被姑姑聽到,罰你!”
小雁兇巴巴地說。但她底氣並不足,反倒覺得思鯉說的並無道理。
“你也覺得我說的……”
“明兒就除夕了,燈籠掛了麼?地掃了麼?窗擦了麼?送來的賬簿、鑰匙、圖例、名冊……都理好查過了麼?領來的新衣都與禮單放一起了麼?”
季硯舒腋下夾着一疊卷軸,冷不丁從屋裡探出腦袋,衝小雁和思鯉喊道。
眼下整個後宮都在爲除夕做最後的準備,一個個忙得栽跟頭,這倆人身爲她的貼身宮女,相當於是內務府的半個大宮女,居然在這帶頭摸魚。
小雁之前可不是這樣的。思鯉乖巧是乖巧,但愛犯懶,連帶着小雁都被她帶偏了。
季硯舒覺得自己有必要找時間,跟她們倆好好談談。
“一屁股事沒做,還有功夫在這談天?”
兩人面面相覷,心虛地垂下頭,一人拎水盆灑水,一人拿着掃帚掃地。
季硯舒把腦袋縮回去,放下窗戶。不一會兒,她披着赤狐毛披肩,拎了只食盒出來:“下午晚些我會過來,你們準備好兩本賬簿,隨我去抽點存庫。”
不等二人迴應,她就匆匆離開。
“姑姑不會聽到了吧?”小雁開始緊張。
“不會。咱們又不是在她窗子地下說話。這個距離,外頭又是敲冰又是掃地的,聲音吵得很,她頂多是聽到咱們說話,肯定聽不清說話的內容。”
思鯉胸有成竹。
小雁輕輕打了她肩膀一下:“那也是不好的!”
***
今日天公作美,趕在除夕前一天停了雪,方便宮人掃路幹活,過個清清爽爽的春節。
幾乎每條路上都有宮人在抄着鐵鍬剷雪。鐵鍬刮在地面上,發出“咵嚓咵嚓”的摩擦碰撞聲,聽久了讓人起雞皮疙瘩。
下雪不冷化雪冷。日頭一出,陽光毫不吝惜地往雪面上照,一邊刺得人眼痠,一邊凍得人骨頭疼。
季硯舒不得不抽出壓箱底的狐毛披肩穿上。披肩不似娘娘們用的雪白柔軟,而是用不知名的野狐狸毛做的,棕色黑色赤色交雜,長毛沒有軟化好,紮在脖子上,有癢癢的刺痛感。
她此次忙裡抽閒騰出空兒來,是要拿最新的膠囊藥汁給蕭瑜送去。
其實膠囊在方婉儀進宮那天就大功告成了。但她一聲不吭在這樁姻親的破滅上添磚加瓦,不免有些心虛,不敢直接面對安嬪和蕭瑜。
幸好年底事務多,安嬪也對相關事宜瞭解的差不多了,不再叫她去朝華殿。
她特意等了兩天,趕在除夕前一天最忙的時候去。
從偏廚灌好藥,取了膠囊往朝華殿去的路上,季硯舒又不平衡了。
憑什麼蕭瑜吃個藥,她得巴巴地往上趕?跟求他似的。
太委屈了!
她又不欠蕭瑜的!
轉念一想,好像又是欠的。
還欠了不少。
季硯舒錘錘腦袋,加快腳步。
她在心裡盤算着,如果這回蕭瑜接受膠囊,她就找機會直接攤牌,再也不提心吊膽地在朝華殿和長公主兩邊裝孫子。
起碼得讓蕭瑜這頭清楚,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得同仇敵愾。
這樣她在長公主那邊再上演忠心耿耿戲碼的時候也能少思慮一些,少費點腦子,少掉些頭髮。
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是穿越以來爲數不多的幾個讓她滿意的東西。上一世,她早早成了禿頭少女,做夢也沒想過自己能擁有這麼漂亮的長髮。
結果穿越後一直絞盡腦汁地宮鬥,頭髮根眼看着變脆。早晨小雁給她束頭時,梳子一順下來,幾十根頭髮就沒了。
每每這時,季硯舒就十分心痛。彷彿掉的不是頭髮,而是她飛速逝去的青春。
到了朝華殿,妙柳提着一串紅燈籠迎上前。
“兩日沒見姑姑啦,還有些不習慣呢。”
季硯舒朝她揚揚食盒,朝殿裡努努嘴:“吃了嗎?”
妙柳立刻會意:“還沒呢。殿下正與娘娘玩詩令,正在興頭上,您要不等一會兒?不用多久,就快了。”
“嗯。”
妙柳拎着燈籠爬上□□,歪着半個身體往大門上掛。曉鎖在下面緊張地張着胳膊,時刻準備着,一旦妙柳站不穩掉下來,她就立刻衝上去接住。
季硯舒拎着食盒在門口站住。裡頭安嬪與蕭瑜在用飯,時不時傳出他們行酒令的聲音。
“淼字三個水,天水落地雨,水水水,梨花一枝春帶雨。阿瑜接着。”
“衆字三個人,小土疊成塵,人人人,爭信安仁拜路塵。母親還能接麼?”
聽話音,這大概行的是拆字貫成句令。
安嬪聲音消失一陣兒。
過不多久,“好說的都叫你說完了,是母親輸了。再換一個?”
“換改字詩令?這回母親先來好了。”
“你說的,不許耍賴。行完這一輪,就去吃藥。‘微雨燕雙飛’改爲‘微雨無燕飛’,原因是‘燕子雙飛去’。”
蕭瑜很快接上:“‘點水蜻蜓款款飛’改爲‘點荷蜻蜓款款飛’,因‘早有蜻蜓立上頭’。”
“‘舊時王謝堂前燕‘改爲舊時王謝堂前花’,緣由爲‘紅燕自歸花自開’。”
……
兩人你來我往一陣,再輪到蕭瑜時,他卡殼了。
季硯舒在外頭聽得着急,也等得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一輪快結束,就怕再來下一輪。她定定神,屈指在門上敲了三下。
安嬪聞聲轉頭,欣喜道:“季尚宮?”
季硯舒行過禮,先繞到桌前半丈遠的地方,用目光指着桌上以茶代酒的桃花紋春壺,說:“壺上的桃花開成海,倒是跟油菜花一樣壯觀。”
安嬪還在納悶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蕭瑜已經反應過來,快速道:“‘人面桃花相映紅’改爲‘人面菜花相映紅’,因爲‘桃花淨盡菜花開’。母親,你要再接麼?”
安嬪愣了一瞬,很快笑開:“哎呀,你們小一輩的合起夥來欺負人。”
季硯舒也笑笑的:“下官不敢。”
“無事無事,這裡無旁人,季尚宮你隨意坐吧。長萍,把阿瑜的藥端來。”
季硯舒乖順地站着。聽到“藥”字,她眼疾手快,將手裡的食盒“啪”地一聲扣在桌子上,單膝下跪,單手抱拳,學着武俠小說裡拜師的姿勢,懇切道:“上次膠囊沒有考慮明膠遇熱遇水融化,這次下官做了改進,還叫曹司膳一同試驗多次,確保無誤後才斗膽再次呈上。佳節將至,還請殿下賞臉。明膠是骨頭與蹄筋熬製而成,在阻斷藥味的同時能起到滋補的作用……”
蕭瑜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
“管你明膠暗膠,哪裡來的哪裡端回去。”
季硯舒眼一閉,心一橫,豁出去了:“殿下您別生氣,您大人有大量,寬容下官一次。糖雖然能沖淡苦味,但喝的時候畢竟是苦的呀。而且藥汁裡有些成分不適合與糖同食,容易減弱藥效……”
彷彿被人揭開了遮羞布,蕭瑜惱羞成怒:“誰與你胡說?!妙柳?!”
妙柳定是不能出賣。季硯舒直接動手掀開食盒,露出乾淨彈軟一衆膠囊。小指頭似的正齊排列着,褐色的藥汁將明膠映成半透明的深色,有些像吃的可樂軟糖。
“不是。是下官自己看出來的。皇子您這麼完美如壁的臉,謫仙似的,一皺眉,讓人心疼地心尖都在打顫。”
她仰着臉,自作聰明地補充:“跟夫差見到西施捂胸口是一樣的。”
蕭瑜眼中陰晴明滅一陣,忽然被氣笑了。
“你是夫差?本皇子是西施?你對本皇子懷有非分之想?”
季硯舒登時暗叫不好。
她一時嘴快,想找個既能表現蕭瑜貌美、又能表現她心疼的事例作比,結果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