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龍山的軒轅臺上,裴飛風正獨自一人倚亭而立,把酒觀月。忽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譏誚的輕笑:“許山主,怎麼如此雅興,獨自一人在這清冷冷地軒轅臺上飲酒觀月哪啊?是否心中有什麼難以排遣的煩惱啊?”
裴飛風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冥龍山的軍師肖山志,冷冷地答道:“不勞軍師掛懷,我既當着全山兄弟立下軍令狀,七日內必擒出內奸,便自有打算!”
肖山志沒想到這個小小少年竟是如此硬氣,微微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說:“許山主言重了!肖某不過是想來找您喝喝酒話話家常,別無他意!”
裴飛風面罩上的劍眉微微一揚,一雙漆黑如墨的虎目看一眼一本正經辨不住真假的肖山志,脣邊忽然溢出一絲淺笑:“哦,是嗎?如此說來,倒是飛風小人之心了!不知軍師想和我話些什麼家常?飛風洗耳恭聽。”
肖山志搖搖羽扇,漫步踱到裴飛風身邊,和他並肩坐在欄杆上,手一指眼前的萬丈深淵,說:“就話話咱們冥龍山的大好地形!許山主可知這軒轅臺下的萬丈深淵裡深埋着誰的骸骨麼?”不等裴飛風回答,他又一口氣地接着說:“1911年,那剛剛是辛亥革命打響了第一槍啊,那時候許山主只怕還是個七八歲不經世事的小娃娃,所以不會知道辛亥革命雖然徹底推翻了氣數已盡的清廷,結束了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但是在革命的過程中,有很多無惡不作的奸邪小人篡權成功,只用竹竿掀翻了屋頂的幾片瓦,便搖身一變成了民國的當權者。而那些真正的革命者卻被他們殘忍殺害。當時的康城知府許翔穹便是這樣一個悲劇似的人物,不僅自己被一個外鄉來的兵痞設計污衊成革命的破壞者,被逼連夜出逃,就連他的老父親也被殘忍殺害,那個兵痞還一把火燒了知府大院,據說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死的除了許翔穹的夫人還有他八歲的幼子許曜-----”
火,漫天接地的火,求救聲,哭喊聲,奔跑的腳步聲,踐踏聲,忽然全都在腦海裡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來。可是,就是看不清那些火中的臉,還有他們互相呼喊的名字----
年輕的山主,神色裡忽然浮上一層莫名的痛苦和焦灼,好像是要拼命抓住些什麼卻怎麼也夠不着!表情像是被萬千模糊卻不堪的過往碾過似的深切的悲慟和無助。
肖山志娓娓的敘述聲還在不緊不慢地傳來:“後來,出逃的許翔穹被那個至今身份仍成謎的兵痞一路追殺,逃到了這冥龍山的軒轅臺上,萬念俱灰的許翔穹無奈之下,只得跳崖自殺----你腳邊的那塊大青石便是當年他跳崖前站過的地方----時間真是快啊,十年了,這崖下的白骨受日曬雨淋,怕早已經風化了吧---”
忽然,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他看到那個方纔明明已經被他的故事弄得幾近失態的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居然若無其事地一邊賞月一邊淺斟慢酌,像是在聽一個完全與己無關的故事一般的神情自若。
“軍師的故事已經講完了麼?”裴飛風見肖山志愣愣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揚一揚手裡的酒杯,“那麼,軍師便賞臉陪在下喝上幾杯,如何?”
肖山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一聲乾笑遮掩了自己臉上的疑慮,接過裴飛風遞來的酒杯,仰頭一口喝下,說:“好酒!咱們冥龍山的三寶,一水一書一刀,果然是名不虛傳!”
“好水清江源,寶戒定海神戒,好刀憶邪刀!”裴飛風也是微微一笑,仰頭望着天心一輪明月,臉上有凝重的複雜情緒滑過,“這三樣東西既是冥龍山的鎮山之寶,早晚也會成爲引禍之源,待我處理了這內奸之亂騰出手之後,便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軍師恕罪,飛風有事,先行一步了!”
“哦,哪裡的話!許山主請自便!”肖山志望着裴飛風向他微微一抱拳,轉身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此人霸氣外露,早晚必------
裴飛風一靠近尹府,便發現府中增派了許多人手,戒備森嚴。看來,上次自己夜闖尹府之後,尹林佐便已經生了警惕,時時提防着自己。
哼,只是,飯桶再多又有何用!
裴飛風脣角浮上一個冷諷的笑,避開那羣打瞌睡的護院兵,悄無聲息地翻身越進了圍牆。一落地,他便直奔東廂房那排矮樓而去。到了一扇落了鎖的朱漆木門前,他從懷裡掏出兩個小鐵鉤,正要將門鎖打開,沒料想,那門竟然一推便開了。裴飛風驚了驚,再細細一看,原來那門鎖竟然並不曾鎖上,只是從裡面虛掩着,許是哪個負責鎖門的家丁一時大意疏忽了。
不及多想,裴飛風輕輕推門進去,月色下那排擺放整齊的書架出現在眼前。
這裡果然便是書房!
看來那丫頭果真一派天真,不曾學會虛言。
裴飛風的脣角不自覺地逸出一抹微笑,然而一閃即逝,很快他便迅速地掠至書桌前,仔細地從一疊又一疊的公文紙張裡尋找他想要的東西。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過,然而那些往來書信的蛛絲馬跡都未發現。他的眉頭一點點蹙起,眼睛仔細地逡巡打量這個略顯空蕩的書房,腦海中急速地分析着種種合理的解釋。
莫非---莫非這書房之中還藏有密室?
此念剛生,黑暗中便突然傳來一聲極細微的響動,緊接着,面前的書架忽然慢慢地轉動起來,露出書架後一條不知道通向何處的秘道一角。
不好,有人!
然而已是來不及,那個從書架後的秘道中走出來的黑影顯然也是一驚,一個縱步衝上來便欲將裴飛風撲到在地。裴飛風不想與他纏鬥,想也不想,側身避開他,轉身便往門外跑去,耳邊卻忽然呼嘯而過一陣寒風,再定睛一看,原來是把短匕首擦着他的耳背釘在了他前面的木門上,要不是自己躲得快,那匕首就要穿腦而過了!一股怒火從裴飛風心底騰地竄起!
看來,今天這尹林佐的走狗是絕不會放過他了!
於是便也不再躲避,折身順勢在黑暗中一抓,抓住那人的衣襟,一拳打過去打了個正着。那人的身量似乎很瘦,身手卻也極是敏捷,猝不及防地捱了裴飛風這一拳後,掙脫開來,便竟像平地消失了一般,書房裡再也沒有了他存在的蹤跡。
好快的身手!裴飛風不由地暗暗心驚,在黑暗中凝神細聽,警惕地防備着那人隨時而來的攻擊,一邊迅速判斷他藏身的方位。耳邊只有窗外管絃隱約的奏鳴聲和若有若無的誦祝聲。
好熟悉的音律和唱腔!奇怪,半夜三更地,這元帥府中怎麼好像還有人在舉行什麼儀式似的----
裴飛風心中迅速地閃過一絲不解,然而只是這麼片刻的鬆懈,便被黑暗中的對手抓住了破綻,毫不猶豫地一拳擊向他的左頰,一拳得手之後,第二拳馬上跟來,被裴飛風閃身避開之後,他似乎忽然發現了什麼,愣了愣,然後便一改主動出擊的態勢,變得無心戀戰,一邊躲開裴飛風的拳腳,一邊轉身便往門外跑去。
“好啊你,還想去通風報信?”已經被他激怒的裴飛風哪裡還會依他,手一伸,抓住他的後心,將他倒抓回來。不過,奇怪的是,那人似乎也和裴飛風一樣,一直不敢開槍,只拳腳上和裴飛風過招。
兩人當下鬥得難解難分,終於驚動了張府巡邏的衛士。
“不好!有刺客!快來人哪!”最先聽到響動的一個衛士一邊扯着嗓子通風報信,一邊一腳踹開房門,“什麼人?啊!”
槍聲在此時突兀地響起,伴隨着那衛士短促的慘叫聲。
“你不是尹府的人?”裴飛風看着地上撲面就倒的衛士和月色下冰冷的槍口,奇怪地看一眼方纔與他過招之人。
“如果你不想落在尹林佐手上的話,最好和我配合!”一個沙啞地不像正常人發出的聲音幽幽地從黑影口中傳出,幾乎是同時,裴飛風眼前閃過一道黑影,顯然是那人已經向門外奔去了。
他到底是誰?難道-----
一個念頭從心裡一閃而過,裴飛風心裡一動,立刻追上他的腳步。
那個衛士雖然已經嚥氣了,但是他最後那一句警示卻很快引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士兵,扛着槍風風火火地向裴飛風所在的方向包抄而來,並且在石橋下面截住了裴飛風和另外一個黑衣人。
“他奶奶的!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士兵,一眼看到裴飛風和黑衣人,鼻子裡氣哼哼地哼一聲,“這年頭活得不耐煩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弟兄們,給我上!儘量抓活的,要是實在捉不住,死得也要!”
裴飛風的眼睛一直沒有看他們,他的目光被安靜地蹲在石橋底下淺溪邊的一襲綠影完全吸引了。
她在那裡幹什麼?這樣混亂的場面,難道她就一點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