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裡有什麼姑姑家可去了?唉,隨便編一句話他也信!”桑宛凝獨自一人在夜幕漸漸籠罩下來的大街上,漫無目的的閒逛,仰頭望着一望無際的天穹,拉長了聲音一詠三嘆地數星星,“一顆星星---兩顆星星---三顆星星----星星星星快顯靈,快快告訴我小晴晴今天晚上該到哪裡去睡覺呀,不會真的還要去看孔乙己那個小氣鬼的臉色吧-----”
“桑捕頭!桑捕頭請留步!”忽然有人叫她,桑宛凝回頭看去,是一個家丁裝扮的瘦小男子。
“你是在叫我嗎?”桑宛凝眨眨眼睛,四下裡看一看,確定這棵柳樹下除了她再也沒有別人後,停下來等着那個追她追得氣喘吁吁的家丁跑過來。
“桑捕頭,哎呦喂,可找着您了,差點沒把我才良給累死!”那個叫才良的家丁一走過來,立刻自來熟地拍一拍桑宛凝的肩膀,喘着粗氣說,“我們家夫人要我來請您去府中一趟!”
“你們家夫人?你們家夫人是誰?”
桑宛凝跟着才良跨進唐府大宅的時候,還沒想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曾經與這個唐夫人打過交道,問才良,他只是眨眨眼睛神秘地笑笑,推說夫人有過吩咐不許他多嘴。
“咦,那個就是你說得夫人嗎?”東張西望間,迴廊那邊一個穿着一套黑底碎花裙裳,約摸三十五六歲,模樣婉約端莊的婦人進入了桑宛凝的視線,她忍不住低聲讚道,“唔,你們家夫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大美人!”
“哦,那是二夫人。”見桑宛凝不解地看着他,才良壓低聲音解釋,“我們家老爺一共有四房夫人,這位是二夫人,請桑捕頭來府裡的是大夫人,她這個時候一定在禪室裡唸經呢,另外還有三夫人四夫人,不過她們吃罷晚飯後去戲院看戲去了,現在不在家。——二夫人!”
正說着,才良側過身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迎面走過來的二夫人,桑宛凝還沒拿定主意該不該隨着才良一起喚她一聲‘二夫人’,二夫人禮貌地打量了一下她,已經笑吟吟地先開口了:“這位一定就是外面這幾天一直在說的本縣第一個女捕頭姜姑娘了?唔,模樣長得和蔓兒一樣俊!怪不得姐姐這麼喜歡你!”
“二夫人過獎了!”二夫人說話的聲音和她走路的步態一樣,給人一種柔順若水輕盈似風的感覺,惹得桑宛凝也不自覺地說話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個分貝,同時又在心裡奇怪,這個蔓兒到底又是哪一位。
“姐姐還在禪室等着姜姑娘,我就先不耽擱你了,反正以後姜姑娘住在府裡,還有得是機會見面。”二夫人淡淡一笑,帶着身後一個丫鬟,款款地走了過去。
桑宛凝目送她緩緩地穿過迴廊,往前庭的方向去了,跟着才良繼續向後院的禪室走去。
穿過這條曲曲折折的迴廊,轉入一座高高低低種滿了各種花草的庭院,還隔好幾丈遠,一股淡淡的香意就撲面而來。桑宛凝偷偷地想,也不知道這個唐夫人爲什麼要找她來,不過聽剛纔那個二夫人的意思,竟像是要留她在這裡長住了。這世界上的事情真正是古怪,往往你還沒想好上一步該怎麼辦,下一步就像早就已經寫好了一般見招拆招密封在那兒。
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聽見一陣悠揚的簫聲,傳入耳中,只覺胸中也充溢着一股莫名的落寞,卻又哀而不傷,頹而不廢。桑宛凝循聲望去,淡淡的月色下,一個着白袍的男子斜斜地倚在花園一角的亭臺欄杆上,背對着他們,此時似乎是感覺到不遠處有一束好奇的目光打在他的背上,簫聲頓了一下,卻沒有停,顯然他並沒有要回過頭來的意思。
“那是我們府裡給小少爺教課的塾師。”才良在一旁又是欽佩又是羨慕的輕聲解釋,似乎極怕打擾了吹簫之人的興致,“他不僅蕭吹得好,還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呢!唉,想我才良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有人卻把這天下有才氣之事全都學盡了!”
“哪有你說得這麼誇張?不就是會寫幾個字會畫幾筆畫麼?”桑宛凝被才良臉上又是懊惱又是遺憾的表情逗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會寫字啊,你要是想學寫字的話,我可以教你寫啊。”
“真的?桑捕頭你也會寫字?你----”才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還要再問,一擡頭髮現已經到了禪院門口,便豎起一根手指放到脣邊,示意桑宛凝先不要說話,然後輕輕叩響了房門,“夫人,您要找得桑捕頭來了!”
門很快就開了,桑宛凝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梳着雙髻,柳葉眉丹鳳眼,眉眼間一顆小小的硃砂痣,雙眼顧盼有神,長得還算端正的丫鬟。
“是你?~~~”她略微有些欣喜地脫口而出,怪不得,怪不得會有人在她正愁沒有去處的時候把她帶到這樣一個氣派的大宅院裡,原來是那日自己在烏鵲街上出手相助的那一主一僕。
“夫人已經恭候姜姑娘多時了,請進!”蝶兒抿嘴笑一笑,身子讓一下,把桑宛凝迎進屋。果然,一縷若有若無的檀香後面,一個一身青布素衣的婦人跪在一尊佛像前,‘梆梆梆’很有節奏地敲着木魚,聽到有人進來了,她放下手中的木錐,緩緩地回過頭來,果然是那日被阮丁訛上的婦人。
“你來了?”唐夫人輕輕一笑,竟像是個老朋友一般,毫無多餘的客套話可說,擡手一指旁邊的紅楠木椅,“請坐!”
桑宛凝半是疑惑半是欣喜地坐了,主客二人一番交談,桑宛凝確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這個唐夫人果然就是唐縣令的老婆,偶然聽說了她還沒有住處的事,遂派人把她接進府來。在唐夫人再三邀請下,桑宛凝推卻不過,感激地道:“既然夫人您這樣盛情相邀,宛凝就恭敬不如從命,先在這裡住下了,等以後衙門發了薪水,我一定會盡快搬出去的!”
唐夫人笑一笑,嗔怪道:“桑姑娘還是這樣見外?你也看到了,這唐府宅子這樣大,人卻很少,我平日裡本來就嫌它過於冷清,若是桑姑娘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希望你一直在這住下去,也算是和老婆子我做個伴!當然,我自然也不會勉強你!今日想來你也累了,就先回房休息吧。——蝶兒,快領桑姑娘去西廂房歇下。”
“那就多謝夫人了!”桑宛凝向唐夫人微微一欠身,唐夫人頷首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桑宛凝便隨着蝶兒出了唐夫人專門唸佛的禪室,轉過一道迴廊,進入西廂房,看見前面一扇亮着奇怪的紫光的房間,桑宛凝奇怪地問道,“咦,蝶兒,爲什麼那一間屋子的燈光是那種顏色呀?”
蝶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立刻洋溢上一種莫名的幸福,笑着回答說:“很漂亮是吧?那是我家大少爺的房間,大少爺最喜歡薰衣草,所以他的房間裡面就鋪滿了薰衣草做成的花燈,遠遠地看上去就是桑姑娘現在眼中的這種紫色了。大少爺過幾日便要回來了,他發電報回來說要我們提前幾天在他的房間點上花燈,這樣他回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就都有花香了!”
用不用這樣小資啊?桑宛凝不屑地扁扁嘴,斜覷一眼那間紫色地如墜夢幻一般的房間,心裡面暗暗地將這個唐府的大少爺狠狠地鄙視了一番。一個大老爺們,就該喜歡些槍啊刀啊纔像話吧,像個小姑娘一樣喜歡些花啊草啊的幹什麼?一邊隨口問道:“你們家大少爺去哪裡去了啊?”
蝶兒更驕傲地答:“在洋人那邊留學呢!英國!桑姑娘,你知道英國麼?那可是個好地方!比我們鄆林城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呢!”
桑宛凝笑一笑,說:“英國麼?我恰好倒是也有所耳聞----”正說着,轉一個彎,唐夫人給她安排的房間已經到了。
蝶兒先走進去,點上油燈之後,回過頭見桑宛凝還站在門外的石階上向着黑暗裡張望着什麼的樣子,便招招手說:“桑姑娘,你在看什麼呢?快過來吧!桑姑娘?”叫了幾句之後,桑宛凝纔像猛然被驚醒一般,一邊從黑暗裡收回視線一邊走了過來:“哦,你剛纔和我說什麼呢?”
蝶兒指一指屏風後面,說:“夫人知道你要來,早已命人備好了熱水,乾淨的衣裳也在屏風上搭着,桑姑娘洗洗就睡吧!”頓一頓,見桑宛凝並沒有如她所料那般表現出感激涕零的模樣,而只是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樣子,蝶兒有些不大高興地又加了句:“桑姑娘,我們家夫人可從來沒有對誰這樣好過,蝶兒認爲,做人最重要的就是感恩,桑姑娘你以爲呢?”
桑宛凝心裡雖是很感激唐夫人,只不過她素來便不擅長於表達心中的感激,然而此時見蝶兒一副這樣盛氣凌人的嫌惡嘴臉,心裡卻又老大的不高興,臉色也如她一樣微微一沉,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謝蝶兒姑娘提醒,只不過我想洗澡了,還請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