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晨聽了陳琦的話瞿然而悟,低下頭靜靜的思考,陳琦也不再說話,只是眼睛瞬也不瞬的瞧着鄒晨光潔的額頭髮呆。
這個,就是父親爲我選的妻子?我以往,只是單單的愛慕她。原來,竟是菲薄她了,她的心裡和我一樣,滿腹豪情壯志,我一直在小瞧她。我的妻子她不是那種內宅女子,她的心胸可以裝得下整個天下。誰若是能娶得這樣的女子爲妻,哪怕他就是一個傻蛋,也能將他捧的高高地。
我何德何能?竟能娶她……
這一瞬間,陳琦對父親和祖父安排的婚事,除了滿意還是滿意,竟是對祖父生出了一份感激之心。
若不是祖父想要將家業交到父親手中,豈會讓自己娶她?肯定會安排六伯家的堂兄向她提親,那我豈不就是錯過了?陳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好看的笑容。
鄒晨再擡起頭時,眼睛亮晶晶的,“文相是不會聽咱們的話。”
陳琦擺弄着一枚棋子,輕輕擺在了空位處,“文相身邊的幕僚和門客看得比我們更加長遠!”
鄒晨聽了這話,巧笑倩兮,“你說的對!”
與此同時,崇政殿中,文彥博捏了捏袖子裡藏着的辭相奏摺,正襟危坐,聽着翰林大學士們侃侃而談,講經說義。
南中國海附近。
鄒大郎和鄒三郎率領着一千兵丁在廣州港外的山野中負重奔跑。兵丁後跟着一羣舌頭伸的老長步履蹣跚的鄒家族親和二十幾名混混,他們相互攙扶着,拼命想要跟上大部隊,從一開始的大聲咒罵‘姓鄭的不得好死’到現在連喘口氣都覺得胃痛,後面則是一羣水手,光着膀子,表情痛苦的跟着跑。在終點,有一個搖着羽扇的老者悠哉悠哉的坐着飲茶。
等到一千兵丁跑到他的面前,他才站起來手執羽扇命令那些兵丁不許休息,再慢跑幾圈,若是有休息的就派人拿竹鞭去抽。鄒大郎和鄒三郎被人攙扶着跑到了他的面前,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鄭師爺!天天這樣跑,要命啊!”
鄭師爺斜睨着他們二人,不悅道:“兩位縣尉請我來做師爺不就是讓我代爲練兵嗎?當初不是說好,一切聽我的?這時聒躁卻是爲何?”
鄒大郎和鄒三郎訕訕的說不出話來,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粗氣。那些已經慢跑過的兵丁緊跟也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哀鴻一片。
鄭師爺瞧着北方,慢悠悠的說了一句,“也不知,他們到了沒有?”
鄒大郎和鄒三郎一臉不滿之色,“師爺,那明明是咱們自己的銀子,爲啥要往京城送?”
鄭師爺沒好氣的用羽扇敲了他們幾下,“糊塗,你們以爲自己做的事情無人知曉?將來早晚有一天要有人和你們算帳。你們將銀子送到宮中,將來就是有人扒出這事來,以後也沒人敢亂彈劾你們。老夫這是在保你們的命……還躺着做甚?快點收拾收拾東西,咱們再跑回廣州港去,眼見得也到飯時了,船上也該做好飯了。”
兵丁們聽到回去之後可以吃飯,立刻哄的一聲應了個喏,站起來組成方隊伸着舌頭又往回跑。幾個身強力壯的兵丁則是趕緊的擡起竹轎讓鄭師爺坐上,一路小跑的跟上大部隊,轉眼間,一千多人便消失了一乾二淨,只剩下地面無數的腳印宣告着這裡曾有人停留過……
印度洋上。
張悅之站在龍船舵樓之上,極目遠眺,劉大根在他的身後,不停的向他講解這一片海域的詳細情況。
龍船後面,逶迤跟着數百艘大大小小的商船,有番商、有宋商、還有幾個小國交納了稅收之後,張悅之允許他們跟隨船隊出發。遠處,幾艘海盜船剛剛鼓起風帆往這裡衝來,卻看到如此龐大的船隊,嚇得掉轉船頭就逃。
哥羅富沙。
西利八爾多斤戰戰兢兢的跟着這位姓李的收稅官身後,巡視着這片曾經屬於他,現在卻屬於中華總商業協會的土地。身後五十名兵丁手持刀斧,殺氣騰騰跟他們身後,所有的商人和土人看到他們都畏懼的彎下腰,臉上露出討好的神色。
哥羅富沙的港口停靠着數條大船,船上不停的走下一臉喜氣的工匠們,幾艘裝載着各種建築材料的大船緊緊挨在一起,土人們被當成勞動力往島上運送着材料。
港口的空地中高高樹起幾個竹竿,挑着數十個頭顱,有番商,有土人,所有在這裡路過的都不由自主的仰起頭觀看着……
崇政殿外。
王大內侍看着面前這幾箱白花花的豬腰銀,驚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身邊的小內侍低聲稟告,“稟義父,這乃是鄒玉民鄒豐民在海外操練之時在一個小島上發現的海盜寶藏,他們每本是準備獻給廣州府,可是他們的關係卻直屬禁中,廣州府不敢接受,所以便把東西全部給送到宮中了。奴婢點了點,和他們在奏摺中所說的六萬兩銀子,不差分毫。另有金銀古玩不計其數……”
王大內侍將奏摺接過,只見上面用優美的飛白體洋洋灑灑寫了數張,恭維聖上福澤綿延,倚仗着聖上保佑,他們居然在海外操練之時把一個海盜的老巢給抄了。王大內侍的眉梢亂動,吞嚥了幾下口水,心裡大罵,誰見過出海操練就能把海盜老巢給抄了的事情?
小內侍眼瞅着四下無人,偷偷從袖子裡抽出一個小小的貼子來,上面用非常小的字體寫着十幾樣東西,一看名字便知道是極爲珍貴的。
“送信的人還講到有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奴婢另做主張,將小玩意兒給義父留下來了,義父您看看,……”又停頓了一下說道,“廣州府已經將這兩位縣尉給彈劾了,說他們胡作非爲,……”
王大內侍原本一臉怒色,可是聽到廣州府已經將他們彈劾的消息後卻將貼子接過,藏到袖子裡,“這兩位縣尉簡直是胡鬧!胡鬧!發現了海盜的老巢,怎麼不告訴廣州府讓他們去剿匪?銀子送到大內做甚?”
小內侍緊跟着說道:“義父說的極是,確實是胡鬧。可是據那送銀子的人說,這些海盜畏懼大宋國威從不敢搶劫本國海商的商船,只搶劫那些從歐羅巴往日本和琉球而去的番商。廣州府接到了好幾起報案,但是並非運往本國的商船失事,廣州府又沒資格去查境外的海盜,所以只能將那些番商勸慰了一番……兩位縣尉抄了海盜老巢之後,等了數日不見海盜歸來,也不知道海盜們去哪裡打劫了,所以便給官家送來了。”
王大內侍似笑非笑的看着義子,嘴角輕輕挑起,小內侍連忙彎下腰,露出恭謹的笑容,捏着袖子裡一張輕飄飄的銀票,心裡樂開了花。
崇政殿講完經後各位大臣散去,仁宗拉着文彥博的手,將他帶到了殿後責備他怎麼能在此時棄君而去?文彥博便稱自己在相位已久,恐有尸位素饕之嫌。所以請求官家將自己相位罷免,另選賢良之士,比如富弼就不錯,有首相之材。
仁宗聽的淚水漣漣,執意不肯罷免文彥博的相位,兩人在殿後你勸我讓,一個哭,一個拜,聽得旁邊的內侍們深深的爲君臣之情感動。
這時王大內侍帶着份奏摺走了過來稟告,說是在廣州港附近操練的鄒家兄弟無意中發現了一個海盜的老巢,他們不敢自專,立刻派人將寶藏送到了宮中,請官家裁決。
文彥博眼角直跳,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他派往鄒家兄弟手下有暗探,暗探回報說鄒家兄弟一去了廣州港就在境外幹起了海盜的營生,搶劫了過往番船無數,然後又將髒物銷往日本和占城等國,共得白銀十數萬兩。他正想派人去申斥,暗探卻又來信說鄒家兄弟突然洗手不幹了,現在一心一意的在操練那一千人,他便想等過上幾日看看他們準備幹什麼再派人。結果前幾日收到了八百里加急,說是鄒家兄弟派了人將搶劫得來的數萬兩銀子裝箱送到了京城。
他嚇得魂不附體,以爲這銀子是準備送給自己的,這才聽了幕僚的話,着急火燎的寫了辭相表,準備等辭了相,派個人往廣州而去把鄒家兄弟給換下來。可是沒想到,這銀子卻是獻給官家的。
王大內侍好笑的瞧着文相,心想這是你的人,我看你怎麼擦屁股。
文彥博心中大罵鄒家兄弟不是東西,臉上卻是一派正氣,“鄒家兄弟着實胡鬧,如此大的事應該先讓廣州府稟來,豈可自專?海盜不海盜與他們何干?自當由官家派兵去剿!”
仁宗看過奏摺之後,見其字體飄逸心中已先生了三分好感,耳中又聽得文彥博怒斥兩個鄒縣尉,便說道:“寬夫不必如此責備,我看信中所講他們去時海盜不知去哪裡搶劫去了,想必是沒有遇到。”又轉頭去問王大內侍,那送信的人何在,王大內侍便說此人正在皇城外等候,仁宗便宣此人上殿。
隨着內侍們進殿的名叫關小杰乃是仇九送來的小混混中的一個,他戰戰兢兢的按照宮內侍教的禮儀向聖人請安,口稱給聖人請安,另一名廣州府的押運官也跟着他向聖人請安。
仁宗柔聲問他在海上是如何發現海盜巢穴的,又是怎麼將這些銀子運來的。
關小杰便將來時師爺教他的話重複講了一遍,這關小杰原本就是口齒清晰,講話流利,要不然兩位鄒縣尉和師爺也不會派他來了。講到在海上操練之時遇到危險又聽得仁宗和殿內幾位內侍心動神搖,恨不得以身相替,講到發現寶藏之時,衆人歡呼跳躍,殿內衆人擊掌稱快。
關小杰講完之後,廣州府的押運官也緊跟着把事情給講了一番,大體和關小杰差不多,可是話裡話外的意思卻稱他們胡作非爲。
這時,富弼送來了一份廣州知州的彈劾書,稱鄒縣尉發現海盜之後沒有先通知廣州府去剿匪,卻將海盜贓物據爲已有,又不肯讓廣州府派人查看。而且這兩位鄒縣尉一到廣州府便哄搶糧食,造成糧食價格上漲,要求聖人下旨,將兩位鄒縣尉驅逐出廣州府境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