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人口多,賦稅多,兵員廣,可以組織起諸多的兵種,車軍、步軍、馬軍、水軍等多個兵種,專業化程度高,都是職業軍人。
而女真人少,這也註定女真幾乎是全民皆兵,而兵種也很單一,只有一個兵種,那就是騎兵。典型的一招鮮吃遍天下,女真戰士平時就是老百姓,大戰時就是戰士,騎上馬就是騎兵,攻城時就是工程兵,下了水就是水軍,戰鬥中馬死了就是重步兵。
如今一些女真士兵見戰馬累了,堅持不住了,乾脆下馬充當上了重步兵的角色,在一些騎兵身後負責起了掃尾工作。
“可惜呀!我軍人少,馬匹又疲憊了,若是再有五千騎兵,我必然斬掉种師道的腦袋!”河裡看着潰敗的宋軍,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宋軍中,如种師道這樣果敢衝殺的將領太少了。
……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大軍潰敗,可能只是一個小兵的逃跑開始。可能先是一個小兵逃跑,接着一個接一個的小兵跑路,最後形成潰敗的潮水,擋也擋不住,直到最後徹底戰敗,甚至是死亡。
在東邊的營寨門口,种師道帶領着將士們奮力衝殺着,以血肉之軀,阻擋女真鐵騎的進攻。
勝利在於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女真鐵騎的確是強悍,可是人數太少了,久戰之下,體力損耗必然巨大,士氣必然衰落,一旦女真鐵騎士氣衰落的時刻,就是反擊的時刻,那時又是一個大捷。
只是,种師道沒有等來大捷的時刻,而是傳來大營西面奔潰的聲音,還有沖天的火光,還有女真鐵騎縱橫廝殺,好似宰殺牛羊一般,屠殺着宋軍將士。
“敗了,我們敗了!”
“金軍的鐵騎太多了,好似海水一般,看也看不到盡頭!”
“金軍太恐怖了!”
隨着西面大營的奔潰,迅速的好似瘟疫一般,擴散向了整個大營,原本鋒利廝殺的士兵看着西面奔潰的大營,還有沖天的火光,士氣頓時跌落到了極點,潰敗,潰敗。
“逃命呀!”
整個大營都奔潰了,失去士氣的宋軍恐懼瀰漫在心頭,快速的逃命着,深恐被後面的女真鐵騎追殺到,踩踏不斷,昔日的袍澤爲了逃命相互的砍殺,相互的爭奪着戰馬。
种師道厲聲叫嚷着,手中的劍連續砍殺了三個逃跑的士兵,可是潰敗依舊在繼續。
兵敗如山倒。
一個將要倒下的山,沒有人可以阻止,即便是孫武重生,白起再世也不行,況且是帶軍本事遠遠遜色的种師道。
敗了,敗了!
“不!”种師道眼睛血紅,嗓子有些沙啞。種家軍敗了!西北軍再次敗了!
這不是第一次敗了,也不是最後一次敗了。
當年赫赫有名的童貫敗了,如今他種師道又敗了。
看着潰散的士兵,种師道忽然間心灰意冷,失魂落魄,敗了。虛弱的大宋經受不起大敗,敗了之後皇上會簽訂城下之盟,天朝上國的威壓將不復存在,有的只是一隻待宰的肥豬。
“喪權辱國,如何活着,還不如死了算了!”
种師道悲憤的想着。
敗了就是敗了,沒有人會同情失敗者,也沒有人會爲他開脫,只會落井下石,往他身上狠狠的踩上幾腳。想到那些刀筆吏可惡的嘴臉,种師道忽然想到了李廣,李廣就是不願意接受刀筆吏的侮辱,自殺了。
“死了就死了,我若是戰死,可能還獲得忠義之名;我若是活着,反倒是落下惡名,最後更可能被斬首!”种師道心灰意的想到。北宋一向有待士大夫,更是有着不殺士大夫的祖訓,卻沒有優待武人的習慣。從太祖開始,武人的命就好似草芥一般,殺武人不需要理由,想殺便殺。
這時,一道槍刺殺而來,种師道沒有躲開,避上眼睛,靜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
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煩惱,也沒有痛苦,更不必見識刀筆吏可惡的嘴臉。
這時,沒有出來槍入體的生硬,反倒是傳來一個親兵的聲音,“將軍快跑!”
种師道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小兵擋在了面前,連名字都不知道,可是此刻卻是堅守着親兵的職責,擋在了他面前,用身體擋住了那死亡的一槍。
“將軍,快跑!”小兵再次喊道,嘴角已經流着鮮血。
“不……”
一個親兵出手了,一拳打在了种師道的腦袋上,立時种師道暈了過去,然後抱起种師道就走。
种師道想要當烈士,可是手下的親兵卻是不答應,一個是替他擋住了襲擊而來的槍鋒,一個是打暈了他,立刻就走。
…………
昏昏沉沉中,當种師道再次醒來時,已經天亮了,太陽的照射下,眼睛有些發暈,“這是什麼時候了?”
“將軍這是第二天了,我們又紮營寨。”
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看着四周,到處是受傷的士兵,或是丟盔卸甲的士兵,營寨山下,死氣沉沉。連續兩場大戰尤其是總也得那一場大敗,士氣已經跌落到了極點。
“還有多少,損失了多少?”
“有一半的士兵失散,此時僅僅收攏人數一萬兩千多人,多數身上都有傷,其中三千多之重傷!”旁邊的副將悲切道。這一場戰鬥,極爲慘烈。全軍上下都是掛了彩,身上沒有傷,還不好意思見人。而昨夜營寨被沖垮,多數都已經失散了,若不是金軍馬匹疲倦,無法追殺,損失會更加慘重。
种師道聽到這裡,頓時間頭昏眼花,有種絕望欲死的感覺。
三萬多精銳救援而來,可是如今卻是活下來一萬多人,大敗呀!
此刻士氣的低落,這點士兵還不夠金軍塞牙縫。
看着四周的戰士,种師道覺得還應該說什麼,高喝道:“如今我們是孤軍。想要跑路,做夢嗎?沒見那些跑路的最先死去;想要等待援軍,做夢吧,激戰了一天一夜,也沒見汴梁來一隻援軍,投降吧,金軍是胡虜,是禽獸,投降之後也是被殺死的結果。”
“跑路,行不通;等援軍,沒指望;投降,必死。沒有人不怕死,只有有一條後路,沒有人願意死戰。可是一切退路都沒有了,跑路、等援軍、投降,都不行,只有死戰。”
“全軍戰士,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今天誰都可以死,本將也可以死,但是誰要有價值,死之前至少拉上一個墊背的,黃泉路上也不太寂寞!”种師道大聲喝道:“忠君報國,誓殺胡虜!”
“忠君報國,誓殺胡虜!”
“忠君報國,誓殺胡虜!”
“忠君報國,誓殺胡虜!”
全軍將士齊聲喝道,眼神中閃出決死的勇氣,到了這一刻,在大宋最危亡的時刻,除了殺身成仁之外,一切都是虛無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戰爭帶來死亡,也淘汰着弱兵,只有強兵才能活着。
種家軍接連兩場戰鬥,死傷慘重,但是也磨練着認得意志,以殘酷的法則,培養着優秀的士兵。經歷了兩次戰鬥,那些弱兵,膽小的兵,體力戰力低下的兵,都無情的死在了戰場上,而活下來都是心智堅定,戰力強大的。
一切退路都沒有了,除了背水一戰,除了困獸猶鬥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全軍上下,此刻靜靜地等待着,生命的最後一擊,不爲勝利,不爲賞錢,只爲殺一個墊背,黃泉路上不寂寞。
…………
此刻,在十幾裡外,河裡正在等待着援軍。
河裡是女真人中出色的將領,用兵大膽,甚至是瘋狂。昨天,以五千女真鐵騎硬撼動種家軍三萬步兵陣營;晚上更是夜襲,以三千出頭的女真鐵騎硬撼種家軍營寨,更是勝利了。
不過勝利是有代價的,出擊時有三千女真鐵騎,如今一千五百多陣亡,七百多輕重傷,只有不足八百有戰力。而在有戰力的八百騎兵中,又要分出三百收斂屍體,照顧傷員。
乘勝追擊,誰都知道這個常識。
可是傷亡太大了,僅僅有五百可戰騎兵。五百騎兵若是對戰其他宋軍,哪怕是三萬,甚至是四萬,也不足畏懼,照樣勝券在我,可是對戰一萬種家軍很懸,很可能被一口吃掉。
河裡很瘋狂,但是也最理智,眼睜睜的看着種家軍收斂舊部,匯聚軍隊,卻放棄了這個機會。
多年的打獵生涯告訴他,被困住的野狼,在走投無路的時刻,最危險。
這一戰下來,他的嫡系親軍幾乎是全軍覆滅,看着地上的一個個冰冷屍體,河裡心中就發涼,“种師道,我記住你了。你是我見過的宋將,若是宋將個個都像你這樣殺敵。我女真又如何能飲馬黃河,威逼汴梁!”
這一戰下來,三千女真騎兵擊潰種家兩萬大軍,世人看來是大捷,前所未有的大勝利。
可是,在河裡卻不這樣認爲。
這一次,威逼汴梁的金軍僅僅八萬,其中包括女真軍、漢人軍,契丹軍,溪人軍,渤海軍。女真軍是主力,是戰兵,而漢人軍、契丹軍等則是輔兵。八萬金軍中,只有不足四萬女真軍。
這次南下,路徑河北,渡過黃河,威逼汴梁,甚至是攻城多日。征戰以來,多數城池防禦空虛,多數不是縣令跑路,知州跑路,就是一擊即潰,傷亡不太大。
有許多城池,是望風而降,零傷亡破城。
征戰半年以來,傷亡不足一萬,其中女真軍傷亡不足五千。
可是這一戰,五千女真鐵騎遭受重創,幾乎打殘。這一戰的損失之大幾乎是等於南下征戰以來,女真軍傷亡人數總和。
這樣的勝利,女真人打不起呀!
河裡深吸了一口氣,若是宋人都像種家軍這樣兇猛,連續打上十幾次這樣的戰役,女真人男丁銳減,那時女真軍與漢人軍、渤海軍比列就會失調,這樣異族必然趁機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