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的動作整齊劃一,行雲流水。
一開始看上去還挺賞心悅目的,但看得多了未免有些無聊。
沈覓看得久了,眼皮開始發沉。
再加上忙活了一晚上的緣故,沒多大會兒的功夫,便支着胳膊打起來瞌睡。
等他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是被推門聲吵醒的。
沈覓緩緩睜開眼睛,朝門那邊看去。
晏晏正好進來,已經換好了衣服,臉上也着了淡妝。
與昨晚蓬頭垢面的樣子大爲不同,此時她勁裝在身,將身子包裹得嚴絲合縫,更顯得纖腰盈握,雙腿修長。
一頭長髮整齊地束在腦後,紮起高翹的馬尾,隨着步履前行,長髮在背後輕輕搖晃,颯爽矯健的身影中,更顯得幾分俏皮。
晏晏櫻脣紅潤,似乎連聲音都比昨晚透亮了一些:“懶傢伙,你可算是起來啦。”
沈覓活動着僵硬的手臂,眯着眼看向天光大亮的窗外,問道:“此時是幾時了?”
“卯時剛過,你足足睡了兩個時辰。”
“快點起來洗個臉清醒清醒吧,咱們一會兒就出發。”
沈覓這纔看到,她手裡端着一個木盆,盆沿搭着塊絲帕。
“咱們?”沈覓接過木盆,囫圇吞棗地洗了洗臉。
水是溫的,但還是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對呀,”晏晏嘻嘻一笑,露出半截皓齒,將絲帕遞了過來,“難道除了我,你還叫了別人?”
“我是說,”沈覓見她如此殷勤,心中便已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一個人去就行,不勞晏大夫大駕。”
“那怎麼行,”晏晏尖聲叫道,好似林中百靈高歌一般,清脆響亮:“你一點醫學常識都不懂,到了晴眉鎮,即便找到了他的親人,怎麼輸血?”
沈覓不滿道:“我怎麼就沒醫學常識了,輸血這事還是我提醒你的呢。”
“再說了,你不也從沒給別人輸過血麼,咱們都是第一次,憑什麼你行,我就不行。”
沈覓說得嚴肅,但晏晏卻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她叉着腰,仰起頭道:“哪有你說得那麼簡單。”
“不說輸血需要用的器具,就算你成功輸了血,之後怎麼辦?”
“他若因傷口惡化而體生寒毒你會治嗎?”
“他若口咳黑血,傷口潰爛你知道是什麼引起的嗎?”
沈覓還是搖搖頭,道:“我這次一個人去,就是要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多了你這個累贅,肯定要減緩速度的。”
“至於你說得病症,我雖然不懂,但想必晴眉鎮這麼大一個鎮子,肯定也會有郎中的。”
晏晏見他已做了決定,有些着急道:“江湖郎中哪有我這個醫藥世家子弟會看病。”
“再說了,我雖沒有武藝在身,但也精通馬術,未必會是累贅。”
沈覓皺眉道:“你能兩三天不眠不休的趕路嗎?”
晏晏圓潤的下巴高高翹起,“以前行醫,遇到棘手的病人,兩三天不吃不喝也沒問題。”
“好吧,”沈覓見她態度堅決,想着只要她不拖慢自己的速度,帶上她也沒什麼壞處,便點頭答應下來。
“好耶,”晏晏剛要舉起粉拳歡呼,卻見沈覓面色不善,又乖乖放下,嘿嘿笑道:“我去準備路上的乾糧,咱們驛站門口集合。”
說罷,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像是生怕沈覓反悔。
沈覓搖搖頭,嘆了口氣。
其實他不想帶上晏晏還有一個原因。
昨晚的那個眯眯眼下落不明,很可能就潛伏在驛站周圍。
自己和陸瑾昨晚把他搞得極其狼狽,算是和他結了仇。
沒準他看到自己帶陸瑾出來,跑出來報仇也說不定。
這傻丫頭硬要跟着自己,到時候難免會受到牽連。
不過殺大夫一直都是江湖大忌。
而且晏晏和他也無冤無仇,也許眯眯眼並不會對她下手。
最關鍵的是,自己就算將危險說給她聽,看她這麼興奮的樣子,估計也聽不進去。
又是一個執拗的女人,和少城主一樣。
而且,相較於少城主的矜持與隱忍,她更加肆無忌憚,毫不掩飾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於困難和阻撓更是不屑一顧。
真不知道,這種性格是不是濁染城人的通病。
沈覓一邊想着,一邊將牀上的被子裹在陸瑾身上,又用麻繩連捆數圈。
直到確保不會鬆開才罷休。
之後沈覓又去少城主的房間道了個別,和王池趙毅兩人簡單交代了兩句。
便背起捆成糉子的陸瑾朝驛站外走去。
大門口處,晏晏老早就在等着了。
看到沈覓背後的粉紅花棉被,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
“這個樣子未免有些太招搖了。”
“你等等。”
晏晏說完,跑回驛站,沒過多久又出來了,手裡還抱着一大卷灰色的防水布。
這種防水布是牛皮革所制,應該是驛站用來苫貨物用的。
晏晏用防水布又給陸瑾圍了一圈,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笑道:“這下行了,就算趕上陰天下雨,也不怕淋溼他了。”
淋溼倒是不怕,就是有些不透風,還好陸瑾吃了龜息丹,身體不再新陳代謝,要不然還沒到晴眉鎮估計就中暑了。
兩人騎上馬,朝晴眉鎮的方向出發。
沈覓也沒去過晴眉鎮,只得根據地圖上的指使前進,好在官道修得少,沒什麼岔路,只要順着官道走,也不用擔心迷路。
倒是晏晏這一路上有些讓沈覓刮目相看。
一路顛簸跋涉,便是沈覓這個大男人的屁股都有些受不住。
晏晏卻一次沒有喊過苦,喊過累。
策馬前行時,她嬌小的身軀低伏在馬上,渾圓挺翹的雙股緊貼在馬背上,隨着馬身的節奏上下襬動,速度絲毫不遜於沈覓。
看來她並未沒有胡說,騎馬的技術的確一流。
只不過她常年待在內城,怎麼練出來的就不清楚了。
預計兩天的時間到達,沈覓二人只花了不到一天半的時間。
第二天黃昏,太陽還沒完全落山,沈覓便已經看到了晴眉鎮的輪廓。
道路兩旁的景色,也漸漸從禿山枯樹變爲了良田美池。
又騎馬快走了約半個時辰,晴眉鎮的樣貌漸漸清晰起來。
這是一座由黃土鑄就的城池。
外面的城牆高不過五丈,牆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還長出了枯草。
正門也破破爛爛的,沈覓甚至在門上寫有“晴眉鎮”的牌匾上看到了一個鳥窩。
門口處,一胖一瘦的兩人,身穿鱗袍,手握長戈,相對而立。
是沈覓熟悉的灰鱗衛了。
濁染城爲了方便管理,取消了地方私有的暴力機構,統一換成了灰鱗衛。
地方的灰鱗衛直接聽命濁染城,負責保護和監督地方世族。
有點類似於行衍朝的神官制度。
因此地方灰鱗衛的着裝和濁染城是一樣的。
只不過,這兩個人穿的卻是夏季的服裝,單薄得很。
雖然外頭套了層甲冑,但還是不怎麼保暖,縮寒風中瑟瑟發抖。
沈覓拍馬上前,衝兩人拱了拱手,“二位官爺辛苦。”
來之前,沈覓爲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已經將身上的鱗袍換成了一套普通的棉衣。
“幹什麼的?”胖灰鱗衛語氣不善。
好重的口音。
雖然能聽懂,但是和自己在濁染城時聽到的口音差別很大。
看來沒那麼好矇混過關。
沈覓笑了笑,道:“我是濁染城的商人,來晴眉鎮走貨。”
“路上遇到了山匪,傷了我家兄長,想去鎮上找個郎中治傷。”
胖子灰鱗衛眯起眼睛,又看向晏晏,問道:“她呢?”
沈覓笑道:“這是舍妹,隨我出來見見世面。”
胖子灰鱗衛目不轉睛地盯着晏晏,“把這麼漂亮的姑娘帶出來走貨,你倒是真捨得。”
長得好看就是麻煩。
那胖子豆粒大小的眼睛散着淫光,不用猜,沈覓也能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齷齪事。
沈覓不想惹事生非,從馬上下來,袖口一揮,五兩碎銀便到了那胖子手裡。
“我們從小父母雙亡,妹妹歲數太小,自己在家沒人照顧,這不也是無奈嘛。”
“還請二位放我們進去吧,家兄傷勢嚴重,耽誤了治療可就不好了。”
胖子受到碎銀,第一次將目光從晏晏的臉上挪開。
一開始還不太在意,直到看到那沉甸甸的銀子,眼中頓時放出了光。
糟了,錢給多了。
沈覓見他這幅表情,心中暗道不好。
有時候,過分示弱,未必就是好事。
果不其然,胖子與瘦子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只見他嘿嘿笑道:“好說好說,不過我們得例行檢查一下,把你身上的那人解下來給我們看看。”
沈覓照做。
胖子隨意撥拉着厚重的棉被,簡單看了看裡面的陸瑾。
“長得倒是都挺俊俏,像是一個爹生的。”
“那個,”胖子揮了揮手,指了指瘦子,“你去和他登記一下。”
沈覓皺了皺眉,低聲道:“這位官爺,人命關天,我……”
胖子不耐煩地打斷他道:“登記完就可以進去了。”
沈覓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對晏晏說道:“你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晏晏很不喜歡胖子看她的眼神,有些不開心地說道:“那你快點。”
沈覓點了點頭,將陸瑾放到馬背上,跟瘦子朝大門內走去。
背後隱隱聽到胖子噁心的笑聲:“姑娘你的聲音可真好聽。”
沈覓默默地搖了搖頭,這樣的人守門,丟得可是段幹一族的臉。
不知道是晴眉鎮的人都是這幅德行,還是碰巧自己運氣不好遇上了難纏的傢伙。
沈覓跟着瘦子進了城門,走到城牆邊上一間小木屋裡。
木屋空氣渾濁,瀰漫着一股發潮的臭味。
沈覓皺着眉,等了一會兒,卻見瘦子來來回回翻着那幾本破爛的冊子。
“找到了嗎?我趕時間。”
“快了,快了,”瘦子嘴上應付着,翻找的動作卻是不緊不慢。
“例行檢查,應該經常用纔對,有這麼難找嗎?”
瘦子冷哼一聲,罵道:“多管閒事,你乖乖在這等着就是。”
“唉。”沈覓重重地嘆了口氣。
瘦子見他表情奇怪,忍不住問道:“你嘆什麼氣?”
沈覓無奈道:“我是在爲某些人惋惜,年紀輕輕的,就招惹到了不該招惹的人。”
話音剛落,便聽到城外傳來一陣殺豬般的慘嚎。
行衍朝八城爲了能夠控制地方勢力,沿用神官制度,將世家安保機構裁剪,替換成自己的勢力統一管理。
這樣的做法雖然極大的限制了地方勢力,但同時也爲他們省下了一大筆軍費開支。所以很多城鎮的世族對此並無異議。
當然,一些有野心的世族也會暗地裡偷偷馴養軍隊,以備不時之需。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