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覓從冰窖裡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卯時過半。
天邊灰濛濛的,隱約透露着一絲亮光。
時間已經不算寬裕,沈覓不敢再過多耽擱,直奔城外無根堂而去。
好在一路上巡邏的都是灰鱗衛,大多都與沈覓相熟,最不濟也眼熟。
沈覓不需要刻意躲開他們,碰上了打個招呼,也沒人阻攔,他很快就出了城。
到了無根堂,小桑早就已經起牀,正準備着早上孩子們的吃食。
沈覓將雪醅酒交給她,簡單說了一下要去晴眉鎮的事情,趕緊便折返回城內。
倒是省去了聽小桑的一番嘮叨。
回到霽月閣,沈覓從後門躍上二樓,剛剛進屋,便聽到門外傳來涔兒的聲音。
“姓沈的,你怎麼還在睡覺,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沈覓來不及多想,衣服都沒換,跑到牀上便將被子蓋了起來。
涔兒推門而進,看到沈覓只露出一個腦袋,呆愣愣地望着她。
她皺了皺眉:“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快起來。”
沈覓看到,她手裡端着一盆熱水,似乎是爲自己準備的。
“涔兒姑娘,”沈覓怕被她發現,不敢起身,只得裹着被子說道:“我這就起來,麻煩你先回避一下。”
涔兒道:“小姐讓我盯着你洗漱,一會兒就要出發了,你莫要賴在牀上,快點起來。”
說着,便要來拽他的被子。
沈覓死死捂住,急道:“等等,我沒穿衣服。”
涔兒不耐煩道:“那又怎麼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說到這,涔兒忽然仰起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道:“你的身材和奉璋大人比差遠了。”
若是平時,沈覓被這麼污衊,定要掀開被子爲自己正名。
但今天顯然不合適,他只得委曲求全道:“是是,姑奶奶,算是我自卑,你就別折騰我了,我保證,不出一刻鐘,我便穿好衣服去下面候着。”
“真囉嗦。”涔兒翻了個白眼,將木盆放到一旁,轉頭就要離開。
忽然,她目光落到沈覓的右臉上,疑惑道:“你的臉怎麼腫了一半?”
沈覓這纔想起來,自己的臉被打的紅腫,有些尷尬道:“有、有蚊子。”
涔兒狐疑道:“這大冬天的,哪來的蚊子,而且霽月閣常年焚香,從不進蚊蟲,怎麼你才住了一晚,就遇到了蚊子?”
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質問道:“說,你昨晚幹了什麼?”
沈覓見她一副不罷休的樣子,只得咬咬牙,自黑道:“我晚上有夢遊的習慣,一做噩夢,就會打自己。”
涔兒噗嗤一下笑出聲,在沈覓紅腫的臉上看了兩圈,這才笑道:“活該。”
“這就叫報應,你白天做了那麼多壞事,睡着了良心發現,纔會自己懲罰自己。”
沈覓聽她詆譭自己,也不敢反駁,只得說道:“是是,你還是快點出去吧,一會兒耽擱了少城主的正事就不好了。”
涔兒抓住了沈覓的把柄,心情大好,咯咯笑個不停,直到笑得差不多了,才終於退了出去。
沈覓見她關上了房門,這敢從牀上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他簡單洗漱了一番,對着銅鏡照了照,發現,自己的右臉高高腫起,一個巴掌印清晰的印在臉上,比想象中還要明顯。
不知道小桑看出來沒有。
沈覓回憶起無根堂中,和小桑說話時,她臉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哀嘆一聲。
她肯定早就發現了,只不過顧忌自己的面子不好說出來,指不定腦補出什麼場景呢。
這次去晴眉鎮可是大事,估計今天出發濁染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會露面,自己頂着這麼一張臉出去,估計要淪爲笑柄了。
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沒人會在意自己的。
對,到時候有那麼多人都在,誰會在意一個小小灰鱗衛。
沈覓默默安慰了自己一番,終於鼓起勇氣,走出了房門。
玉瑤早早就已經到了大堂。
她身着一襲及地長裙,盈盈可握的腰肢上繫着一條灰紫色宮滌。宮滌上的玉佩流蘇垂在兩邊腿骨處,顯得莊重而又不失華貴。
烏黑的長髮綰成雲髻,依舊是一銀一玉兩根髮簪。
與尋常不同,玉瑤的眉心處多了一點硃砂。
赤紅的顏色在她白淨如藕的面頰上格外鮮豔,襯的整個人都高貴端莊起來。
這幅打扮,倒是頗有大小姐的風範。
只不過玉瑤臉蛋稚嫩,身材和大小姐比起來也頗爲小巧,細細看來,倒像是小女孩情竇初開,偷了母親的脂粉胡亂塗抹。裡裡外外都透着不協調。
看到沈覓,玉瑤清冷的眸子浮現出一絲笑意:“沈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沈覓連忙道:“託少城主的福,睡得很好。”
涔兒冷哼道:“你倒是睡舒服了,小姐跟你在外面吃了不乾淨的東西,一晚上不知道折騰了幾回,直到天亮才小睡了一陣。”
“涔兒,”玉瑤輕斥,微微皺眉,光滑的額前擠出幾道淡紋,“我讓你給沈大人準備的消腫藥,你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好了,”涔兒拉長聲音,老大不情願地遞給沈覓一個陶瓷小罐,道:“吃完飯吃一粒,要不了兩天就沒事了。”
沈覓心裡哀嘆一聲接過藥罐,看來該來的自己還是躲不掉。
時辰尚早,三人吃過早飯之後,又在霽月閣閒聊了一陣,直到有灰鱗衛傳喚,才起身出發。
依舊是玉瑤和涔兒坐在轎中,沈覓跟在旁邊。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便來到了正陽殿前。
濁染城的後城共有三座大殿,分別是正陽殿、中陽殿與未陽殿。
正陽殿是城主聽事執政、接待外賓的地方,中陽殿則是去正陽殿辦事之前休息的地方,未陽殿是城主及城主夫人居住的地方。
正陽殿高一十七丈又七尺,佔地面積兩千多方,是後城內最大的建築。
今天天氣晴朗,金碧輝煌的琉璃頂在陽光的照射下格外奪目。
與普通的建築不同,正陽殿前有兩條半圓的大理石階。將正陽殿前的空地包圍起來。
從遠處看去,就像是正陽殿的兩隻手臂。
又像是兩條青白長蛇,盤繞守護着正陽殿一般。
沈覓等人到的時候,正陽殿前廣場上已經站了不少人。
人羣整整齊齊的排列成七條縱隊。
其中五條是身披鱗袍的灰鱗衛,剩下兩條則是神官的隊伍。
大總管站在人羣的最前面,雙手插在袖口,面向太陽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商奉璋和衛承易則站在兩列神官的隊首。
倒是沒看見大祭司過來。
沈覓有些奇怪,少城主是他最喜歡的弟子,臨行前也不來送一送嗎?
帶着疑惑,沈覓跟隨玉瑤走到隊伍的前面。
玉瑤上前行禮,道:“玉瑤來遲了,讓大總管久等。”
大總管眼神掃過沈覓,略有深意地看了沈覓一眼,這才緩緩開口。
“不遲,主上還需一些時候,我老胳膊老腿的,正好出來曬曬太陽。”
沈覓感覺自己本來就紅腫的臉頰有些發燙。
大總管這眼神怎麼感覺不太正常啊,一副你小子可真行的樣子。
這傢伙該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沈覓爲了避免尷尬,也趕忙上前行禮,道:“屬下沈覓,拜見大總管。”
大總管頷首,道:“沈大人,昨晚休息的可好?”
沈覓連忙道:“屬下知道今日出行,早早就睡下了,休息的很好,多謝大總管掛念。”
大總管看了看沈覓,又看了看玉瑤,嘴角不經意之間浮現出一絲笑意。
完了,沈覓心裡暗暗叫苦,這傢伙肯定是想到了一些齷齪的事情,要不然不會笑得這麼燦爛。
沈覓猶豫要不要和他解釋一下自己臉上的巴掌印是怎麼回事。
不解釋的話,大總管肯定會胡思亂想。
可他又沒問,自己主動解釋的話,又顯得有些欲蓋彌彰。
正在這時,便宜師父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驚呼道:“好徒兒,你臉上怎麼有個巴掌印?”
他的聲音不算大,但也着實不小,至少他說完這句話,周圍三四丈的人,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沈覓的臉上。
沈覓感到彷彿有一團火在他臉上炙烤着。
此時此刻,他突然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修煉塵息,成爲塵聖。
這樣他就可以在社死的時候化成一道光飛走了。
“那,那個,這秋末的蚊子可真是厲害,哈哈,大晚上的擾的人心煩意亂,睡不着覺。”
沈覓擺出一成不變的說法。
衛承易仔仔細細端詳着沈覓的右臉,半晌才嘖嘖稱奇道:“即便是有蚊子,你這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
大總管呵呵笑道:“沈大人行事果決,知道一時之痛總好過心裡犯癢的道理,這份壯士斷腕的勇氣,着實令人佩服。”
這個老狐狸,明裡暗裡地諷刺自己。
沈覓心中氣不過,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笑着應承。
這時,商奉璋似乎覺得沈覓一個小小的灰鱗衛受到了太多的關注,心裡有些不爽,沉着臉走了過來。
“若真是沈大人自己打的還好,怕就怕他行爲不檢點,調戲了哪個侍女,被人扇了耳光。”
這傢伙,不虧是自己最爲討厭的人。
一句話便將大家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話說了出來。
衆人的目光齊齊的聚焦在沈覓身上,八卦之心躁動不安,場面一度僵硬到了極點。
行衍朝以禮爲尊,衣食住行都需嚴格恪守禮數,在貴族之中尤爲重要。
禮制中常以數量辨等列、明尊卑。天子可用九九之數,八城城主次之,只能使用七七之數。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