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飯館,王池一見到他就大叫:“頭兒,你幹什麼去了,怎麼弄成這樣。”
沈覓身上滿是污泥,好幾處衣服都破了口子,模樣十分狼狽。
他無奈道:“別說這些了,還是先跟我去找廖神通吧。”
“都這麼晚了,咱們今天還去嗎?”王池提議道:“要不先去裁縫鋪換件新衣服再說?”
“不急,先去找廖神通。”玉釵的事一直壓在沈覓心中,他實在沒心情換衣服。
兩人頂着雨走的很快,半個時辰的路只走了兩刻鐘。
神通府的大門緊閉,院牆裡也一點光亮都沒有。
“該不會是睡了吧?”
“不會,”王池上前敲門:“他的買賣見不得光,越是晚上越好,肯定不會睡的。”
沈覓奇道:“他白天也開,晚上也開,難道不需要睡覺嗎?”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在我印象裡,一直都是這樣的。”
王池敲了一會兒,見沒人來應門,也有些納悶:“難道這傢伙真的睡了?不對啊,既然給你飛鴿傳信,至少要等你到了才休息嘛。”
“難道是等的太久,等睡着了?頭兒,要不咱改天再來?”
沈覓沉吟了一聲,說道:“你在這裡看着,我進去看看。”
還沒等王池迴應,沈覓縱身一躍,翻過了院牆,進到府中。
剛一落地便聽到屋內傳來一陣細微的銀鈴脆響。
沈覓皺了皺眉,順着聲音進入房間。一股濃烈的味道瞬間刺入鼻腔。
是血腥味!
沈覓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
廖神通出事了?
血味這麼新鮮,像是剛剛留下的,兇手可能還沒走遠。
該死的,自己若是早來一會兒就好了。
沈覓突然想起那個黑影,難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我的時間?
忽然,沈覓聽到內堂裡傳來一陣痛吟聲。
沈覓掏出一根火摺子點燃,藉助着火光他看到,櫃檯上數根銅柱被攔腰砍斷,露出一個一人通過的口子。
沈覓順勢鑽進去,剛一落地,便見一人滿身是血倒在地上,嘴裡發出弱不可聞的痛吟聲。
沈覓連忙將他扶起,問道:“你是廖神通嗎?誰對你下的手?”
“釵……子,玉釵,”廖神通顯然已經到了極限,說話都是斷斷續續的,但他滿是鮮血的手卻扭曲着指向自己的胸口。
沈覓在他的懷中摸索,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他掏了出來,是一個黑色錦囊,玉釵正好端端的躺在裡面。
無垢玉質地堅硬,尋常刀劍難傷其分毫,看來是它在關鍵時刻幫廖神通擋了一下,才讓他多撐了一會兒。
沈覓手上全是鮮血,不敢碰玉釵,只得連錦囊一起裝進口袋。
“兇手的目的是玉釵?誰幹的?他有什麼特徵?”
“……天落,”廖神通含糊不清吐出兩個字。緊緊攥着沈覓的手臂,像是極不甘心,瞪圓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大吼道:“天落!”
身子一沉,便再也沒了動靜。
這裡並不安全,廖神通的傷勢堅持不了多久,殺害他的人很可能沒走遠。
而且,從櫃檯那被砍斷的銅柱來看,對方的實力要比自己高,自己身上受了傷,佩刀也沒帶在身邊,若兇手回來,很可能也會落得和廖神通一個下場。
無奈之下,沈覓只得合上他的眼睛退了出去。
出了神通府,看到王池在房檐下躲雨,心中稍安,衝他打了個招呼。
王池看他滿身是血,不由驚呼:“頭兒,價格沒談攏?”
沈覓想到廖神通和他也算是朋友,便嘆了口氣道:“廖神通死了。”
王池先是一驚,繼而義憤填膺道:“這廖神通仗着自己路子多,貨源廣,做買賣總喜歡坐地起價,這種人早就該死,頭兒你做的對,我支持你!”
“不是我乾的!”沈覓做勢要打。
王池連忙條件反射似的跳到一邊。
繼而才發現自己有些反應過激,又笑嘻嘻地走了過來:“頭兒,我無條件相信你。”
……
沈覓懶得和他貧嘴,將帶血的外衫脫掉,接着雨水擦了擦身上的血,道:“先回內城吧,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王池連忙點頭。
走了一會兒又湊了上來。
“頭兒,廖神通真的死了?”
“嗯。”
“怎麼死的?”
“一刀刺入胸口,失血過多。”
“那你的寶貝……”
“我拿回來了。”
“……還說你不是兇手。”
“滾。”
回到內城,王池先去了沐湯房,沈覓則直奔霽月閣。
這一路他仔細琢磨了一番,還是決定將玉釵交還給少城主。
沈覓可不信廖神通臨死前無論如何也要將釵子交給自己是爲了守信用。
他的死一定和玉釵有關。
今天早上玉瑤也曾說,釵子涉及到濁染城至關重要的秘密,看來並不是在嚇唬自己。
這玉釵帶在身上太過危險,自己還是老老實實上交換點獎賞比較划算。
雖然濁染城這些人都比較摳門,也好過自己攥着一千萬丟了性命強。
正想着,便已來到了霽月閣。
沈覓忽然看見前面一個身影有些眼熟,心說不好,剛要找個地方躲躲,卻被那人叫住。
“小沈,你怎麼在這?”
那人正是沈覓的上司張波。
之前沈覓和玉瑤等人是從後門走的,沒遇上他,沒想到這傢伙竟還在這裡等着。
沈覓見他在雨中泡的有些發白的面孔,心生不忍,默默地說道:“張頭兒,你還有銀子嗎?”
進入閣中,涔兒又一副老大不情願地教訓着沈覓:“這麼晚來打擾,一點規矩都不懂,若不是小姐脾氣好,免不了挨一頓板子。”
涔兒發泄完,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藉口不願和沈覓獨處,說是少城主剛剛就寢,自己需要幫她梳洗打扮一番才能見人,說完便翻着白眼上了樓,讓沈覓一個人在這裡等候。
霽月閣裡溫暖乾燥,座位寬大舒服,一股淡淡的檀香薰的沈覓昏昏欲睡。
沈覓無聊之際掏出黑色錦囊中的玉釵賞玩,默默哀嘆時運不濟,自己的布加迪威龍馬上就要送人了。
玩着玩着,沈覓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定睛一看,頓時如墜冰窟。
這不是少城主的玉釵!
沈覓清晰記得,自己剛拿到玉釵的時候不小心將手劃破,有血滲進了玉釵裡,當時還在擔心會不會因此變的不值錢。
但現在自己手裡的玉釵晶瑩剔透,裡面什麼都沒有。
沈覓不甘心,對着燭臺又仔細尋找了一圈,但還是什麼都沒找到。
沈覓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心涼了半截。
廖神通那個王八蛋,竟然拿個假釵子來糊弄自己!
還好沒有把釵子交給少城主,這要是被認出來是假的,自己可就不是失職這麼簡單的罪過了。
“沈大人。”
玉瑤身披一件寬大的暮雲灰色長袍,一頭秀髮如瀑般垂落,直墜腰間,隨着她的身形擺動,髮梢輕輕搖晃,在纖腰上下掃來掃去。
沈覓看到玉瑤本能的想要將手裡的玉釵收回去,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玉瑤的目光一下子被釵子吸引了過去,驚呼道:“沈大人,你手裡可是我丟的玉釵?”
玉瑤幾乎是跑着到沈覓面前的,她長舒了一口氣,強作鎮定道:“能給我看看嗎?”
沈覓啊沈覓,這種時候也能走神的嗎?
看着玉瑤伸向自己的柔荑,沈覓沒有一點辦法,只能硬着頭皮把玉釵遞了過去。
玉瑤只看了不到兩秒,便驚喜道:“果真是我的釵子,沈大人您太厲害了。”
沒穿幫?
沈覓腦袋飛速地轉着,玉釵在廖神通懷裡爲他擋住了致命傷,說明它至少是無垢玉做的。
雖說是假的,但也是個高仿。
所以少城主纔沒看出來。
不過沈覓卻高興不起來。
少城主的玉釵不是簡單的無垢玉,她和自己說過,玉釵關係到濁染城的秘密。
所以這件高仿只能中午戴。
因爲早晚會被發現是假的。
到時候自己還是難逃一死。
玉瑤拿回釵子,心情明顯好了很多,連語氣都變得輕鬆起來:“沈大人,您可真是我的貴人。這釵子是從哪裡找回來的?”
沈覓卻沒她這幅好心情,晃了晃神纔回道:“是在黑市,找的一個什麼都收的買家。”
玉瑤見他神色有異,只穿了一件單衣,渾身上下都被淋透,這才意識到對方爲了這根釵子沒少吃苦頭。
想到這,玉瑤心中升起了一絲愧疚,說道:“沈大人今日辛苦了,其他事等明天你恢復精神了再說吧。”
沈覓心說,你再問別的我也說不出來了。
不過既然事已成定局,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沈覓衝着玉瑤施了一禮,便要離開。
玉瑤卻輕聲喚住他,道:“這麼晚了,內城的沐湯池恐怕早已經沒有了熱水,沈大人渾身溼衣,不洗個熱水澡會生病的。”
沈覓聽她這麼說,頓時有些不服氣。
若是前世的身體也就罷了,自己現在的身體比泰森都壯,你跟我說會生病?
沈覓剛想展示健碩的肌肉,又覺得有些不對。
這話聽起來怎麼有些曖昧呢?
果然,又聽玉瑤說道:“如果沈大人不嫌棄的話,可以在玉瑤這裡沐浴完再回去。”
“小姐!”
一旁久未說話的涔兒終於忍不住,用着還未變聲時特有的尖銳嗓音叫道:“這不合禮律!”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在小姐這裡沐浴,更何況還是個下人,要是傳出去,會有人說閒話的。”
“不許胡說,”玉瑤輕聲呵責:“沈大人是我的恩人,他辛苦爲我尋釵,借用一下湯池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玉瑤仰了仰頭,正色道:“父親一直教導我對待有德才的人要揮沐吐哺,倒履相迎,如果我今日讓沈大人這麼狼狽的回到寢房,傳出去纔會被天下人恥笑。”
沈覓在一旁聽的有些發懵,玉瑤說的如此義正言辭,若不是她白皙臉蛋上的兩抹紅暈,他差點就信了。
“可是,”涔兒還想反駁,卻見二小姐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那個灰鱗衛的身上。
她不傻,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意義了。
“涔兒,去準備熱水,服侍沈大人沐浴。”
沈覓看着涔兒生悶氣的樣子不由好笑,安慰道:“兩桶熱水便好,我不習慣太熱。”
免不了被涔兒狠狠瞪了一眼。
等到沈覓進了霽月閣的沐湯房才意識到貧窮有多限制自己的想象力。
他原本以爲房間裡是一個泡澡的木桶,沒想到裡面根本就是個泳池。
難怪涔兒看自己的眼神氣急敗壞。
要在這裡泡澡,至少要燒百十來桶熱水。
涔兒那纖腰細肢,怕是要跑斷了。
但進到裡面,卻讓沈覓有些失望。
那浴池周圍有八個蛇頭,涔兒只需要打開機關,蛇頭便會自動吐水,沒多大會兒的功夫,便灌滿了一池。
隨着熱水的注入,房間裡變得煙霧嫋嫋,沈覓剛想褪去溼衣,卻見朦朧中涔兒的身影還佇立在原地。
“呃,”沈覓想了想,說道:“你可以出去了。”
涔兒冷笑道:“你個大男人也會害羞麼?”
沈覓心說,我怕你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會愛上我。
不過此時他身體疲憊,懶得和涔兒鬥嘴。
沈覓伸了個懶腰,脫掉衣服,進入水池。
溫暖的池水一下子將他包裹起來,他甚至能感覺到池底有一股股熱流經過他的身體,像是一雙雙手在給他按摩一般。
這種感覺僅次於纏香的被窩。
不對,應該說各有千秋。
良久,沈覓才長舒一口氣,迴應道:“我是想讓你早點回去休息。”
涔兒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一下,這才解釋道:“這池子太大,水涼的快,需要定時注入熱水。”
沈覓打了個哈欠,疲憊道:“那就有勞你了。”
這一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沈覓已經累到了極點,全身浸泡在溫暖的水池中,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八城分散在八個不同方位,因爲地勢的不同,導致各城人的生活習慣與民風民俗也各不相同。
如濁染城位於盆地,多沼澤、森林,常年溼氣較重,因此濁染城極其周邊的居民都喜辣食。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