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未央宮,大殿裡風雲流動,有咆哮聲如雷。
這是大秦六千里江山共主苻堅的雷霆震怒,其勢沖天,直欲掀翻了那巍峨崇閣,更炸得每一個秦國重臣的雙耳嗡嗡作響!無人作聲,無人反駁,甚至無人敢擡一下眼睛,去與那平日裡最是寬厚不過的苻天王對視哪怕一眼!
實實在在的奇恥大辱是也!
猶記不久前宮中舉行的一場歡宴裡,秦廷上下歌酒酣暢之餘,不約而同嘲笑起晉人既怯弱又愚笨,被自個一招假通和矇在鼓裡,歡天喜地自以爲從此高枕無憂,卻不知一兩年內便有亡國之禍。
當時大夥兒還不住誇讚天王聖明、陽平公智謀高絕云云,人人興高采烈,便是當初那些最堅定的反對南征者,也都言南朝已是墳中枯骨耳,渾忘了幾年前東路曾被晉軍打了個全軍覆沒。
不想這纔過去沒幾日功夫,就在大夥兒覺着一切都在按照自己預定的節奏向前發展之際,奇變陡出——這“通和”才過了半年多,居然是那些在自己眼中悖弱如雞的晉人搶先撕毀和約,悍然出兵來犯,更連戰連捷,弄得秦國舉國大震!
彷彿一記響亮的耳光正正扇在秦國君臣的臉上,怎不叫一向最重臉皮的苻堅暴跳如雷?於是他咆哮殿中,噴出來的口沫星子幾達樑上。
秦國諸臣誰也料不得會出這等變故,之前那些個誇誇其談,如今看來頓成笑料,自然個個垂頭喪氣、訥訥無言。更要命的是,天王那滿腔怒氣可不單單是衝着晉人去的,在場的只要不是個糊塗蛋,總能聽出天王對去歲那“假通和”之計怕是深有不滿。。。
陽平公苻融臉色鐵青——以他爲首的通和派先是極力勸阻苻堅伐晉,後來見事不成,又力勸苻堅假意通和以爲緩兵之計。苻堅也算是給足他面子,答應推遲兩年伐晉,不料事到如今晉人竟倒打一耙,這麼一來,滿殿上下最難堪的,自然莫過於他。加之苻堅盛怒之下口不擇言,言語間針對他流露出諸多不滿,一時間叫他恨不能尋條地縫鑽了進去。
苻堅越說越氣,先還只是痛罵 “晉人無信,當即刻出兵援救襄陽及沔北各地”,再說下去便成了“晉人狂悖,已失天道人德,當不再猶豫,而舉全國百萬之師一鼓滅之!”敢情苻天王胸中鬱積已久的怨氣,還有那難以遏制的一統天下之渴望,這一刻被徹底激發,說什麼也等不及兩年之期了!
也不是人人都在羞怒交加之下全失了理智,也有不少人心底暗暗焦急,覺着當下就發動南侵總攻未免倉促,可礙着這當口,誰又能說三道四?誰還敢堅持說晉國不能伐,或者說暫時不宜伐,緩圖爲上?晉人都欺負到自己鼻子底下了,難道堂堂大秦,挾威震寰宇之能,反而還要捏着鼻子認慫?
於是未央宮主殿裡依舊只有苻堅一人的咆哮聲迴盪,羣臣莫不敢言。苻融暗自嘆息:罷了罷了,事到如今,隨王兄去罷。但求天佑我大秦。。。
忽然苻堅的怒吼停了下來。。。在滿殿目光注視之下,大秦天王快步走回寶座,端坐其上,朗聲道:“令!鉅鹿公苻睿將兵五萬往救沔北、襄陽,以冠軍將軍慕容垂、屯騎校尉石越爲輔!”
“令!後將軍張蠔、揚武將軍姚萇率部經斜谷入蜀,以救涪城!”
“令!奮武將軍張崇率部出武關,以救武當!”
“諸卿當奮勇爭先,救荊州於水火,無敢耽擱!”苻堅一通發號施令,先將救急的事兒安排了,繼而整了整冠冕,呼啦一下伸出右手,戟指南方,揮斥間彷彿指點江山。他以雄渾有力的聲音說道:“晉人自恃江山險固,竟敢無信毀約,悍然進犯我大秦,當舉全國之兵一鼓南下,破建康、定天下!”
該來的終歸還是要來!殿下羣臣不再沉默,發出了一陣嗡嗡聲。。。但也僅此而已,並無人出言反對。
苻堅不無得意地掃了衆人一眼,高聲道:“所謂時不待我,哈哈,平定天下,只在今朝!當廢棄緩兵兩年之議,即刻。。。”忽然他眼角餘光瞥到,包括苻融在內,不少大臣面色黯然、欲言又止,苻堅皺了皺眉頭,不自禁停頓下來。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卻放低不少:“這伐晉大計,雖然緊迫,倒也不急於眼下這一時半刻。。。”
苻融等人眼睛一亮,就聽苻堅繼續道:“諸卿聽令!但得擊退襄陽、沔北之敵,各司便即着手準備決戰。嗯,就以半年爲限,明年開春舉國伐晉!”
“喏!”通和派覺着晚上半年總比即刻出兵要好得太多,且抓緊時間好生準備就是;伐晉派則想撈功名的機會好歹提前了一年多,自然歡喜。於是乎,衆人齊聲應和,倒也整齊一致。
。。。。。。
秦建元十九年(晉太元八年)六月中旬,秦國幾路援軍自長安出發,日夜兼程,迅速趕至前線。
先是奮武將軍張崇一部進至武當附近,與城中守軍合兵一處,其勢大增;晉軍桓石虔部本已渡過沔水抵達武當城下,這下被迫東撤三十里下寨以避鋒芒。不久苻睿大軍抵達鄧城,晉軍桓石民部兵少不敢抵敵,遂退還沔水以南。至於西路後將軍張蠔與揚武將軍姚萇所部,因着路途遙遠,此刻尚在穿越斜谷途中;晉國方面江夏相竺瑤聞訊,下令加緊攻打涪城,以期能搶先一步殺入梓潼地面,焚燬秦國船艦。
襄陽城下,桓衝大軍雖說人多,無奈襄陽城高牆厚、背倚沔水天險,又存糧充足,一時只是難下,士氣爲之低落不已。而秦國都督荊揚諸軍事、荊州刺史、南中郎將樑成指揮守城頗是能耐之外,更憑藉其絕世悍勇數次出城突襲得手,殺傷甚重,由是軍心大振,此刻聽說長安援軍已至,更是信心百倍。
須臾之間,秦晉雙方攻守之勢似已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