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德不愧爲兵之大家,一眼看出了關鍵。高臺之上懂兵事的人不少,漸漸也看出了花竅,議論紛紛,石越的面色沉了下來,再也笑不出聲。可惜身處臺下的秦軍無法居高臨下看出端倪來,此刻快馬加鞭,正欲一鼓作氣摧垮燕軍。
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帶領的那隊燕軍落在最後,若是仔細觀察,當可見每一騎都負了一個大大的包裹,此刻不住有物事自那包裹裡娑娑落下。時值春日,草長鶯飛,包裹裡的物事掉落下來,頓時隱入長草之中不見。包裹漸漸變小,待跑出百步左右,終於空了。
又跑了一刻,燕軍離着漳河已然不遠,領頭的段隨忽地吐氣開聲,一把拉住馬頭,生生停了下來,五百燕軍果然早有準備,見狀紛紛停住。段隨一聲令下,全軍齊齊調轉了馬頭,片刻功夫,前後軍倒置,已然排出了進攻陣形。
那邊廂秦軍將將突進到燕軍方纔所在的陣地,領頭的秦將也發現了燕軍的異常。
“直娘賊!曉得沒路跑了麼?”秦將啐了一口,他可不擔心燕軍還能耍出什麼花樣,秦軍速度已經跑了起來,此刻正得了全速,可謂雷霆之勢,眼下雙方只三百步之距,倉促之下燕軍最多跑到半速兩軍就會撞上,到那時,嘿嘿。。。
轟!
咦?秦將突然發現眼前景緻起了變化:怎的失卻了燕軍的蹤影,只見一地長草?滿眼的翠色越來越近,秦將終於醒悟過來,自己馬失了前蹄,此刻正撲向地面。
嘭的一聲,秦將重重摔在了草地之上。這一下摔得極重,可這還不是最要緊的,秦將只覺周身劇痛,猶如萬刃入體,鮮血泊泊而出,擡眼看時,只見周身上下插滿了黑黝黝的物事,直透入體內,疼痛難當。此刻他瞧得分明,草叢裡撒得密密麻麻,到處都是這玩意兒,三足撐地,另有尖尖的一頭朝天豎着,說不出的猙獰。
“鐵蒺藜!無恥燕人,竟然用此陰招!”
秦將嘶聲怒吼,可眨眼功夫他的喊聲就嘎然而止,緊隨其後的秦軍重騎踐踏而過,將他踩作了肉漿。高速衝鋒的鐵甲重騎根本不及收勢,而且也不敢輕易拉繮,此時貿然停下來,多半會撞上後隊,跌下馬那就是死路一條。
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幸不辱命,將鐵蒺藜撒得夠密,秦軍鐵騎紛紛中招,不斷有人掉落馬下,前軍倒下來又阻擾了後軍的路線。秦軍相互傾軋,近百步距離的草地化作了一片恐怖的死亡地帶,哭喊聲、叫疼聲與馬匹的嘶吼聲攪成一團,不遠處的燕軍變得遙不可及。
英俊雄偉的宣威將軍、關內侯段隨策馬來到了全軍之前,忽然舉起了長槊,大聲喊道:“我爲清河公主而戰!”
“我爲清河公主而戰!”五百燕軍騎士一齊大吼起來,呼啦一聲將長槊平端了起來,催動馬匹穩穩向前踱進。燕軍並未發力衝刺,他們可不想撞進這鐵蒺藜陣裡,自討苦吃。
嘩啦!三臺之上頓時喧譁一片,人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清河公主,這等大膽的說辭倒是新鮮。
慕容衝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廝花樣就是多!可足渾晴眼光迷離,對着慕容燕幽幽道:“姊姊,段小將軍對你,那可真是好。。。”卻見慕容燕早紅了一張粉臉,嚅喏道:“這人,這人總是這般討厭!”
勝負已分,段隨只是率隊上前圍住秦軍殘部,並未出手殺戮。幾個僥倖突出鐵蒺藜陣的秦軍不甘受挫,怪叫着衝殺上來,看來都是軍中悍不畏死的角色。段隨舞動長槊,單騎上前,使出段家槊法來,幾合功夫便搠翻了五個秦兵。得段儀悉心指教,如今他的本領當真是突飛猛進,看得臺上段儀不住撫動長髯,興奮之意溢於言表。
餘下的秦軍發一聲喊,跳下馬來跑了回去,再也無人敢於上前送死。
燕軍齊聲大喊:“投降免死!”
撲通!撲通!還能站着的秦軍紛紛跪地請降,受了傷的則躺倒地上,**不止。
大燕國的天子慕容暐此刻笑逐顏開,嘴中只剩了一個“好”字,這口惡氣出得實在太過痛快。
石越鐵青着臉越衆而出,大聲道:“陛下,說好是兩軍堂堂正正的比鬥,如何使出暗器傷人?”
“咦?方纔是哪個大言不慚,說道但憑手中一杆鐵槊,無論我燕人取用何等兵器的?噢對了,那廝已然說不出話來了。”樂安王慕容臧不失時機跳了出來,說得慕容暐頻頻點頭。
“不錯,你秦國出了五百人馬,我燕國亦是五百人馬,可曾多了一個?怎麼?輸了便要耍賴不成?”孟高虎着臉道。其實大夥兒也都明白,若無鐵蒺藜陣,真個硬碰硬的話,燕軍多半要輸,可眼下贏了便是贏了,難道還幫着秦人說話?更不用說秦人實在太過囂張,巴不得他等死光光纔好。
“此次比鬥自然是我大燕贏了。我大燕天子仁厚,雖則贏了,並未多行殺戮,秦使不得無禮!”老財迷慕容評出來打圓場了。
“哼!”石越拂袖而去,眼下是說不過燕國君臣了。也罷,回去稟告天王,必報此仇!一衆燕國小丑,當我大秦是這麼好欺負的麼?
“賞!重重地賞!段隨,五百勇士,屯騎軍,統統重賞!”慕容暐一掃連日來的不悅,心情暢快已極。
來了!屯騎大都督慕容強聽得真切,天子要賞屯騎軍,哈哈,此番算是大功告成了,笑意頓時堆到了臉上,渾沒注意邊上的慕容評牙關咯咯作響,低低發出一聲:
“屯騎軍!好生紅火啊。。嘿嘿,等着瞧!”
。。。。。。
鄴城,戚里,右光祿大夫段儀府上。
牛油大燭點亮了夜色,將段府映照得通紅。此刻府上濟濟一堂,中山王慕容衝來了,范陽王慕容德來了,屯騎大都督慕容強、副都督傅顏來了,尚書郎悉羅騰到了,左衛將軍孟高到了,殿中將軍艾郎到了。。。此外便是段儀的一班老友,以及段隨的軍中好友,自然也少不得此次比斗的功臣,費連阿渾與胡老二。
“段兄弟,我老孟瞧得分明,秦人重騎着實精銳,卻叫你贏得如此輕鬆,痛快,痛快!”就數孟高的嗓門最大。
“正是!段郎,此次你當真了得。來來來,且細細說來,卻是如何想到這等妙計的?”慕容衝下了幾杯酒,醉態可掬。衆人紛紛應和。
美酒佳餚固然少不了,可大夥兒最關心的還是段隨如何能夠想出鐵蒺藜敗敵之計。須知鐵蒺藜並非稀有之物,行軍打仗總少不了這玩意兒,可多半是用在野外紮營之時,撒在營外阻擋敵方騎兵偷襲,從未有人使在兩軍對陣之時。
試想兩軍對陣,哪個給你時間從容佈置,遍地去撒鐵蒺藜?戰場廣大,你又有多少鐵蒺藜夠撒?真個你能撒滿,那也是白費功夫,我繞過去打你就是,須知這玩意兒可分不清敵我,到時候你也一樣丟了正面戰場,還是得在我選的地方交戰。碰到步兵,這鐵蒺藜更是毫無用處。
一句話,鐵蒺藜在實戰裡頭,特別是野戰時候作用實在不大,此次卻被段隨使出這等奇效來,當真令人稱奇。
原來段隨當日接到任務之後,便急急跑回驍騎軍挑選精銳,順便商議如何破敵。他是親身體驗過秦軍重騎威勢的,深知單憑自己手下這支衣甲不整的隊伍萬難取勝,如今大話也說了出去,帳下衆人七嘴八舌卻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方案,直把他急得跳腳不已。
當晚段隨一夜未眠,窮思竭慮,總算讓他想出了使用鐵蒺藜一計。他倒也不是異想天開,須知這種比鬥,講究的是堂堂國威,一千騎兵擠在漳水邊對衝,肯定不會迂迴包抄,多半就是一條直線衝到底,來個硬碰硬。這便給鐵蒺藜提供了絕佳的表演舞臺。
虧得段隨這廝是個穿越者,可沒什麼堂堂正正的念頭,純往陰的方面想去了,鐵蒺藜之計就這麼跳了出來,換了別人壓根不會生出多餘的想法,死戰而已。
天還沒亮,段隨便叫起費連阿渾、胡老二以及其他軍官商議,這幾個也是沒心肝的,管他陰招還是陽謀,弄死敵人總比自己去死來得好。當下出謀劃策,幾個臭皮匠好歹把誘敵之計完善了出來。緊接着便是將五百燕軍拉出來,按照計策操練了一整天,其間段隨胸脯拍得震天響,說是妙計在手,當可輕鬆獲勝,倒是讓軍心大振。
不料今早來到銅雀臺下,卻叫禁軍收去了長槊與鐵蒺藜,說是隻用木槊,免得死傷太重傷了和氣,段隨頓時頹然,敢情這兩日白費功夫了。不過用了木槊畢竟能大幅減少死傷,倒也不算壞事,段隨心下釋然,就是怕贏不下比鬥了。
罷了罷了,到時候戰鼓一響,只管狠命往前衝就是,總不能在清河公主面前丟了臉面,聽天由命罷。
段隨這麼想着,那秦將卻適時跳了出來,死活要用真傢伙,還來了句“無論何等兵器,你等只管取來”,這不是中了大獎還是什麼?本來段隨還怕靠鐵蒺藜取勝會遭人詬病,這下可好,你自己說的,可怨不了我。
事情原委便是如此。
段隨洋洋自得,端着一盞酒在那裡口沫橫飛,直把自個誇上了天。他可不會說自己急得一夜睡不着覺,滿腦子歪念頭纔想出此等損招,並且早早作了安排,就是奔着去陰人的。他口裡說出來的,乃是眼見秦人囂張,忍無可忍,正好秦人挑釁,遂靈機一動,想出了鐵蒺藜一計,又得帳下軍士用命,配合默契,此乃平時操練得法雲雲,惹得衆人一陣陣叫好。
“英才!段將軍智勇雙全,實乃我大燕的英才啊!”
段隨笑花了雙眼,渾沒看見費連阿渾與胡老二兩個垂低了腦袋,正拼命往口中填塞着食物,免得自己吃吃笑了出來,戳破了段將軍的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