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以前領略過他的“風采”,洛雯兒還真難適應他的間歇性抽風。
她抱着臂,靜靜的看他:“你覺得,士兵在尚未衝到敵方陣地時就在自己的陣營裡橫衝直撞,可是穩妥?”
“你……”霍嘉的手抖了抖,兇相斂了一半。
“霍氏傳人雖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卻是沒有見過真正的兩軍對壘吧?我倒是不知,有哪方軍隊尚未上陣便先自相殘殺,豈非出師未捷身先死?”
“你……”
霍嘉的手又抖了抖,兇相暴漲,卻好像所有的精力都在這一刻爆發,下一刻,便頹然倒在椅上。過了一會,捧着腦袋,像是撒嬌又像是耍賴般哼唧起來。
可也沒多大工夫,突然坐直身子,頭髮也捋順了,臉龐也紅潤了,眼睛又恢復了孩童般的清澈,睇着她,拿出談判的架勢:“說吧,找我有什麼事?”
若說初見霍嘉,洛雯兒便覺得他不大正常,那麼此番相見,他明顯是嚴重了。
“不是你要找我嗎?”
“嗤……”霍嘉輕笑出聲,又換了個無賴姿態:“若非有事,你能陪我這個失心瘋在此坐這麼久?還任由我吃,任由我喝,怕不止是爲舊友重逢吧。說吧,什麼事?”
不論霍嘉如何表現,洛雯兒始終無法對他提起半分討厭的情緒。在她眼中,霍嘉就是一個有着壞小孩脾氣喜歡惡作劇且煞有介事的小老頭。
“霍氏傳人既是無所不知,怎會猜不出我心中所想?”
“嗤……”霍嘉又是一聲輕笑:“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恕老夫無可奉告。”
“你……”
洛雯兒方瞪起眼睛,霍嘉便拿手指着她,滿臉得逞的興奮:“生氣了,生氣了,哈哈……”
洛雯兒簡直拿他沒辦法,這分明就是個情緒不定的老小孩,方纔她不過是以事論事,他反過來就報復她,真不知千羽翼當初是怎麼在那麼短暫的時間裡收復了這個古怪的傢伙。
她假裝鎮定的擺弄筷子:“既是如此,後面的餛飩也不用上了……”
“餛飩?什麼餛飩?”霍嘉立即停止狂笑,小眼錚亮,轉而恢復驕傲:“休想拿這個勾引我,老夫說無可奉告,就是無可奉告!”
話雖如此,小眼卻一直瞟着洛雯兒,揚起的脖子上有個小結明顯的滑動了一下。
又強撐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手支着桌子,涎着臉湊到洛雯兒面前:“餛燉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半是蠻橫半是委屈道:“人家在那邊就聽說了你這天香樓,好容易放下了手中的事,特意連夜趕來,你就這樣對人家……”
洛雯兒簡直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見她重新擡了眸子,霍嘉立刻恢復一臉正色:“不要跟我提你的蠢問題!”
洛雯兒立時就要發怒,卻聽他又道:“這事不應我來告訴你!”
“那麼應該是誰?”
“是他啊,”霍嘉忽然笑了,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讓他親自告訴你啊。”
這老頭是不是瘋了?她若是能找到千羽翼還用費這等腦筋?
眼珠一轉:“原來霍氏傳人無所不知不過是浪得虛名……”
不待霍嘉動怒,又補了句:“或許只是在你這出了問題……”
“你什麼意思?”霍嘉的孩子臉霎時漲得通紅。
“你說呢?”
洛雯兒已然站起身,作勢要往外走。
霍嘉的神色現出萬分糾結的樣子,揪住頭髮,一個勁的揉:“不能說,不能說,我不能……要順應天命,天命……”
果真是瘋了。
洛雯兒嘆口氣,就要出門:“站住!”
霍嘉在身後大喝:“休要使任何陰謀詭計套我的話,老夫不說,就是不說!”
洛雯兒轉了身,面上一派平靜:“我已經沒有心情跟你逗趣了。不論怎樣,你畢竟是……救過他。今日,就當我謝你了。你不是要吃餛飩嗎?我讓後廚下……你想吃幾碗?”
霍嘉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卻已經伸出一隻手,緊接着又嚴肅加上一隻,洛雯兒不待他脫鞋,便轉身走出去。
霍嘉一個人待在雅間,拿下頭頂的松鼠:“天機不可泄露,何況又是這等人物?正是因爲霍氏泄露了太多的天機,才無法長壽,唉……”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幾乎睡着了之際,湘竹簾一掀,此前攔截他的最爲人高馬大的夥計端着一隻巨大的托盤,滿臉不情願的走了進來。
“嘿,這位小哥好相貌!”霍嘉連忙自己接過托盤,愜意的嗅着那陣陣的香氣,嚥了口口水:“就憑你這般熱心,老夫給你指個成親的好日子。明年二月初八。包你三年抱倆,還都是大胖小子。待到第四年,再添一閨女。你這一輩子,三兒三女,錢糧滿倉。你老孃雖身體不好,可是你第一個兒子一落地,她的身子就見好,將來可是九十九的壽祿……”
他連連搖頭,不知是感嘆還是欣羨。
趙益先頭聽着還撇嘴,待到提及他娘……這道士他是頭回見,口音亦非盛京人,難道真有神通?
一時好奇,又問了幾句,豈料人家連他爹是什麼時候死的,埋在哪個墳頭,左右“鄰居”何人,五年前墳裡進了水的事都說得清清楚楚。
若說是個騙子,可是他趙益何德何能,值得一騙?若說不是,這也太神了!
“這位先生……神仙?你等等,等等啊……”
趙益激動得不能自已,立刻一溜煙的下了樓。
洛雯兒聽得直皺眉,不知霍嘉又要搞什麼把戲。不過趙益的心思她倒清楚,因爲她的事一樁接一樁,他和翠鳳的婚事便一拖再拖,如今着急倒是難免的。
她垂了眸子,是到了爲他們張羅的時候了。
松鼠見她不語,抓着霍嘉的頭髮,“吱吱”的叫了兩聲。
霍嘉吞餛飩的時候不忘安撫它:“別擔心,這等小事,損不了老夫的壽祿……”
松鼠又不滿的“吱”了一聲,那意思是說,這種“小事”,已不是一回兩回了,稍後定是要追悔莫及,痛恨自己泄了天機。
洛雯兒則只是看霍嘉一碗接一碗的吃餛飩。
你說他那肚子是什麼做的?竟好像無底洞一般,他今天該不是想把天香樓吃空吧?
正擔心着,樓梯上已是傳來雜亂的腳步。
再一擡眼,張順等四人已經跑了上來。
“大師,求您算算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娶媳婦?”
“大師,您看我媳婦下一胎到底是男是女?”
“大師,我二舅前段時間據說撞了邪,這幾日盡是鬧騰,一會您吃飽喝足能不能跟我回去瞧瞧?您放心,短不了您的辛苦錢!”
……
四人七嘴八舌,滿眼希冀。
霍嘉不緊不慢,拿餛飩湯當酒用,擺開架勢,慢條斯理道:“你,拿老夫開涮是吧?你還沒娶媳婦,生什麼男女?”
衆人立刻看向房山。
房山的臉漸漸白了,卻浮上激動之色。
“想考老夫?難道你們沒有聽說,心誠則靈?若是不信,何必前來?”
洛雯兒見四人幾乎就要跪下給霍嘉磕一個了,擔心霍嘉騙他們開心,便打算將他們遣開,霍嘉卻已拿出大仙模樣:“不過呢,你好事在即。只不過女方比你大,又是個寡婦。你二人眉來眼去的有半年了,這事,怕是連你們掌櫃的都不知道吧?”
洛雯兒頓感驚奇,確切的說是起了強烈的八卦之心,而另三人亦是摸不着頭腦,但見房山,白了的臉卻漸漸紅了。
他和素麗的確有段時日了,他就覺得她人勤快,老實,又素淨,都不知怎麼就看上眼了,可是背地裡只敢拉拉手。
素麗面皮薄,又礙於自己死了丈夫,總是不肯跟他吐那個口,他這剃頭挑子一頭熱,煞是苦悶。
“這事呢,就得你們掌櫃的去說和,準成!”
房山立刻懇求的望向洛雯兒。
洛雯兒見這麼大的事竟然瞞她,心裡雖約莫出房山看上的那個人是誰,亦是開心,面上卻繃着,弄得房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彆扭着,忽聽掌櫃的道:“你的事不是了了嗎?怎麼還待在這?客人不管了?”
房山剛想抱怨“這怎麼算是了了”?就見掌櫃的衝他笑。
他頓時心頭一亮:“是,掌櫃的,我這就去!”
見房山屁股冒煙似的往樓下奔,一時激動,只聽節奏中忽然傳來一聲重響。
衆人都忍不住笑。
“你那個二舅呢……”
話音未落,於角也跑上來了。
“其實他不是撞了什麼邪,他是在外面養了女人,怕你舅媽知道,所以裝瘋賣傻,等着你舅媽開口說擡人沖喜……”
“你呢?”他拿湯匙點着張順:“你的親事一時半會成不了,你媳婦還小着呢……”
“小?該不會還沒出生吧?”張順急了。
“那倒不至於。”霍嘉喝了口湯:“左不過是這三年五載的事……”
“大師,到底是三年還是五載?能不能給個準信?”
“我哪能有準信?要問問你媳婦去!”霍嘉一瞪眼睛,轉瞬又恢復沉穩:“不過你這親事呢,好事多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