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懶洋洋,如同浸泡了醇香的美酒,醉人而勾魂,而且衣物窸窣,洛雯兒看到一個閃着碎光的人影打牀上坐起,香肩半露,雲鬢歪斜,僅是背影,已是懾人心魂。
洛雯兒只覺胸口一陣窒息,強忍着才能穩住身子。
千羽墨亦從牀上坐起,微整了衣襟,彷彿撣掉了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塵,而後一手墊在腦後,斜倚在牀邊:“不好意思,讓甘夫人失望了……”
“哼,”甘露萱輕哼一聲,又歪在他懷裡,尖細的指尖輕畫他的胸口,鮮紅的蔻丹彷彿緩慢踱步的蝴蝶:“是爲了那個瘸子?”
瘸子?怕指的就是她吧?洛雯兒心想。
以如此輕蔑的口吻直擊她的痛處,她不禁咬緊了脣,眼底泛起淚光。
“真想不到,一向風流不羈的千羽墨竟然會戀上一個瘸了腿的廚子。誒,那個跟你去羣英薈萃的女人便是她吧?我還奇怪,依你的眼光,怎麼會看上那麼個醜八怪,想來是易了容。斗香大會,算是‘洗盡鉛華’,卻也不過如此。誒……”指尖徐畫,微挑了媚眼:“你該不會看慣了千嬌百媚,想要換個口味吧?不過……”
環住了他的頸子,嘟起丹脣:“清粥小菜總歸淡而無味,現在……想不想享受一下海蔘魚肚呢?”
洛雯兒被這番露骨的表白刺激得想吐,真恨不能將那個攀着千羽墨的女人一把扯下來。
千羽墨,你是不是很享受啊?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是棵大樹,在享受樹袋熊的擁抱呢?
果真,大樹開動了。
他扯下環在頸上的玉臂,不過動作緩慢,在洛雯兒看起來就是戀戀不捨。然後把樹袋熊放在旁邊,站起身:“糾纏一下午了,甘夫人就不累嗎?若是無事,孤就回去了……”
糾纏了一下午?怎麼個糾纏?千羽墨,你真是……
洛雯兒只覺眼角狂跳。
“站住!”甘露萱霍的坐起,轉瞬恢復嫵媚,玉指纏揉着垂在胸口的髮絲:“你不想要雪域斷續膏治你的小瘸子了?”
什麼?
洛雯兒目光一閃……千羽墨犧牲了男色竟是要爲她討要治療骨傷的聖藥嗎?可雪域斷續膏不是產在雪陵,只有王室成員才能擁有嗎,又如何在甘露萱手中?
不過細想下,也非不可能,依甘露萱的魅力,又何愁無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爲她奉上一切寶貴?
千羽墨,你是不是……
“其實孤並不想要什麼雪域斷續膏,孤覺得她這樣挺好,走走不遠,跑跑不快,孤真擔心她萬一好起來了,孤倒攆不上了。而現在,”他笑了笑,即便隔着屏風,亦彷彿能看到他眼中濃濃的寵溺:“孤可以扶着她,抱着她,無論怎樣,她都不會離開……”
洛雯兒只覺得鼻子發酸。
她急忙盡力深呼吸,盡力不發出聲音。
只不過……
這種肉麻的話,爲什麼要說給甘露萱聽?他們關係很親密嗎?他做出這種樣子……反正隔着屏風,我也看不清……
然而甘露萱卻看清了,自從二十歲時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子,她便沒少關注他,可是,從未見他的眼中,流露出這等深情。
而這深情,偏不是給她,而是給了那個瘸子……
她捏緊了拳,尖利的指甲將掌心摳得生痛。
她冷冷一笑,挺起高聳的胸脯:“無涯國主說得這般動聽,是想讓萱萱認爲你是個情深意重之人,更對國主傾慕有加嗎?”
千羽墨淡淡一笑:“甘夫人愛怎麼想便怎麼想吧……”
語畢,頭也未回,便向門口走去。
洛雯兒一驚,急要尋個地方躲起來,卻聽得門內傳來一聲怒喝:“千羽墨,你讓暗人在雪陵盜取斷續膏,爲的是什麼?而我千里迢迢的親自爲你送來,爲的又是什麼?難道只是爲了你這幾句話?”
“我沒讓你來。”千羽墨語氣依舊鹹淡:“至於這斷續膏,是她總對自己的傷勢耿耿於懷,而孤,不過是想讓她開心罷了!”
“好啊!”
洛雯兒看到甘露萱也不知是從胸口裡掏出件東西,還是塞了個東西進去,總之是儀態萬千的扭到千羽墨身邊,拿豐挺蹭了蹭千羽墨的手臂,歪了頸子,語氣忽然曖昧:“能讓她開心的東西就在這,你親手來拿啊……”
一時間,洛雯兒腦中爆出一系列可以將甘露萱踢、打、摔、丟、砸等盡情暴扁的畫面,卻見千羽墨微偏了頭,不知是看她的臉還是在欣賞那如雪山般飽滿的豐盈,半晌不語。
洛雯兒不覺攥緊了掌心。
良久……
“這東西實在太珍貴了,甘夫人還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千羽墨!”甘露萱幾乎是聲嘶力竭:“對於你而言,我竟是連湖陽都不如嗎?你尚可以對她百般寵愛,爲什麼對我,你竟是連看都不願看上一眼?我比她差在哪?我纔是天下第一美人!”
“雪陵出美人,孤自是知曉。只不過美人要配英雄,而孤……”
洛雯兒看到千羽墨笑了,又看到他忽然俯了臉,頓時心中一跳……
“怎麼,軒轅尚還是不肯‘尚主’嗎?”
男子與公主結婚爲“尚主”。
洛雯兒聽得有點糊塗,是說軒轅尚與湖陽公主有什麼關係嗎?可湖陽公主不是成了千羽墨的淑妃嗎?而雪陵其餘的公主,除了早夭便已出嫁。
腦筋又轉了回來,千羽墨所指的“公主”,還有他的語氣……當是眼前這位。
甘露萱是公主?
她急速的翻閱了記憶……關於甘露萱,《京城彩韻》只說她是天朝第一美人,對她的美麗極盡描繪,至於別的……
公主……世上會有這樣的公主?
在她心中,最標準的公主,只是千羽雪。
然而卻見甘露萱笑了。
天朝第一美人的笑果真不同尋常,即便隔着朦朧的屏風,她依舊清楚的看到了那種明豔不可方物。
甘露萱重又露出妖嬈,擡指輕掃千羽墨的麪皮兒,又勾了他的下頜,語氣嬌嬌:“可是千羽家族也出美人呢。想當年,若是沒有你們先王……何來軒轅尚?美人配美人,豈非天作之合?只不過你們這些個姓千羽的,都是鐵石一樣的心腸。而我,偏偏喜歡你這冷酷無情的樣兒……”
洛雯兒眼前一花,再定睛時,恰見甘露萱正將千羽墨撲倒在地。
然後,那二人便自視線消失了
“怎樣,今兒我便送上門了。娶了我,可就不是湖陽陪嫁的那十二座城池了,千羽墨,我不信你不願意!”
“南宮綰,你當真願拿整個雪陵作爲陪嫁?”
南宮綰?
洛雯兒腦子轟的一聲。
她嘗聽說,如今的雪陵國主,是個女人……她亦聽說,現在叫做南宮苑的雪陵國主已非真正的南宮苑,是他的異母妹妹,蓮姬的女兒南宮綰……
這一切,竟是真的?
怪不得在斗香大會上,當她慷慨陳詞……誰說女子不如男時,這個女人的神色竟是那般難以描述……
驀地,更想起羣英薈萃上,這個女人曾當衆宣佈……若是我看上了誰,縱然他一名不文,我甘露萱亦願親自鋪席掃榻,俯首承歡,舉此生富貴,爲我妝奩……
她的“此生富貴”,便是整個雪陵國?
這可真是一筆大生意!
對於一向喜歡鑽營,喜歡用兵不血刃的法子擴張領土的千羽墨,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證明他不遜於那個人的千羽墨,的確是……
這,該不會就是他等待許久的結果吧?
洛雯兒只覺得渾身冰冷,就彷彿來自雪陵的寒氣,來自那個雪山崩塌下的冰洞裡的陰冷,霎時席捲了她。
她想走,可是動不得;她想留,可是……要如何留得?
耳聽得,千羽墨笑了,是那種慣常繚繞耳畔的醉人魅惑:“你,可捨得?”
“有什麼捨不得的?”
南宮綰答得爽快,爽快中又不無妖媚,洛雯兒可以想象,她此刻大約正在拿指尖在千羽墨的胸口緩緩勾畫,亦或者,描摹他精緻的鎖骨:“我早就夠了!成天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有什麼意思?那些老東西,包括軒轅尚,還在拼着命的找南宮苑,怎麼殺都沒記性。而且……”
她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是動情的嫵媚:“我想方設法的得了這雪陵,還不是爲了你?你想想,我父王,或是南宮苑,會將雪陵拱手相贈於你?如今,只要我恢復女兒身,以雪陵爲嫁,於你於我,都是流傳千古的美談一樁。你怎麼就不理解人家的一片苦心呢?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聲音愈低,彷彿含混在醉人的熱吻中,洛雯兒的掌心都攥出了冷汗。
耳聽得千羽墨亦笑了:“煩勞雪陵國主久等,也煩勞雪陵國主在國內這麼亂的情況下還捨得離宮,但不知你那些個入幕之賓,尚有幾人健在?”
“怎麼,吃醋了?”
南宮綰吃吃的笑語,恰是洛雯兒心頭的憤怒。
“放心,都給你留着呢……”
洛雯兒真想衝進去暴打這對姦夫淫婦。
對,就是姦夫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