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三日前一別,再無消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做得不妥,以至於千羽雪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她曾想過去探望,然而憶起那日的事……
她撫着腕上的碧璽香珠手串,終於放下袖子,嘆了口氣。
“姐姐……”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甜甜的呼喚。
洛雯兒急忙轉了頭,果見一架肩輿匆匆而來,四圍垂下的紗幔隨風揚起,露出裡面一個如雪花一樣清透的人。
未及肩輿停穩,千羽雪就跳下來,驚得宮女驚叫連連。
平日裡即便活潑也不失穩重優雅,此刻的千羽雪卻幾乎是小跑一般向洛雯兒奔來。
洛雯兒連忙上前扶住她。
劇烈的運動沒有使她的臉色增添半點嬌豔,卻更見蒼白。
千羽雪一手撫着胸口,費力的喘息了半天,一手卻牢牢抓住洛雯兒的胳膊,好像生怕她不翼而飛。
“我剛剛得知,三王兄來接你了。你真的要走了嗎?”她的眸中盡是急切與懇求。
儘管那纖細的指已將自己的手臂攥得生痛,然而洛雯兒看着她的眼睛,依舊艱難而鄭重的點了點頭。
那眸中躍動的水光忽的靜止,鉗住她手臂的力亦是頹然一鬆。
過了很久,千羽雪方靜靜的吐了口氣,重新恢復了優雅,神色卻似有幾分悽惶與失落。
她笑了笑:“不管怎樣,你都是我嫂子。”
洛雯兒只覺此話古怪,可是也未等她發問,千羽雪便自腕上取下碧璽香珠手串,放到洛雯兒手中:“太過匆忙,也沒來得及準備什麼,這個手串……”
“這怎麼可以?”洛雯兒急忙拒絕。
她後來方知道,這一對碧璽香珠手串是千羽雪的最愛,可謂價值連城,已是送了她一串,怎麼可以……
千羽雪按住她的手,仔細的看着她:“好東西,自是要成雙成對。”
不知道爲什麼,洛雯兒總是覺得千羽雪的話意有所指,卻又一時難以捉摸。
千羽雪笑了笑:“想不到我此番趕來,當真是來送別的,我本想過幾日再去找你……”
“以後也可以……”洛雯兒難過得不知該說什麼好。
“是啊,”千羽雪有一些喟嘆,忽又笑了:“快去吧,想來三王兄已是等得急了……”
“長公主,保重。”洛雯兒看着彷彿要融進春光裡千羽雪,心裡驀地涌起酸澀。
“保重。”千羽雪笑道。
二人作別,洛雯兒轉身的瞬間看到千羽雪莫名的回了頭……
她亦循着望去……
遠處,無非是金宮玉闕,青磚琉瓦,唯有一點淡灰,高高的浮出殿宇之上。
她知道,那是王宮最高的山——華興山。據說站在山頂,可以一覽整個王城。
洛雯兒收了目光,卻見千羽雪依舊在一動不動的遠眺。
她,在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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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重重宮門,除了腳步聲,一派靜寂。
就在洛雯兒一邊在爲千羽鴻今天晚上怕是找不到她而得意,一邊擔心萬一他得到消息,跑到翼王府去折磨她該怎麼辦時,她已是到了溥清門。
甫一走到門口,就見那黑塔似的身影矗立在門外。
春光明媚,那沉重的黑卻是分外醒目,直接扎到她眼底,墜到心間,旋即激起一層熱浪。
她急忙垂下眸子,強作鎮定,跨過高高的門檻,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待看到地上的兩個影子終於相距三尺,方停住腳步,盯着那在墨色袍擺下靜止的緇色高靴。
良久,也沒聽到他說一句話。
洛雯兒不禁有些生氣。
小別重逢,怎麼也該表示一下吧,他倒好,柱子似的戳在這,是睡着了嗎?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對着杵着。她甚至想,如果他再沒動靜,她乾脆回宮裡待着好了,反正有人捨不得她走。
捏了捏裙子……事先也沒有個消息,弄得她急匆匆的趕出來,都沒怎麼打扮,不過較之返京那會的憔悴,她已是水靈了不少,可是在他眼中連個驚豔的表情都沒看到,她真的要生氣了。
手緊了緊,腳下一動……當真要轉回去了。
可是那雙緇色高靴忽的上前一步,也不見任何額外動作,只聽頭頂的有個聲音冷冰冰惡狠狠的砸下來:“我還以爲你捨不得回來了!”
待洛雯兒擡了頭,卻見那個高大的身影已轉身離去。
這是什麼意思?
分明是你把我留在這,又不曾來接我,也沒有半個口信,怎麼倒成了我的不是?
洛雯兒盛怒之下,就要返身而去,然而見千羽翼頭也沒回,直接走到馬下,上了馬,就在那坐着,只給她留下個筆直陰鬱的背影。
她幾乎要氣炸。
可是牙咬了又咬,卻攥緊了拳,怒氣衝衝的向着一旁的四輪輕便馬車走去。
“砰!”
“咣!”
車門重重的一開一合,洛雯兒消失在車內。
這等重響將車伕嚇了一跳。
他膽戰心驚的瞧了眼一旁的千羽翼,但見大將軍面沉如水,只一抽馬鞭。
他亦急忙抖了繮繩,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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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飽覽王城所有景緻的華興山頂,正一動不動的站着一個人。
身穿暗紋紫袍,敞袖翻飛,仿若要乘風而去。
他的身後亦是立有一人,此刻正弓着身,趨步上前,循着他的目光眺望。
“看來不似做戲……”
胡綸試探着說出主子的心聲,卻見主子並不似往日般對他的自作聰明報以笑意。主子鳳目微眯,似是有意又似是無意的看着那緩緩離開的一人一車,脣角輕抿。
他不敢再多話了,忙無聲無息的退後,目光落在千羽墨的背影上,心裡泛起了嘀咕。
洛雯兒與夢妃生得如此相像,沒法讓人以爲這不過是個巧合,而主子在這四面是風的地方站了這麼久,到底是在一探究竟,還是……爲了送那個人?
風,不分方向的吹來,捲起那寬大的袍袖鼓盪着,獵獵作響。
胡綸盯着前面的背影,忽然覺得主子此刻是如此的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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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向前,洛雯兒抱着膝,靠在裝飾精美又柔軟的車廂上,只覺心情一片黯然。
她閉了眼,暫時不去想眼前的煩惱。
有那麼一會,她感到馬車好像停了下來,以爲是到了地方,可也僅僅是停了下,便繼續前進。
然而車廂裡多了個人,不用擡眼,僅憑氣味她就知道是千羽翼。
京城的生活看來很是享受,原有的殺氣少了,生鐵味亦淡了,薄荷的香氣分外清晰起來,還摻着一股子甜甜的味道,柔柔軟軟,是來自別的女人嗎?
這麼一想,心底頓時“噌”的竄起一團火苗。
她本是在閉目假寐,這會偏頭向裡,臉上不自覺的流出一股厭惡。
耳聽得衣物窸窣作響,有人在靠近,她則更往裡挪了挪,然而一雙手臂已經將她撈進懷中,死死抱住。
他的氣息在耳邊鬢邊遊移,她聽他低聲道:“雯雯,我想你……”
縱有怎樣的憤怒,怎樣的委屈,怎樣的不滿,都在這一句下融化成水。
她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可還是生氣,於是開始掙扎。
自是無用。
他抱得那麼緊,似是將她嵌在了身體裡。
“我知道,你也想我了,你讓小九給我捎信,我就知道,你想我了……”
小九?
洛雯兒想了半天,才明白小九指的是千羽鴻。
她方記起此前的承諾,算了算……果真,千羽鴻說話算話。
“他怎麼說的?”
“他說你想我了!”
洛雯兒臉色一沉。
“雯雯,小九自小腦子就不大好使,你不要和他認真……”
腦子不好使?我看他精明得很!
洛雯兒琢磨着要不要把千羽鴻深更半夜爬牀的事告訴千羽翼,然而想象了下千羽鴻的小體格在千羽翼的巨掌下碎裂的情景,她放棄了。
“他就是個孩子,如果有什麼事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
賠個不是?難道你知道他都做了什麼?不過依你的醋勁,不可能這麼鎮定,難道因爲他是你的親兄弟?
“千羽翼,你可知道他是怎麼得罪我的?”
千羽翼握着她的小手:“小九不知道你怕蟲子,拿了蟲子嚇你,把你嚇哭了,然後你威脅他要跟我說他的壞話……”
這個狡猾的東西,他分明就是在提醒千羽翼,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要相信。
“調車,我要回宮!”
千羽鴻,我現在就去掐死你!
千羽翼急忙抱住她,連聲安慰:“等下次我見了他,也往他腦袋上放蟲子,替你報仇,好不好?”
見她氣得鼓鼓的,他有些後悔說了實話:“小九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我告訴你,你這一回去,我這個做王兄的臉面……”
千羽鴻恐是生怕我不知道吧?
一想到那張女人般秀氣卻邪魅的臉,此刻可能正在偷笑,洛雯兒就咬牙切齒。
你的臉面重要,我的臉面呢?
“好了,我明天就進宮教訓他!”千羽翼像哄孩子般晃着洛雯兒:“雯雯,別生氣了,好不好?”
又好像突然發現般拾起她的腕子,盯着那串碧璽香珠,無限驚喜道:“你見到雪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