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不要我們了?”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男子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然而兩個孩子已經看到,那個被他們驅逐出去的小老婆正牽着爛孩子站在門外,目光癡癡的糾纏在“爹”的身上。
原來如此!
小拳頭緊緊一攥:“你可別後悔!妹妹,關門!”
這回豆豆沒有跟他爭,“哼”了一聲,就摔上了門。
灰衣男子停住腳步,回了頭,看着緊閉的門扇,淺淺一笑,用只能被自己聽見的聲音道:“我還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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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不知道孩子們在忙什麼,總之早上剛一開張,他們就跑出去,還不許婉瑩跟着,又一再保證,絕不惹禍,絕不跟任何孩子打架。
好像……的確很安靜。
不過,大約從巳時起,店裡的客人多起來,卻多是男客,也不像要買香,目光在她與櫃架間來回逡巡,頻頻閃爍,若有所思。有的,更乾脆盯着她看,或者湊過來,沒話找話。
她心生異樣,然而也不好逐客,只拿眼色示意三郎,讓他警醒着點。
過了一會,偷偷盯梢出去的婉瑩陰着臉回來,拍給洛雯兒一張紙。
洛雯兒懷疑的接過來,開頭四個字……“徵爹啓示”!
什麼?
她眼角一跳,急急往下看去……
“現有又活潑又可愛又聰明又漂亮又能幹又聽話的三歲雙胞胎一對,急需爹爹一名,有意者面談。若洽談成功,附贈孃親一個。孃親坐擁天香樓與天下麗人,現在伊人品香店,可隨時相看。還望各位走過路過切莫錯過,臘月天寒,得了妻兒好過年……”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
一把將紙揉皺拍在桌上:“他們呢?”
“還在天香樓散發傳單……”
“什麼?”
婉瑩倒了碗茶,一口灌下:“他們拿了這三年的壓歲錢,分發給所有的代寫書信的人,又僱了人將這些東西到處張貼……”
什麼?
洛雯兒只覺眼前發黑。
咬咬牙,猛然站起,衝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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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邊旋風似的奔天香樓去了,在隔了幾條街的另一側,有人正在氣急敗壞的揭那些貼在牆上的啓示。
“這是怎麼回事?你說她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想想,不對。將告示扯碎,繼續揭。
“你說,這兩個孩子像誰?像誰?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要把孃親給賣了!”
胡綸跟在後面打掃戰場,心裡嘟囔……還不是像您二位?還打老遠老遠的從前,就教孩子怎麼做生意了。瞧這小詞兒,哪是三歲孩子能編得出來的?嘖嘖,真是天才!
可是主子的動作忽然慢下來。
主子抓着滿手的告示,慢慢的轉了身:“小綸子,你說她……是不是真的想嫁了?”
“主子,您不是能……”見主子只盯着上面的墨字,胡綸把“猜到她的心意”嚥了回去,改口道:“怎能?若是想嫁,還用等到今日?”
千羽墨沉默一會,笑了笑:“可是她,終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胡綸又想出餿主意了,既是小主子徵爹,主子不妨去應徵,堂堂的正牌親爹,還打不過那些冒牌貨?
可是他知道,主子不能跟洛雯兒在一起,不是因爲那句“永不相見”的誓言,不是因爲擔心後宮的女人會暗中謀算洛雯兒,而是……
那日,主子帶洛雯兒去天龍禁地,他阻攔不及,卻清清楚楚的得知了個天大的秘密……
原來,主子趕她出宮,是因爲,是因爲……
可是這樣心心念念,要到何時纔是個頭?
“主子,”他走上前,接過千羽墨手中的告示:“事到如今,還是讓尚儀自己決定吧。”
見主子神色黯然,嘆氣:“其實尚儀心裡一直念着主子,她是不會……”
然而千羽墨已然轉過身去,默默看着牆上的告示。
良久,方伸了手,緩緩將它撕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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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
“我願意!”
“選我,選我……”
天香樓外,比品香店還熱鬧,各色男子人頭攢動,呼出的熱氣幾乎要融化房檐上的冰凌。
“誒,王老闆,你怎麼也來了?你上個月不是剛納一房小妾嗎?”
“唉,女人,還嫌多嗎?再說,洛掌櫃是什麼人物?天上無雙地下難尋。嘿嘿,說實話,我看上她好久了……”
“啪”,桌子一拍,坐在桌邊負責過篩子的毛毛拿着根毛筆一指王老闆,眯了眸:“已有妻妾的不要,家中有兒女的不要。娶了我娘,也只能疼我和妹妹兩個,不得再生兒女,否則,不要!”
“我是姐姐!”豆豆強調,繼而拍桌補充:“就算現在沒有妻妾兒女,將來再行納妾的,不要!”
“呦呵,這不要那不要,你還當你娘是黃花閨女吶?”
“切,老子今天來就是看她有錢,否則殘花敗柳還帶倆拖油瓶,哪個能看上她?”
“說什麼吶你?你再說一句試試?”
天香樓的夥計不幹了。
本來倆孩子鬧成這樣,他們是挺擔心的,但是轉念一想,掌櫃的帶着兩個孩子,多不容易?就算她再能幹,總歸是個女人,而女人,總歸是要有個依靠的。
今天雖弄得動靜大些,卻也不失是個好法子,否則平日裡張媽等人無論怎樣旁敲側擊,怎樣苦口婆心,掌櫃的就是不吐口。如今,大約是把小半個盛京的男人都招來了吧,他們也正好給掌櫃的把把關,蘇環還狗腿的幫毛毛研磨,卻見了這幾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頓時捋胳膊挽袖子的要給他們個好看。
“其實,帶着孩子挺好,省事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吶吶道。
衆人便笑。
他則有些慌張的作了個長揖:“小生早聞洛掌櫃大名,只可惜小生非盛京人氏,至今無緣一見,今日幸會幸會……”
衆人又笑,若想見人,便去伊人品香店,來此作甚?
夥計們卻覺這人不錯……清秀,靦腆,看着挺老實,就是身子骨單薄了點。不過沒事,有天香樓,可以慢慢養。
而且,他不是本地人,掌櫃的將來若隨他遠嫁,自是可離開這個傷心地。
當然,他們是不希望掌櫃的走的,稍後應該問問他家中可是還有老人,若是沒有,入贅倒不錯,而且萬一掌櫃的有什麼事,他們也可幫着照應點。
於是已經帶着幾分親切的目光打量人家了,還頻頻給雙胞胎使眼色,那意思是說……誒,就是他了!
可是雙胞胎卻瞧都不肯瞧這人一眼,抻着小脖子,一個勁往人羣外張望。
可巧,就把掌櫃的張望來了。
見掌櫃的凶神惡煞,張順等人情知不妙,急忙開溜。
豆豆也想溜,但見毛毛巋然不動,於是揉揉小屁股,重新端坐在厚厚的絲絨墊上。
“看你們乾的好事!”
“娘……”
“娘……”
“洛掌櫃……”
“洛掌櫃……”
天香樓的夥計假裝忙碌,半點不敢往外看,他們覺得,隨着兩個孩子的漸漸長大,掌櫃的似乎越來越兇殘了。
那書生見了洛雯兒,急忙垂了眼,臉卻慢慢紅了。
寒冬臘月,他只穿着一件棉袍,領子卻不高,於是可以看到那紅色漸漸漫到脖子裡去。
然而無人關注他,他們都在瞧洛雯兒,有驚豔,有愛慕,有猥瑣,有下流……不一而足。
有人趁機挨上去,摸了她的大腿一把。
洛雯兒回手就是一耳光。
此人就要暴怒,卻有一隻手一把鉗住他的腕子。
是個英俊逼人的青年,然而一雙美酒般的琥珀眸子卻是兇光凜凜。
有人不認得三郎,只道:“怎麼?相好的來了?有相好的還貼什麼告示?”
餘人識得三郎的厲害,紛紛逃散。
此人也算機靈,見勢不妙,急忙陪起笑臉,抽出手,灰溜溜的跑了。
那個書生也退了幾步,但是沒有走,只站在不遠處,偷偷往這邊張望。
“你們在搞什麼?豆豆,我昨天揍你是不是揍得不夠狠?”
豆豆瑟縮了一下。
毛毛卻擺出笑意,也不知打哪弄了把小摺扇,唰的打開……
大冬天扇扇子,這是誰的做派?
“娘,你有所不知,我們這是在垂釣爹爹……”
垂釣……爹爹?
毛毛眯了眸,煞有介事。
這表情,這動作……洛雯兒頓時一陣恍惚。
“爹既是不肯認我們,我們就讓他看看,他再猶豫不決,娘就是別人的,我們也會是別人的……”
這是,背水一戰嗎?
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多心思?這到底像誰?像誰……
眼角發澀。
她急忙眨眨眼,啞聲道:“你們這樣,爹爹會傷心的……”
“就是要讓他傷心!”豆豆憤而拍桌。
然而見洛雯兒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倆人慌了,急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娘……”
洛雯兒艱難的笑了笑:“跟娘回去吧,以後別胡鬧了……”
倆人猶豫一會,想說什麼,但最終乖乖的點點頭,一人牽起她的一隻手,慢慢向遠處走去。
屋檐下,書生一直定定的立在那,有些失神的望着那個纖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