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就不知是三年還是五載,還‘多磨’……”張順苦了臉,幾乎要哭出來:“大師,要不您給破解一下?”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別浪費我老人家的靈氣兒!”
張順還要求,被於角擠到了一邊。
接下來的時間裡,天香樓的跑堂、後廚輪番上陣來求神問卜。
洛雯兒索性叫提前打了烊,任他們折騰。
兩個時辰之內,霍嘉要麼言之鑿鑿,要麼模棱兩可,但不論如何,天香樓上下的情緒被他調動得激動萬分,於角是孤兒,就要把他請回去當爹供養了。
洛雯兒望天,這,大約就叫“忽悠”吧。
兩個時辰之後,衆人已經將七大姑八大姨的狀況都問了三個來回,連人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沒放過,有的還問自家去世的親人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素麗猶猶豫豫,半晌方要開口,霍嘉便眼也未擡,筷子一甩:“你就不用操心人家了,人家早就投胎嘍,現在活得好着呢。”
素麗便吶吶的,然後接了房山的目光,臉更紅了。
終於,霍嘉不耐煩了,暴起:“都出去,出去!老頭子累了!累了!”
將衆人轟走,霍嘉抓起一塊廣寒糕塞進嘴裡,噎得直翻白眼,還不忘問洛雯兒:“丫頭,你有沒有什麼要問的?”
洛雯兒算計着,這一下午,霍嘉當是吃了天香樓十天的銷售量,果真奇人啊!
“你問我啊,問我啊,你不問我,我很難受的!”
洛雯兒覺得霍嘉當是噎得難受。
“如果我問了,你會告訴我嗎?”
“不能!”
洛雯兒一直在平靜心情,一直告誡自己應該尊老愛幼,可是現在,她非常想把這個白毛的老妖怪暴揍一頓。
“唉,不是我故意與你爲難。”霍嘉終於打了今天屬於他的第一個飽嗝,依舊拾起一塊軟炸蝦糕:“實在是,我能算別人的命,卻是算不了你的命。”
“爲什麼?”
“呵,你敢報你的生辰八字?”
洛雯兒一怔,轉瞬黯然。
她是被遺在孤兒院門前棄嬰,除了一塊似玉非玉的物件,什麼也沒有,要如何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而且她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又如何將自己編入這個時空?縱然她已經在此生活了兩載,努力在這裡打下自己的印記,可是……
擡了眸,對上霍嘉的瞭然……
他是……神人?
“不過,你身上的物件可是個寶貝,將來只有你的真命天子動得了它!”
她身上的物件?哪個?
手方拂向胸口,就聽霍嘉怪叫一聲:“哎呦!好了好了,我不說了,唧唧,原諒我好不?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不說了……”
洛雯兒目光古怪的看着他,卻見他捋捋被松鼠攪亂的頭髮,摸摸肚子,滿足長嘆:“終於吃飽了。”
見洛雯兒目光幽怨,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知道,我都一年沒吃飯了……”
一年?
摸摸肚子:“有今日這一頓,今後一年也不用吃了……”
果然是……駱駝……精。
想了想,嘆口氣:“自從前年一別,今日方見,小丫頭,你就不關心關心老朋友這兩年都有些什麼悲慘遭遇?”
你能有什麼悲慘遭遇?你不給別人製造悲慘遭遇就不錯了。你難道忘了當初是如何拖住我們,然後就去給無夜報信,讓他們放兵追擊嗎?
見她不語,霍嘉再嘆:“我知道你在怨我。當年,我也是沒有法子,其實我這麼做,全是爲了……你。”
不待她驚恐,摸着肚子,選了個舒服的姿勢,清了清嗓子:“這兩年閒得無聊,便生了個兒子,總算放心了……”
洛雯兒真正驚恐了……這麼大歲數,竟然還能……
而且說起來雲淡風輕,就像她說自己包了個餃子一樣。
不過神人大抵如此,大抵如此……
卻見霍嘉轉瞬苦了臉,毫無老來得子之喜:“可憐我的大好年華,青春歲月,便這般斷送,可悲,可嘆!可悲,可嘆啊!”
洛雯兒對他的時不時抽風已經習以爲常,自己也不知爲何要留在這,難道是在等他告訴自己千羽翼的消息?他不是已經拒絕了嗎?可是她……
“丫頭,你怎麼不問問我老人家高壽了?”
洛雯兒幾乎要無力了,這個老頭,她真不知是要將他留下還是趕緊打發了的好。
“您老高壽?”
霍嘉瞪起小眼打量她,似是在掂量她的誠心,半晌方甕聲甕氣道:“十六。”
空氣有些靜止,微塵於眼前凝固,半晌方動了動。
十六?開玩笑吧?瞧這頭髮……當然,也可能是白化病,不過霍嘉並不畏光,而且他總丫頭丫頭的叫她,還自稱“老人家”、“老夫”……他該不是隻說了個零頭吧?不過若論脾氣的反覆無常,逆反深重,倒真像個處在青春期的少年。
“丫頭,你不信?”霍嘉急了:“我真十六!不過咱們霍氏的人,一年相當於你們普通人七八年,自是你們無法理解的。”
哀嘆,繼而捶胸頓足:“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洛雯兒頭痛的站起來:“霍大師,您看,天色已經不早了,小店只提供飯食,不安排住宿,您是不是……”
霍嘉“蹭”的竄起來,隔着張桌子,就那麼凶神惡煞的彈到洛雯兒面前,直將她嚇得重新坐回椅子上。
“丫頭,老夫的後半輩子,老夫的後代,就全靠你了!”
什麼?
洛雯兒差點暴跳。
後半輩子?若說他今年當真十六,至少活到六十,照他今天的吃法,豈非要吃窮天香樓?還有他的兒子,他兒子的兒子,他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她的子孫後代豈非要爲他們霍氏當牛做馬?
不行,絕對不行!
她抿緊脣,儘量不使自己發出驚叫,心裡卻緊密盤算……要不逃走吧?不過依霍氏的神通,她的後半輩子豈非就要過逃亡生活?
“你不要害怕,”霍嘉居高臨下的瞅着她,忽然一笑,說不出是陰森還是悽慘:“其實我上次,是想把你捉回去研究的,只不過……”
研究?她有什麼好研究的?天外來物?
“有些事要順應天命,強求不得,時機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洛雯兒懷疑他在對自己進行催眠,於是努力睜大眼睛,集中精力予以對抗。
“不過這個時機,全在你的手中……”
洛雯兒開始懷疑他在進行自我催眠。
霍嘉又盯了她一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然後默默的坐了回去。
洛雯兒方覺後背已是冒出一層冷汗。
二人沉默相對片刻,霍嘉徐徐開了口,語氣蒼涼:“或許,我是趕不上了。不過也多虧了你,我才能挺到今日。所以,我懇求你,如果你……請照顧霍氏的後人……”
見洛雯兒依舊迷糊,他嘆了口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腦袋捱了松鼠一踹,他苦笑:“放心,我這不算泄露天機。”
沉默,緩緩開口:“盤古開天闢地後,萬物叢生,這其中有一種蠱,可治百病。可是這種蠱,需要以人體血肉呵護,否則,便會灰飛煙滅。當然,它對這個可以提供自己生存的人體毫無惡意,甚至頗有好感,只是如果要它來治病,必須破開這個人體。那麼,這個人自是死了。”
“以一個人的死,換無數人的生,是不是功德無量呢?”霍嘉說着,意味深長的睇向洛雯兒。
“可笑!”洛雯兒也不知打哪涌起的怒火,激得她直想拍桌子:“憑什麼爲了別人就得犧牲自己?誰規定的?”
“這不是規定,這是……”
“是什麼都無所謂!每個人都有生存的權力,沒有誰註定要爲他人奉獻!想要生存,有的是法子!若非要死,亦是上天註定,強求不得!”忽而冷笑,直視霍嘉:“你不是說天命不可違嗎?強行逆天改命,怕是後患無窮吧。而且將自己的生建立在別人的死上,就當真活得開心?”
語畢,也不管霍嘉的目瞪口呆,撩了湘竹簾便走出去。
雅間內漸漸歸於黑暗,一切都彷彿滲入了夜色中。
靜寂裡,連呼吸聲都不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伴着一聲顫顫的,半似哭泣半似安慰的“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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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晚上,洛雯兒都坐立不安,說不清的心煩意亂。
她不知道將霍嘉丟在雅間是否妥當,畢竟他是客人,畢竟他救過千羽翼,畢竟他人生地不熟……再有,依他那個脾氣,搞不好還會弄出什麼幺蛾子。
可是若讓她去察看,她又不願。
她莫名其妙的不想見到他,每每想起,還生出一種恐懼,就彷彿霍嘉會隨時化作一隻怪獸,吞了她。
直到天亮時分,身子傳來一股異樣……
這個從來不守時的親戚再次拜訪了。
洛雯兒鬆了口氣,終於找到了心神不寧的源頭,而且就在這一刻,身體雖是有諸多不適接踵而至,心情卻是神清氣爽。
她起了身,對鏡攏了攏頭髮,準備去看霍嘉。琢磨着他要是因爲自己把他丟在那生氣,她大不了再供他一天吃喝,而他若是鬧出了什麼事……
不過一夜未眠,除了後院的狗叫了兩聲,她什麼也沒聽到,霍嘉該不會……
有些忐忑的撩開門簾,卻見雅間內布着淡淡的晨光,隔板的陰影落在霍嘉坐過的位子上,印出一片青影。可是人已經不見了,只餘杯盤滿席,昭示着昨日的熱鬧與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