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裂縫……墜落……烈火……
洛雯兒再次陷入了噩夢。
夢裡,烈火正翻卷噴涌。
熊熊烈焰中,有一條東西在遊動。它的速度是那麼快,將火焰卷做無限旋轉的漩渦。
漩渦深處,傳來陣陣怒吼,彷彿來自遠古的記憶。這個記憶已沉睡千年,卻被闖入者驚醒,於是翻卷,咆哮,終衝出颶風般的漩渦,向她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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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忽的從牀上坐起,一身冷汗。
夜靈星在桌上發着幽幽的光,然而,夢裡的咆哮並未隨着驚醒而遠去,它……就在耳邊。
一團暈黃,自灰暗的牀幔上冉冉起,緊接着,又是一團……
無數暈黃在牀幔上,牆壁上,地面上晃動,彷彿搖碎的水晶。
一點明亮的金色驟然襲來,“蓬”的砸在窗框上。
她回了頭,驚見窗紙正在迅速燃燒。
她方跳下牀,便聽得鎧甲聲聲,正往這邊趕來。
“咣”。
門板直接與門框脫離,撞到牆上,裂成兩半。
高大魁偉的身影彷彿天神降世,黑色的披風被鍍了一層閃爍的金邊,迎風怒展,散發着濃郁的殺氣。
殺氣撲面而來,不待她叫喊,來人便將她夾在腋下,只一步,便飛出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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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雪花很大,撲打在臉上,竟是火燙。
更燙的是火。
無數火光呼嘯着從頭頂,從身邊飛過,落在哪裡,哪裡便迅速燃燒。火苗蔓延,如彎曲遊移的蛇,吐着鮮紅的信子,肆意蜿蜒。
天地間彷彿皆是影子,晃來晃去,繽紛錯雜,如同羣魔亂舞。
喊殺聲,戰鼓聲,兵器交擊聲,利刃入骨聲……連成一片,彷彿匯成怒嘯的汪洋,波瀾疊涌,惡浪滔天。而人,不過是其中的一片碎木,于山崩海嘯中跌宕起伏。
她在掙扎,在叫喊,可是她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充斥耳畔的,只有數不盡的驚恐。
空氣中瀰漫着煙火和焦木的味道,濃重的腥氣潑灑其上,蒸騰出一股又一股的血色迷霧。
敵人,敵人已經開始攻城了嗎?
彷彿乘奔御風,只一忽,殺聲驟遠。
她竟是身處一方暗室,然而門縫窗櫺間,依然可見火光。
沒有給她任何質疑的機會,千羽翼直接掀開了一隻箱子,將她丟進去。
洛雯兒大驚。
未及坐起,箱蓋已落,且“咔嚓”一聲……鎖上了。
無盡恐怖穿透外面的喧囂自黑暗的邊緣獰笑而來。
剎那間,她彷彿變成了一個六歲的小女孩,被孤兒院的其他孩子騙進箱子,鎖在了裡面。
狹小窒息的空間,無助的呼叫與求助,漫無邊際的黑色的絕望,爆裂的火光……
那是她永難消退的噩夢,而今重現眼前。
她踢打,喊叫,然而這逼仄的空間仿若銅牆鐵壁,無論她如何努力,留給她的,只有不斷壓抑不斷升溫的恐懼。
“放我出去……”
“千羽翼……”
彷彿有一點輕響穿入箱子,她的腰間旋即一麻。
意識消失的瞬間,她彷彿看到墨色的披風如巨大的鷹翼撲入火海,瞬間沒了蹤影。
而火焰,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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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峰收了紮在洛雯兒頭頂的最後一根銀針,瞄了一眼端坐在椅上的千羽翼。
在這漫長的一個時辰裡,千羽大將軍就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似不動聲色,可是身子微向前傾,雙手擱置膝上緊攥成拳,目光一瞬不錯的對着這邊。
昨夜,敵軍攻城,千羽大將軍原本在城頭指揮抵抗,卻無緣無故的消失了半盞茶的時間……然後就在一個時辰前,千羽大將軍忽然踹開他的房門,懷裡抱着這個女人。那一刻的千羽翼,竟是他從沒有見過的驚惶……
雲峰皺了皺眉,掩去眼底惱色,平靜道:“她只是嚇到了……”
“嚇到了?”
雲峰點點頭:“想來以前是有過類似的遭遇,所以此番再受驚嚇,導致氣迷了心竅,才昏迷不醒。不過眼下疏通了鬱氣,待到明天早上應該就沒事了。”
眼見千羽翼眸色一鬆,出了口氣,雲峰心下更惱,卻聽他道:“月副將如何?”
昨夜,敵軍攻城,月璃櫻中箭負傷。
若是千羽翼不問,雲峰當真要替月璃櫻討個公道了,可是千羽翼偏偏又問了,結果他的心裡又升起別樣滋味。然而他深知,對於那樣一個天下無雙的女人,他是不該有任何覬覦之心的,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的守着她,看着她,爲她做他能做的一切。
“箭頭已取出,無毒,上了藥。大將軍……”
他咬咬牙,準備提醒千羽翼移駕去看看月璃櫻,卻見千羽翼點了頭,只得嚥下後面的話,退出門外。
千羽翼走到牀邊,默默的站了一會,蹲下身子。
眼前的人面容恬靜,眉心舒展,脣角微翹,全不像他將她從箱子裡抱出來時那般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大汗淋漓,拳攥得緊緊的,怎麼叫都叫不醒。
思及方纔,眉心不覺一緊。
他緩緩伸了手,猶豫片刻,輕輕放在那張熟睡的臉上。
軟而光滑,透着微微的涼意,如同一塊上好的玉。
他留戀的輕撫手下的溫軟,忍不住湊得更近了些。
纖細的眉,彎成精巧的弧度,如同雨燕展開的雙翼。密長微卷的睫毛,好像兩把小小的羽扇,靜靜的在眼下鋪開淡淡的陰影。
他不知道,若是她此刻醒來,看見自己在面前,是會驚訝還是會生氣,然而無論怎樣,那雙眸子總是黑白分明,如流動的溪水,清澈見底,讓人難以移目。
指緩緩移動,落在她纖巧挺直的鼻子上,忽然起了玩心,輕輕捏了下。
便見她立即皺起眉頭,嘴也撅了起來。
他不禁想笑,目光不覺移到她的脣上。
菱角一樣的小嘴,透着淡淡的櫻色,脣角總是微微的翹着,即便生氣亦好像在笑。
不知不覺的靠近她,脣瓣在那櫻色上輕輕一掃。
淡淡的芬芳縈繞鼻端,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然而終是放了手,只一瞬不瞬的看她,眼底忽而疑慮重重,忽而痛意深深。
這般翻卷了幾個來回,他閉了眼,手重新落在她的臉上,薄脣微動,似是在詢問,又似是自言自語,更似一聲嘆息……
“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