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樣貌與眼前人完全不同,然而那種骨子裡透出的氣度……
無意間,千羽墨將她半擋在身後,有些怒意的捏了捏她的手,以示警告,臉上卻已綻出慣有的足以顛倒衆生的笑意:“軒轅世子……”
軒轅尚已是注意到了洛雯兒,先是露出微微的訝色,然後會心一笑,略施一禮。
如此便是認識了。
洛雯兒心念一轉,也明白過來。千羽墨偶爾便會用易容術,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千羽墨見二人這般,心中頓時大爲不悅,可又不好立即走人,便有一句沒一句的嘮着。
洛雯兒自是知他的脾性,想要避開,怎奈他還死死抓住她的手,時不時的加一點力,來表達他的憤怒。
而軒轅尚的目光又落在二人牽繫的手上,再是一笑。
洛雯兒心中一驚……他會不會以爲她在斗香大會上的勝出,又得了個前所未有的名號是因爲與無涯國主的“親密”關係?
怎奈軒轅尚好像根本沒這個意思,只仿似閒聊幾句後,忽然又閒閒的談起:“最近傳聞神龍現世,就在無涯?”
洛雯兒一驚。這個消息她也聽說了,因爲每每千羽墨批閱奏摺,遇到他認爲有趣的,總是要拿來念上一念,其實她知道他就是念給她聽的。當時她也只當是奇聞異事,卻不想軒轅尚在此刻提起,到底是何用意?而那邊幾個尚未散去的國主已經停止了彼此的虛與委蛇,往這邊看了過來。
偏偏軒轅尚又繼續道:“這個消息現在全天下都知道了,尚也認爲這是無稽之談,可是……”
他垂了眸,輕輕笑了笑。
洛雯兒發現,此人似乎並不善於笑,他的笑不過是動動脣角,卻總好像流露出蘊意深長的味道。
她重又憶起關於這位世子的傳聞,可若當真是千羽家族的人,卻與那三個千羽兄弟無一分相像。不過那三兄弟也無共同之處,就連身爲雙生子的千羽翼和千羽墨都是大相徑庭,也便難怪……
只不過這個人,雖是沉穩謙和的立在這,卻彷彿自骨子裡透出一股豪烈之氣,令人無法小覷,然而若說是剛悍英猛,偏偏又有一種儒雅的風度。
他年紀當與千羽墨相仿,卻是着一襲過於老成的深藍袍服,是故意遮掩鋒芒,還是興趣如此,倒是不得而知。
指間又傳來一陣痛意。
千羽墨雖依舊笑得輕鬆魅惑,可是她知道,這又是嫌她多看了軒轅世子一眼。她只好假裝望着別處,神經卻沒有放鬆一絲一毫,於是,她聽到軒轅世子說:“不過但凡神龍現世,都是亂世,或者說,也只有亂世才能引得神龍現身。千羽國主,可要多多當心了……”
他什麼意思?
好意提醒?
不錯,現在兩國聯姻,淑妃還寵冠後宮,已是要封貴妃了,自也是雪陵的榮耀。
可是這些諸侯國,不管大的小的,她看了這麼半天,就沒看出誰和誰有真正的友誼,不過和同後宮那些女人們一樣,有的更像市井潑皮,只是多了一身國主的衣服,不可能拳腳相加扭打到一起,心裡不定怎麼折騰對方呢。所以,對他們而言,有的只是純粹的利益和傾軋,爲了這些短暫或長遠的東西,他們可以隨時隨地的排列組合。
於是,洛雯兒深刻懷疑軒轅尚的目的無非是想將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無涯,因爲有言傳道……得神龍者得天下。
這些人,哪個沒有野心?哪個不想成爲天下之主?別看他們口頭上愛好和平,其實最想看到的是鷸蚌相爭,自己好漁翁得利。亦或者渾水摸魚,趁人之危。就像方纔,千羽墨與東方旭的惡戰一觸即發,他們不都是袖手旁觀,意圖見風使舵甚至火上澆油嗎?
此刻,不遠處那幾個國主已經往這邊湊來了……
洛雯兒急了,雖說傳言不可信,可是對於貪心的人,對於投機者,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行的機會,萬一爲了爭奪什麼所謂的神龍而同無涯開戰,那麼……
這個軒轅尚,不愧是雪陵不肯放手的精明人物,只方一出場,便給無涯甩了一個大麻煩!
不過,也或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這麼一場宮宴下來,處處機鋒,時時算計,由不得她不敏感。
於是越覺此人表面溫文爾雅實則惺惺作態,遂拉了千羽墨的手就要走。
可也就是這麼一個動作,令她大吃一驚,轉而勃然大怒……
“謝軒轅世子掛念。想不到雪陵最近瑣事頗多,軒轅世子還要爲我無涯勞心,孤實在是……”
那幾個正在往這邊湊的國主只聽千羽墨說了半截話,就見這位國主身子一斜,竟是被那個一直跟在身邊的宮女拉走了。
他們面面相覷。
後來,衆國主中便傳出某無涯宮女恃寵而驕,竟意圖“干政”,而無涯國主也果真是個好色庸碌之輩,竟被個小小的宮女迷得神魂顛,任其爲所欲爲。於是又聯想其多年前竟欲棄國主之位而帶一平民女子私奔,慨嘆此國主的眼光始終難得高雅,實在難成大器。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
或許事實便是軒轅尚看着那二人相攜而去時的神情……先是一怔,旋即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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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碌碌,向東行駛。
千羽墨拈着玉笛,極無聊的吹了首曲子,見對面的人無動於衷,便惡意的吹了幾個難聽而刺耳的音階,然而那人依舊坐在自己的小牀邊上,對着窗子看着。
若不是窗子遮擋得嚴嚴實實,他真要以爲她在欣賞風景,當然,是面無表情的欣賞。
自打那日被她拖走之後,或者說,發現他的手臂受傷之後,她便這樣了。
其實有什麼?那東西雖兇悍,鷹爪卻沒有毒,不過就是流了點血,可是她這樣子……
按理說,她關心他,他應該高興,不過回想她當時氣成那個樣子,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結果現在他有點懷疑……她是不是知道他的隱秘了?
不用說,定是胡綸乾的好事!
他的心裡有些複雜,擔心的看着洛雯兒,忽然捂住胸口,無聲倒下。
下一刻,就有個身影撲到跟前,緊張的看了他一眼,便要往車門跑:“御醫……”
人卻忽然被抓了回去,只一個閃神,就被壓到身下。
眼睛對着眼睛,鼻子對着鼻子。
千羽墨那得意而戲謔的目光分明在說,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洛雯兒別開臉……可惡,又上當了!
“方纔在想什麼?”他的氣息又近了些,脣瓣幾乎要碰到她的脣邊。
洛雯兒將臉別得更遠些,深呼吸,再吐出一口氣,就是不看他。
“在想軒轅尚?”
千羽墨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就容不得她不掉過臉,怒視他。
他的態度很認真,絲毫不像開玩笑,就那麼定定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彷如浸在水中的墨玉。
“現在誰也不要想,等到……你想誰我都不管了!”
他驀地起身,負手立在牀尾,再不說話。
洛雯兒看着他的背影,捏緊了拳,指甲深深陷進肉裡。
其實,她是在氣他,氣他不愛惜自己,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卻偏事事爭先。她亦氣自己,氣自己害他受了傷,更氣她竟然是過了那麼久才發現他受了傷……冬季衣袍厚重,是衣物的裡子吸飽了血實在撐不住,才讓血流下來,滴到她的手上……
她咬住脣,不讓淚掉下來,只死死盯住那個背影。
卻見他陡然轉過身來,已是帶了笑意,一步上前,竟是蹲在她腿邊,握住她的手,神秘兮兮道:“你猜我們現在要去哪?”
洛雯兒只看着他,他便自顧說下去:“雪陵!”
雪陵?豈非是與無涯背道而馳,難道他……當真要繞個大彎子再回國,只爲帶她遊覽另一大半的天下?
見她目光一閃,千羽墨不禁有些得色:“你不是要開一家品香店嗎?”
洛雯兒的驚訝幾乎要脫口而出……她一直是瞞着他暗地裡進行,想要給他個驚喜的,他怎麼會……
千羽墨颳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有什麼事會是我不知道的?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有一瞬的黯然,轉而興高采烈:“所以咱們就到調香聖地去瞧一瞧,也好爲你將來開店做準備,你說好不好?”
如今只剩下了驚喜與激動,卻是忘了追究……若要開店,必會離宮,也只有離開王宮,離開目前的一切,才能回到她原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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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還記得,禹城之所以一年中有三個季節是冬季,就是因爲毗鄰雪陵。
所以當微帶綠意的地面漸漸轉換成單調的白,進而連綿起伏起來,她的心情也如同這逐漸連成一片的雪變得蒼茫起來。
然而有些色彩,開始在記憶中跳躍。
青黑的城牆,挑動星芒的雪刃,暗色的士兵,鮮紅的血液,跳躍的火光,伴着無數的廝殺,那個霸悍之人的厲吼一次次的殺進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