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坐在帳中,裹着被子,有意無意的聽着外面的喧鬧。
谷中三日,似乎只是一場離奇的夢,而今夢已經醒了。
不過畢竟有什麼不同了。
三萬大軍,而今只剩一百人。因爲千羽翼命雲峰率領大隊人馬先行回京,以免誤了歸期,自己則帶着一小部分人尋找她。
他們幾乎踏遍了周遭方圓百里的山脈,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想到千羽翼瘦削的臉,凹陷的眼,還有幾乎發不出聲音的嗓子,她的心裡就一陣陣難受,可是又難免跟他生氣。
就像剛剛,小凳子把夜靈星和水晶都交到她手裡,她便要將夜靈星還給他,可是他抱着臂,鐵塔一樣杵在那,黑眸死死的盯住那塊水晶,陰測測道:“既是能留着別人的,怕也不差我這一個了吧?”
目光灼灼,似乎要將水晶烤化:“若是嫌我的東西礙事,我先把這破玩意砸爛!”
眸光一閃,收回神思,緩緩展開手,拾起水晶,看着掌心的紋路於那塊晶瑩下變換粗細。
不覺想起前夜,阿紫獻寶一樣的拉着她,忽高忽低的移動着水晶:“看到沒看到沒?”
她好像聽到他的聲音快樂的響在耳邊。
阿紫……
她咬緊了脣,眼前的手紋頓時變得模糊,一滴晶瑩旋即落在水晶上。
阿紫,你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受傷?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騙我,我很想回去看看你。
可是我不敢,不僅不敢面對你,更怕當我回去,看見的卻是……
阿紫,我騙了你,和那個女孩一樣的騙了你,而我比她更卑鄙,我還給你的族人帶來了災難,毀了你的家園。
當面對着滿目創痍……阿紫,我不敢想象你那樣一雙清澈的眸子會承載着怎樣的痛苦。
阿紫,你會恨我嗎?
不……或許你至今也不知道這一場災難的罪魁禍首正是我,或許我應該爲此沾沾自喜,可是……
將頭埋在膝上,緊緊攥住水晶。
阿紫,這是你送給我的第一個禮物,你說,是要有紀念意義的,是要我終生難忘的。而今,我果真終生難忘,那麼……你呢?
阿紫,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猜想你最後想同我說什麼。
阿紫,那一刻,我也有許多話想對你說,可是……
我還有這個機會嗎?
我還能再見到你嗎?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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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人的隊伍,埋鍋造飯不復當日氣勢,卻也熱鬧非凡。
千羽翼打了兩隻兔子,正架在火上烤,噴香的味道傳到每個人的鼻子裡,勾起了連綿不斷的口水聲,更有幾個嘴饞的,順着香味就飄過來了。
“大將軍的手藝真是絕了!洛姑娘,你可是有福了!”
“可不是?只不過……洛姑娘,你看,兩隻兔子……稍後要是吃不完,可否賞小的一個兔頭?”
“貪心!洛姑娘,你把那兔尾巴給我就好了。”
“羅載,你說要兔尾巴,盯着兔大腿做什麼?”
“杜丕,你能不能不要詆譭我在洛姑娘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經過這三日三夜的尋找,這些士兵要是看不出洛雯兒在他們大將軍心中到底有多重要那便是傻子。
之前,他們的確覺得大將軍對洛雯兒不一般。不過也難怪,軍中就這麼一個女人……當然,月副將也是女人,但總好像差那麼點什麼。
關鍵是大將軍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有個女人了。
可是洛雯兒這一失蹤,大將軍就跟瘋了似的,不眠不休的找了三日三夜,連嗓子都喊啞了。
今天山谷裡冒起的濃煙時候,他們本是已尋到北面去了,然而大將軍就像心有所感似的回了頭,旋即打馬回救。
三十里路,轉瞬即至。
此番,大將軍滯留不前,雖然讓雲副將帶着大隊人馬先走了,只剩一百人也翻不起什麼浪,可亦是違抗王命,不知大將軍要如何同王上解釋。
想不到大將軍這樣的英雄人物,亦是難過美人這關,他們還能說什麼呢?上好話吧,哄得洛雯兒開心了,還怕大將軍不高興?
“洛姑娘,這回多虧了你。那天大將軍順着小溪尋到大山腳下,小溪就鑽山縫裡去了,誰承想那是個陣法?若不是洛姑娘放了火,咱們現在還在這四面瞎轉悠呢。大將軍說要是再找不到你就把這山轟開,可這炸藥一時半會的也湊不齊。不過今天一看到煙柱,這不就是,就是那……”
“及時雨!”有人提醒。
“對!”羅載使勁一拍腦袋:“洛姑娘你可真聰明,要不那百八十人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正在給兔子身上抹油的千羽翼斜眸看了看洛雯兒,見她始終盯着火堆發呆,眼底霧濛濛的,鼻尖也紅紅的,不覺一皺眉:“嘴饞的話自己打兔子去,在這聒噪什麼?”
那幾個士兵只當大將軍是嫌他們礙事,連忙一鬨而散。
千羽翼烤好了兔子,扯下一條後腿,吹了半天,待涼了,方遞給她。
她接過,悶不做聲的吃了兩口,可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撕了一塊放到小強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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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凳子當即瞪圓了眼。
千羽翼眉目一沉,搶過兔腿丟給小凳子,又將腳邊另一隻沒拷的兔子踢給他:“給那幾個饞鬼!”
然後一把拎起洛雯兒。
“幹什麼?”
不顧她的反對,也不答話,將她扔到馬上,自己也翻身上馬,繮繩一抖,便向遠方衝去,眨眼消失在夜幕中。
同竈的幾個兵士立刻手忙腳亂的哄搶那缺了一條腿的烤兔,可也沒有忽略月璃櫻,假模假樣的問她吃不吃。
月璃櫻面無表情。
她端坐在火旁,一任通紅的竈火烘烤着她愈發冰冷的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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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發現他們竟是在往那條山谷行進。
千羽翼的汗血寶馬快如追風,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他們就站在了那片土地上。
夜幕中,星光下,隱約可見一片又一片焦黑的草木,空氣裡依然殘留着嗆人的氣味,讓人弄不清那飄在谷中的究竟是夜霧還是煙氣。唯有淙淙的溪澗在風中粼粼閃亮,輕輕吟唱,除此之外,一片靜寂。
靜寂裡,一匹馬載着兩個人扯開長長的影子淡淡的斜鋪在地面。
她有些急切的搜尋着,搜尋着那些曾讓她恐懼現在卻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的身影,可是除了倒在地上被薰成一團黑的“豬頭”,她沒有看到任何人。
憑着記憶,她急匆匆的來到宮殿,再一次走進那個房間……
用大樹製成的椅子,掏空了大樹中段做成的牀,用樹根或樹枝雕成的擺置,還有牆上搖曳的燈火……一切都如同她今日離別時的模樣。
不知是燈油耗盡,還是風自沒有關閉的殿門吹來,燈火搖了搖,次第熄滅。
他們真的走了,因爲鴛鴦族的人是永遠不會讓火熄滅的。
她自桌上拾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是阿紫的頭罩……“我們的臉,只能給自己心愛的人看”……
耳邊忽然傳來微微的刺痛,是千羽翼在用長滿胡茬的下頜輕蹭她的鬢角。
她沉默片刻,將頭罩重新放回桌上。
剛轉了身,千羽翼就矇住她的眼,扳住肩頭將她轉了個方向:“閉上眼,望前走。”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可是他嘶啞的聲音讓她無法拒絕,於是向前走,走……於是撞到了牆。
“別停,繼續走……”
她聽話的邁了兩步,怒了:“前面是牆,怎麼可能走得出去?”
“你也知道這樣走不出去?”
她一把打下他的手,轉身便走。
“想通了?”
憤怒回身,卻見他的脣角帶着笑意。心念一閃,她好像明白了什麼。
笑意愈深,走上前,重新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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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靜寂的谷中,聽焦枯的草葉在腳底窸窣作響。
“要不了多久,這裡依舊會是一片生機。”雖是嘶啞的嗓音,依然帶着剛悍的霸氣。
“可是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她望着跟隨腳步移動的影子,啞聲道。
“我帶你來,只是要你放心,不管他們在哪裡,只要活着,便好。難道你不是如此希望?”
她點點頭,片刻後,又搖搖頭。
“那我問你,如果沒有今天這場火,會怎樣?”
如果沒有這場火……她還真沒有想過,或許她同那些人依然會留在這,這個時辰,她應該與阿紫正在舉行儀式吧。然後過了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她生了十個孩子,其中一個眉心有火神之吻。然後阿紫放她離開,而那時,她真的能瀟灑的離開嗎?又或許,在其中的某一天,她又莫名的回到了現代……
“如果沒有這場火,你會一直找我嗎?”她忽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