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怕她擔心,還是想見見她?
可是車子擋得那般嚴實,他怎能……
然而即便擋得那般嚴實,卻有那親切又疏離,矛盾而複雜,專屬於他的氣息,飄出來。
那一刻,她與他擦肩而過。
那一刻,他與她之間只相隔一簾,卻終有一簾相隔。
她閉了眼,任淚水滂沱。
門外,張媽制止了準備敲門的梅兒。
“讓她安靜一會吧,憋在心裡的事,總要哭出來才妥當……”
梅兒不是很清楚掌櫃的到底遭了什麼事,反正大家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張順都說,掌櫃的去遊學了,那麼掌櫃的就是去遊學了。這是多好的事啊,否則掌櫃的怎麼整日裡都在笑,沒有掉過一滴淚呢?
張媽下了樓,樓下緊跟着熱鬧起來。
今天客人也不多,張順有什麼好樂呵的?上個菜還喊那麼大聲,連帶那幾個都扯開了嗓門,生怕人聽不到似的。
真是!
一點也不如三郎哥哥,又英俊,又冷酷。
臉蛋一紅,也不知想起了什麼,急忙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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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月色好。
是真的好,又圓又大,好像個蛋黃,卡在珊瑚長窗上。
千羽墨靠在牀上,遙望那輪明月,整個人沉靜得彷彿一幅淡淡的水墨畫。
然而忽的眼波一閃,手撫上胸口,脣角就像在月光下靜靜綻放的夜來香般漫上迷離與溫軟:“她在想我……”
胡綸急忙垂下眸子。
主子大婚儀式上突然吐血,緊接着昏睡不醒,藥石無靈。
十三公主根本不信主子有什麼頑症,幾次三番的來鬧,都被侍衛擋了,可還是被她找了機會衝進來。
掐,擰,咬,還拿簪子扎……
可是主子一動不動。
前來探視也被攔擋在外的妃嬪不幹了,在令妃的帶領下,一通好吵。
夢妃捱了一耳光……誰讓她是唯一懷過“龍嗣”的人?於是撲到主子牀前哀哀的哭。
說實話,在她跟洛雯兒難分上下的時候,他是向着這位在主子心裡佔有重要地位,更是主子愛戀多年思念多年的娘娘的,就是聽到她假裝有孕,又在宮裡藏了別的男人,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同情她的。而且他覺得主子當也是這個想法,否則怎麼能隻字不提,容忍她到現在?
可是就在洛雯兒拜別主子,一步一步退到門口,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心裡突然特別難受,恨不能把洛雯兒抓回來,把夢妃踢出去。
若是沒有她,主子和洛雯兒走不到今天這步,這一年裡的風風雨雨,磕磕絆絆,他也看到了,如今想來,竟都是她在搞鬼。
還有郎灝的事。
她倒沒這個本事跟天朝直接聯繫,可是王后,淑妃……她們哪個不是把洛雯兒當做眼中釘?又知道洛雯兒與十三公主結了樑子,還不是趁機想借十三公主除了她?
十幾年前,她視王后等人如猛獸,成天纏着主子不讓他跟任何人接近,就連長公主,她都敢吃醋。現在,她視這羣人爲親人,不擇手段的對付洛雯兒。
主子雖沒明說,可是那意思分明是知道洛雯兒的毒就是她下的。
若不是因了這事,主子怎麼會……
現今想來,當初洛雯兒的落水怕也跟她脫不了干係,若不是看她爲主子擋了一劍……
主子大約也是爲了這個才一直沒有處置她吧。
主子總是念情的人。
再說淑妃,總是不動聲色,凡事總好像遊離在外,好像多清高多無辜似的,其實平日沒少跟夢妃遞小話,說主子如何如何寵洛雯兒,尤其是聶紫煙被禁足那段日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就對碧遲宮的事那麼瞭如指掌?
王后就不用提了,若沒她獻寶,聶紫煙怎會“復活”?
話又說回來,當年明明是王后設計燒死聶紫煙,聶紫煙怎麼會跟她如此親近?而她又“提攜”了聶紫煙……
這些女人的心思還真奇怪。
不過現在好了,她們請了尊神,送是送不走了,看她們要怎麼辦?
淑妃也被擠兌進來了,拿着帕子,側着身子,無聲落淚,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着實讓人心疼,可是那個她希望能夠欣賞此景的人,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直到二月十八,主子突然醒了,就如同現在這般撫着胸口,淡淡的笑。
其實只要能醒,就沒事了,可主子就是“臥牀不起”,平日裡拒絕飲食,即便吃了,也要運功吐出來,除了接見英秋冉等人處理政事,其餘時間就是昏睡。這麼下來,人很快就瘦了,再命人張貼皇榜,尋找名醫。天朝及各諸侯國已經收到消息,說無涯國主怕是不久於人世了。
其實他知道,主子這麼做,無非是想讓十三公主以爲他病入膏肓,無法完成“艱鉅任務”,而十三公主若是強上,那也太不人道了,廣大妃嬪就不能答應。
結果現在,後宮是雞飛狗跳。十三公主手段狠辣,那些沒有什麼靠山的,幾天下來就被她清理得乾乾淨淨。
主子明明裝得好好的,可是昨天不知爲什麼心神不寧,坐臥難安。今天一大早,就密謀着要出宮。
今時不同往日,十三公主正使人緊密盯着呢,就想抓住主子健康無恙的證據,好一口吞了主子。
話說她現在還沒個名分,因爲主子“臥病在牀”,沒法爲她“加官進爵”啊。
然而即便環境險惡,主子依舊想方設法的出了宮。
他們將馬車停在路邊,躲在裡面。
他還納悶,主子怎麼就知道會在這裡遇到洛雯兒呢?若是一味等下去……主子現在可在宮外耽擱不得啊。
然而,洛雯兒還偏偏過來了。
那一刻,他以爲主子會撲到窗口,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個走來的人。
可是主子只是端坐在位子上,閉目,靜息,彷彿入定。
窗簾被風吹得微微擺動,他看到洛雯兒緩緩走過……
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她好像停了一下。
與此同時,他瞥見主子擱在膝上的拳忽然一緊。
然而,她畢竟走過去了。
而主子,連她的背影都沒有望上一望。
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不過回來後心情明顯好了,就像現在這樣,視線若有若無的盯着某個東西,手撫着胸口,嘴角時不時抽動一下。
“她在想我……”主子又說了,脣角徐徐漫開溫軟。
世間當真有“心有靈犀”嗎?
胡綸不信,然而現在,他忽然想起不知曾在哪裡看過的一句……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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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走過這一趟,彷彿忽然安下心來。
洛雯兒睡了一天一夜,害得衆人以爲掌櫃的又要“昏迷不醒”,好在第二日便起了牀。
只不過自此後,愈發嗜睡。
以往還知道回牀上躺着,可是現在,經常動不動就打盹。有次,張順跟她彙報賬目,剛說了一半,就見她支着頭,靠在桌邊睡了過去。
衆人皆是擔心,便請了大夫。
老大夫拈着鬍子,微閉雙目,三指輕搭,忽的眉心一抖,起身斂衽:“恭喜洛掌櫃,您有喜了……”
什麼?
所有人都張大嘴巴。
蘇環的嘴巴本來就大,這一張就回不去了,還是張順託着下巴巧勁一端。
有喜?
洛雯兒也震驚了,好半天才回過神,當即坐起:“你說的是真的?”
老大夫搖頭晃腦:“老夫行醫四十年,這點喜脈還是看得出的……”
衆人見洛雯兒再次陷入呆滯,唯目光閃爍,皆交換眼色……的確,他們只說掌櫃的外出遊學,可是突然游出個孩子,總歸不妥。
張媽心念一轉,便給老大夫使眼色,怎奈洛雯兒摸着肚子,似是自言自語道:“這是多久的事了?我怎麼一點吐的感覺都沒有?”
是了,但凡她看過的小說或影視劇,裡面的女人都是突然嘔吐才發現自己懷孕,當時在女子會館,懷孕的江江也是吐得兇猛,不得不回家休養,可是她這般安靜,是不是什麼地方搞錯了?而且,他們那麼多次都沒有,怎麼除夕那夜……就有了?
小腹依舊平坦,可是已經有個生命悄悄的住了進去,此刻,彷彿感覺到了她的撫摸,輕輕的跳了下。可是她分明知道,孩子還小,根本就不會給她一點反應,卻有一股喜悅襲上心頭……她有了,她有了他們的孩子……
“不過洛掌櫃此前滑過胎,所以這一胎雖已過了三個月,也一定要好生將養……”
什麼?
洛雯兒猛的睇向他。
衆人也吃了一驚,血性男兒已不禁攥緊了拳頭……掌櫃的到底吃了怎樣的苦?這是誰幹的?那個溜光水滑的小子?話說,自掌櫃的離開天香樓,那小子就再沒出現過。難道是因爲過度傷心所以離開了?而掌櫃的已經回來這麼久,整個盛京都知道了,卻也不見那小子露個臉。是活着還是死了,你倒給個動靜啊?
男人,就是忘恩負義,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卻是忘了自己也是個男人,而掌櫃的攤上這麼大的事,這可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