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知道一個生了孩子的女人意味着什麼,雖然這麼想有點不地道,但是,他很欣喜這種拉近。
心中的想法一旦明晰,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個莊子,他想過,買下後,可以居住,也可以盈利,是穩賺不賠的買賣。而現在她意外問起,他忽然想說,買了莊子好做聘禮。
好在沒有說出口,只憋得耳根發燙,臉都跟着熱了。
洛雯兒自是有自己的打算:“你若不說,我還不知這附近有莊子要出售。但據我所知,那邊的莊子在盛京可謂數一數二,不知主人爲何要出售,又打算賣多少銀子呢?”
白濂心中緊張,即便多年商場的歷練足夠使人變得圓滑,可是此刻說起話來,很是有些語無倫次:“那莊子本是戶部尚書尚靖的產業。他去年死了,又沒有兒子,直系的男丁也沒有。現在是旁支的尚氏想要瓜分財產,可是莊子太大,單獨歸了誰都惹人說話,只有變成銀子纔好分。那幾個旁支一時商議不下價錢,就決定拍賣,價高者得……”
拍賣?
洛雯兒眼睛轉了轉。
張順見好端端的一出牛郎織女相會怎麼變成生意經了?當即咳了兩聲,拽回話題。
場面又熱鬧起來,洛雯兒也有點高興,不時打量白濂。
有門!
張順心中大喜,連忙呼呼喝喝的勸酒勸菜,一通忙亂後,丟下句:“白濂遠道歸來,定是有許多話要同掌櫃的說。他們都是生意人,說的咱們也聽不懂,就散了吧,散了……”
於是堂中只剩下洛雯兒與白濂。
白濂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手一會捏起酒盅,一會又放下,在腿上來回搓着。時不時乾咳兩聲,眼珠裝模作樣的四處打量,想找點話說,又怕一開口就蹦出句“掌櫃的,你嫁給我吧”,於是嗓子越幹,臉頰越燙。
可是余光中瞥見掌櫃的在看他,還笑意微微的,結果更加激動。
抖抖的端起酒盅飲下,當即嗆住。
劇咳中,他聽到一個聲音極爲婉轉悠揚的響起:“白濂,我要是跟你搶那個莊子,你不會介意吧?”
“嗄?”嗆咳頓止,白濂不可置信的睇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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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要收購莊子開孤兒院……又名慈幼局,遭到天香樓上下的一致反對。
洛雯兒發現自己就是太民主了,若當真拿他們當下人對待,看哪個敢跟她叫板?
目前表現最好的就是三郎……不會表達的人太可愛了,雖然那一雙琥珀大眼亦是閃動着懷疑的光。
他尚不知慈幼局是做什麼的。
大家的擔心她也明白,無非是莫名其妙的養一大羣孩子,吃穿用度,再有個病有個災,那得花多少錢?
天香樓的生意雖不錯,但不如當年了,如今靠的是招牌。而天下麗人的進賬並不十分穩定,且關於美容,目前也已普遍。
最賺的,當是伊人品香店,可是掌櫃的最近也不知怎麼了,一旦周圍人少於三個她就會恐慌,所以品香店已經歇業多日了。
也是,剛剛經歷了暴亂,各行各業都在恢復,香品的生意一時半會也沒法做。
不過他們就是不滿,他們不願掌櫃的拿辛苦錢去支援無親無故的人,再說,就算辦什麼慈幼局,也是朝廷的事,掌櫃的一個女人……她在想什麼呢?
掌櫃的沒有親人,孩子又小,他們就是她的親人,施捨粥飯他們已經比哪一家做得都好,所以這件事絕不能任由她胡來。
的確,關於對流散人員的安置,是該朝廷出手,可是千羽墨……她不想他勞心勞神,那夜,她發現,他瘦了許多……
可是這些人實在固執,不管她怎麼跟他們說無論是林子還是在林間養一些小動物,亦或者在池塘中養魚養蝦,田地還可以種糧種菜,她更有了個大園子,可以栽種許多稀有品種的花木,調更好的香,雖然會養一大堆人,可是也能幫忙幹活啊,所以是穩賺不賠。而且他們累了,還可以去莊子裡遊玩,多好的事?可他們就是不聽。
在他們看來,她就是瘋了,最近他們還添了個毛病,每每勸說她到關鍵階段,都要拉上白濂:“白兄弟,你看這事怎麼辦吧?”
什麼意思?
她還不跟他們商量了呢!
將這些年自己的收入和積蓄從牆洞裡刨出來,領着同樣不忿但不能違揹她意願的婉瑩,在三郎的保駕護航下,將寶貝都兌成了銀票。
她還悄悄備下了另一件東西。
摸着黑漆小盒,想到那個曾經飄雪的冬日,眸底不覺變得深幽。
衆人見阻攔不成,便齊力進攻白濂,說是因爲他才令掌櫃的異想天開,他必須負責,必須把莊子買下,堅決不能落到掌櫃的手中。
白濂動了動脣,“聘禮”二字到底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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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向被傳爲“鬼月”,人們在這個月多是小心行事,能不出門就儘量不出。可是七月初十這日,東郊麒麟莊前方那片草坡卻是人山人海。
因爲盛京最好的一處莊子要在今日拍賣,但凡對莊子感興趣且財力雄厚的人物皆濟濟一堂,外面則是看熱鬧的百姓。
可以說,這是繼十年前的斗香大會以來難得的熱鬧了。
但凡參與拍賣的,都給備了桌椅。
洛雯兒坐在與拍賣臺隔了一張桌子的位子上,對面就是白濂。
她知道,位次的安排皆是與他們首次給出的價位有關,價位越高,便離拍賣臺越近。
此刻,距離開拍只有半刻鐘了,十二個位子已滿了十一,唯她身側的依舊空着。而這張位子的對面,坐的竟是楚禕。
說來好笑,當年她離宮回到天香樓時,對過正在興蓋一家酒樓,樣式與天香樓完全一樣,就這麼面對面的立着,彷彿在彼此照鏡子。
而楚禕,就是“蟾宮”的掌櫃。只不過他多半不在酒樓,想來這個酒樓當是個身份的掩護,因爲他現在要代行“莫習”之職,爲無涯創造財富。
見她望過來,楚禕微微一笑,亦如當年的儒雅平淡,又攬了身邊的小女孩過來,讓孩子往這邊看。
幾年不見,楚琳長高了許多,儼然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見了她,眼睛一亮,就要招呼。
楚禕卻笑着附在女兒耳邊低語一句,楚琳便抿緊脣,只是興奮的看她。
她知道,他們是不想暴露她的身份,雖然大家依舊在懷疑她就是宮中那位被驅逐的尚儀,但是真正關心她的人,總是在竭力保護她。
她便對楚禕感激一笑,順勢睇向楚禕旁邊的白濂。
白濂不自在的調開目光。
事實上,白濂總是覺得在面對她的時候沒有底氣,尤其是還揣瞭如今的心思。
洛雯兒卻認爲是自己突然要跟白濂搶這個人家早已看中的莊子惹人家不高興了。
也是,人家千里迢迢的回來,自己連個歡迎都做得不徹底就來了個釜底抽薪,的確不地道。
她有些歉意的衝他彎彎脣角,可是白濂的視線瞟得更歪了。
正僵持着,有人從她身後走過,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
她下意識的望過去,頓時瞪圓了眼。
軒轅尚,他怎麼在這?
可是明顯的,人家就坐這了,而且這個位置,是給底價出得最高的人所備。此刻,他依舊是一襲深藍長袍,精絲細葛的面料彰顯他的尊貴。而他本就氣質高華,又透着雪陵人得天獨厚的清冷與驕傲,往這一坐,整個一俯視天下,鳥瞰蒼生。
籌辦拍賣會的尚氏旁支急忙出了一名子弟,在他桌上擺開一套喜鵲登枝薄胎粉瓷茶具,殷殷的斟水。
洛雯兒的臉色便很難看,因爲不止是她,所有人的桌上都是空的。
軒轅尚一手握拳在脣邊輕咳一聲:“給這位夫人也上一杯茶。要青鳳髓……”
擡了眸,若有若無的睇着那名子弟:“該不是沒有吧?”
過於明亮的眸光即便他努力壓制也震懾人心,那名子弟肩膀一抖,結果壺嘴一歪,水便倒在了桌上。
連忙擦了,賠笑道:“有,怎麼沒有?就是沒有,也着人上街給貴人,哦,不,給這位夫人買去……”
青鳳髓是她平日最愛飲的茶。
她垂了目光,眉心微鎖。
那名子弟彷彿剛看到她,急忙上來賠不是。然後茶具擺上,其餘的桌子也跟着上了茶水。
鑼聲一響,競拍開始。
因爲衆人對麒麟莊早有耳聞,意圖入手前亦多方打聽,所以便省略了對莊子的冗長說辭,直奔主題。
底價自是以軒轅尚的爲標準……三百萬兩銀子。
不要以爲很貴,因爲無論是地點還是山莊的格局、風水、底蘊、經營,不僅在盛京,乃至無涯,哪怕放眼天朝,都是數一數二,這也全靠了尚靖當年不惜同英家鬧翻娶了丞相謝忠的侄女,然而他當是沒有想到,正是這個他一心娶來投靠天朝以使自己與家族更上一層的女人斷了他的子孫,以至於他百年之後,他的辛苦謀算,竟是爲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