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分明已經逃出了很遠,可是廝殺聲似乎永遠追在身後。
洛雯兒竭盡全力的扶着千羽墨,向着天龍禁地趕去。
他曾經是那麼的風采華貴,瀟灑倜儻,而此刻,踉踉蹌蹌的掛在她身上,她能感到有一種力量正在緩緩從他體內流失,可是這具以往步履翩然的身子卻愈發沉重。
她咬緊脣,忍住淚,不敢回頭,她怕看到那一滴滴濺起塵土的鮮血。
她努力扯開笑意,語氣平和:“沒事的,我們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沒事的……”
“雲彩……”
千羽墨已經覺得視線模糊,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身體裡鑽出去。
他知道,只要那東西鑽出去了,他就輕鬆了,可是他盡力的挽留着它,盡力的想多看兩眼身邊的人,盡力的多陪她一會,可是他知道,他的盡力,只能拖累她……
“雲彩,沒用的……”他笑了笑:“咱們就待在這,我有話對你說……”
“我不聽!你堅持一下,我們就快到了。你瞧,我看到它了!”
“沒用的,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你趕緊走,你若是……”
他已看到,她的右腕血痕浮現,正是他爲她換血時割裂的傷口。
他要保不住她了,保不住她了……
“雲彩,別讓我的努力白費。聽話,他們只是想得到你,不會把我怎麼樣,待事情過去了,你再回來,我們……”
“我不聽,你就是在騙我!我不管,說什麼我也要跟你在一起。我說過的,我們在一起……”
“雲彩,我說了,誓言早已經……”
“不是誓言!其實我……”
“哈哈……看你們能逃到哪去!”
四下裡,不知何時涌出一羣人,將他們重重包圍在內。
爲首者,是茳國國主東方旭,一襲遍繡曼陀羅的銀色披風,冰冷肅殺。
他站定腳步,眯了灰色的眸子,微擡了下頜。
披風一閃,打身後走出個頗爲秀氣的少年。
身量不高,眉眼細長,臉色有些蒼白,下頜有些尖削,一副病弱模樣,就連神色,亦好似懼怕關注的樣子,只從如畫長睫下偷偷的看人。
這是一股子難以言說的韻致,而且還有一種上位者的威嚴,雖不甚自信,卻也慢慢的流淌出來。
不知是因爲身體的緣故,還是心有所慮,他的動作有些緩慢,然而一旦移出,便吸引了衆多目光。
衆人交頭接耳,他卻只盯着洛雯兒,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紅,目光微閃,脣瓣微開,又緊緊抿起。
這,便是西門曄了。
洛雯兒同樣注視着他。
無夜國主西門垣終於禪位給這個小兒子,而他一繼位,便誅殺了自己所剩的兄長,囚禁生母麗姬,又將西門垣移到中山“養老”,只一人獨掌大權,將公子們背後的勢力連根拔起,剷除殆盡。
這一切,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亦可見是個狠角色,而此刻,見他拿那種有些憂悒的目光看她,她不禁想笑。
視線再一掃,但見各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聚在這,她不禁更想笑了。
她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想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卻是吸引了這麼多的關注,她是不是賺了?
而人羣中,唯獨不見軒轅尚,他……
離去時,她分明聽到了南宮苑的嘶吼,聽到了殿門的轟然巨響,他會不會……
她咬緊牙,努力壓下心中不安,只笑得更加粲然。
千羽墨虛虛的靠在她身上,目光虛虛的對着前方,然而分明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千羽墨,你窩藏神龍寄主,是何居心?”
“別跟他廢話,把神龍寄主交出來!”
“交出來!”
洛雯兒當真笑出了聲。她不明白,這數以萬衆的人,只對着他們兩個,卻不敢上前,只敢叫囂,莫非是有所顧忌?
眸光一閃,不由自主的撫向胸口,神色忽然一怔……那個據說能夠保護她的物件,那個她墜落地縫穿越時隨手得來的物件,不知爲何突然小了許多,難道是……
她的心情有些激動,不知稍後能不能用它抵擋住這些人,只是萬一它消耗殆盡,她和千羽墨……
天龍禁地就在身後十丈遠的地方,她帶着千羽墨,能以最快的速度飛過去嗎?禁地有結界,只有千羽墨方能開啓……
她扶住他,打算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卻忽然身子一歪,滑倒在地。
“阿墨,阿墨……”
“別叫了,他已經不行了。你還是乖乖跟我們走,我們尚能給他個國主的體面!”
“跟她客氣什麼?乾脆炸碎,一人一塊分了走!”
“分了有用嗎?目前能開啓神龍封印的靈物尚未找到,小心分到手的還是一塊臭肉!”
“山國國主,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想矇混我們然後獨得神龍?”
“我不過是實話實說,倒是離國國主,你挑撥離間居心何在?”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吵了起來。
洛雯兒悄悄抱住千羽墨,就要逃走。
一股陰風忽然襲來,然而未及接近,便被一團金光彈開。
北華弶毫無防備,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飛出去,砸到爭吵的人羣中,頓令他們大吃一驚。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衆人擡頭,正見一點金光收入洛雯兒的胸口。
“雲彩,別跟他們浪費,你用這個,快走……”千羽墨氣若游絲。
“阿墨,你難道沒發現,我已經逃不掉了……”
“不,雲彩,你……”
未等他說完,已有一聲令下,四面的包圍頓時壓了過來。
若是凌空鳥瞰,會看到一個厚重的圈在奮力向中心收緊。
可就在他們要壓縮到極致之際,中間忽然爆出一束金光,就像火山驟然噴出岩漿,烈焰蓬勃,氣浪滔天,頓時將包圍轟得四分五裂。
人們像面口袋一樣掉在地上,翻滾呻吟,但有人發現,他們只是被衝開,並無一點損傷。
他們有些驚奇,又有些懼怕的看着場中的人。
東方旭豎掌身側,面無表情的往下一壓,人羣便再一次密密麻麻的壓了上去。
混亂間,金光暴起,如電四射。
人們被震開來,再衝上去,再被震開,再衝上去……
人們被這種反覆,被自己和別人的叫喊震得幾近麻木,卻忽然聽得一聲怒吼……
不,好像是兩聲。
不,好像是……
“不——”
“閃——開——”
前一聲淒涼,彷彿飽含絕望;後一聲興奮,彷彿隱着無上權威。
頭頂,已有一道霞光升起。
人們不由自主的驚惶四散,於是便見一個水晶球噴吐着五彩雲氣旋轉着飛到上空。
一同飛起的,還有個黑色人影,手擎通天畫戟,直追光球,意圖將其擊落。
那人影雖然強悍,可是相比於萬丈霞光實在顯得太過渺小,而且甫一接近,就被飛旋的雲氣輕而易舉的掃了出去。
千羽翼跌落在地,噗的噴出口血,看着不斷旋轉的刺目光芒,悽喊了一聲:“不——”
然而,天空已經暗淡下來,陰風四起,漸成漩渦於空中翻滾,如海浪滔天。
漩渦的中心,是籠罩祥雲的水晶球,高高的嵌在那,彷彿上蒼睜開巨眼,威嚴而悲憫的俯視世間。
天師方江瀚看着茫茫然的洛雯兒,脣角銜上一絲笑意,看起來尊貴又慈祥,但滿臉抖動的褶子卻是泄露了他心底的興奮。
當年引動水晶球重現生機的,居然是這個女子的髮絲,他找了她多少年啊!
有人上前,悄聲道:“天師,那靈物還沒……”
他果斷搖頭:“先收了她再說!”
靈物嘛……
方纔你們被什麼打得潰不成軍?
蠢貨!
褶子抖動愈發劇烈……
他的金銀,他的寶貝,他的不老長生,他的,天下……
手徐徐擡起,那團轉動的五彩雲霧彷彿受到召喚,驟然爆出一道金光,轉瞬又被翻滾的漩渦吞沒。
然而再厚重的雲層,也無法遮掩不斷迸發的光芒。
一道……兩道……三道……
無數道光芒如無數片利刃,不斷切割着雲層,又被雲層湮滅,然後於縱深處攪動雷聲,磨盤一般滾動碾壓。
人們已被眼前的一幕驚呆,所以根本沒有人看到,正有一個穿着金袍的男子帶着兩個孩子飛奔而來。
震驚只是剎那,萬道光芒被飛卷的漩渦擰成一股粗大的光柱,彷彿“巨眼”投下的目光,甫一掀睫,便如一把無可匹敵的鋼錐,穿雲破霧,直劈而下……
遠處,是何人發出一聲驚叫:“不——”
而眼前,那個一直氣息奄奄的男子忽然一躍而起,就在光柱即將砸到身邊女子的剎那,張開雙臂,迎上這重重一擊。
光芒透體而過,一切瞬間安靜下來。
那個男子靜靜的站在那,一身雪袍,遍染楓葉。
風過,衣袂翩躚。
有人鬆了口氣,原來這東西看着厲害,卻不過是跟那女子發出的莫名其妙的光焰是一個道理,不傷人的。
然而,不知何處發出一聲輕響,彷彿細石悄入水面,又彷彿雨點偷敲紗窗。
緊接着,又是一聲……
伴着輕響,那個男子的身體忽的一震,再一震……
他就像被無數只看不到的拳頭擊打着,不停的震動,但始終不肯倒下。
伴着震動,有鮮豔的梅花一簇簇的在雪樣的衣袍上綻開,蔓延,鉤織出一幅觸目驚心的雪海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