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皆幾日之後的事了,現下,麒麟鄭重起身,再高聲怒吼,噴出的火焰險險撞到洛雯兒臉上。
待驚魂稍定,兩隻麒麟已轉了身,行了不足十丈,足下彩雲頓起,竟凌空而去。
唯有十隻巨型金龜,不緊不慢,悠哉悠哉的消失在過道盡頭。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耀目金光,衆人方回過神來,再看天上,祥雲已收,綵鳳已不見蹤影,重又現出風和日麗,白雲如緞,而如同樂章的鳥鳴亦不知何時停止。
方纔的一切,恍似幻夢。
然而若果真得此幻夢,定是此生平順,祥瑞連綿。
可是衆人不約而同的將目光集中在始終端坐馬上的黑袍之人……
周圍很靜,靜得能聽見微風拂過樹梢的輕吟。
洛雯兒依然聞到空氣中有異香幽眇,她深深吸了口氣,只覺五臟六腑都彷彿被熨帖得涼潤舒適。
她亦將目光投向千羽翼,但見他背影筆直如槍,亦是靜默當場。
良久,有一絲細碎的聲響自人羣中傳出,就像一石激起千層浪,很快便蔓延開來。
王家儀仗隊亦被方纔奇景震撼,此刻方想到重奏鼓樂,可是這時,忽然一聲通報傳來。那聲音尖利怪異,卻有着極強的穿透力,霎時刺破周遭的沸聲,直砸到耳邊……
“王上駕到……”
剛剛站起的衆人再次拜倒,口中山呼:“跪迎吾王,吾王千秋盛鼎,萬壽無疆……”
洛雯兒看到遠遠的漢白玉長階上急急行下一隊人。
爲首者一襲耀目厚重的華服,長身玉立,行動間翩翩帶風,如踏霧行雲。
兩旁則是宮女內侍,又有高舉華蓋和宮扇的力士,他們衣着應時,卻不如前面那人動作迅速。
但見他一路疾行,然而絲毫無損尊貴。隨從的人則拎着袍擺腳不停歇的跟在後面。那幾個力士最爲可憐,只能舉着手裡的物件一通狂追,而艱難的是,他們還必須保持華蓋和宮扇的造型整齊,平穩無恙。結果好端端的一個莊重且莊嚴的歡迎場面,弄得竟很是有幾分滑稽。
不僅洛雯兒強忍笑意,就連旁邊的百姓都竭力繃着臉,而侍衛則斜着眼睛左顧右盼,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個大大的“囧”,似是在爲擁有這樣一個“跳脫”的國主而深感內疚。
無涯當今的國主……千羽墨……
洛雯兒眯了眼……不是說他和千羽翼是雙生兄弟嗎?雖然隔得遠,可是看那身形……不大像啊。莫非是因爲千羽翼自小就參加了身體鍛鍊,所以長得比較“開”一些?
不過看那人的行事作風,果真與傳聞不相上下。
“待在裡面,別出來!”
耳聽得千羽翼低聲囑咐,然後便見他下了馬,大步向前,快如流星。
大家都跪着,而我在車裡躲着,這好嗎?
不過好像自長這麼大,她也沒跪過誰,這若當真一下子矮下去半截……
千羽翼說得對,還是躲着的好,萬一被發現她這麼個不敬王上的,還不被拖出去砍了?
這樣想着,不禁又把窗簾拉了拉,只留出一根針樣的小縫觀察外面。
但見一光輝燦爛一漆黑如墨的兩個身影正在飛速接近,好像運行在同一軌道上的兩顆相對而行的星球,下一刻就要撞擊到一起。
可是二人卻渾然不覺,距離越近,速度越快。
終於,星球對撞……
洛雯兒看着兄弟二人親密相擁,一魁偉高大,一秀頎風流,竟是那麼和諧。然而她也有擔心……無涯國主要是單獨擺在那也挺精壯的,可是同千羽翼放在一起,就成了“精裝”。她一直豎着耳朵,等待聽他骨骼碎裂的脆響,可是卻只聽到輕風過耳。
然後她看見二人終於鬆開,千羽翼袍擺一甩,欲行跪禮,卻一把被無涯國主扯住,二人對視良久,然後攜手並肩,向冗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漢白玉階梯走去。
這就完了?
洛雯兒看着二人遠去的身影,見隨行的宮人皆亦步亦趨的跟着遠去,然後轉頭看看周圍的士兵……把咱們撂在這,算怎麼回事?
歡迎的百姓在禁衛軍的疏導下井然有序的離去,半柱香後,偌大的廣場竟只剩下他們這一小隊人馬。
豔陽高照,已是五月,車裡外面都熱得不行,尤其是車內,有如汗蒸。
洛雯兒抱起兔子,準備下車。可是剛打開車門,就被月璃櫻攔截:“大將軍有令,要你待在裡面!”
月璃櫻不會趁千羽翼不在故意找她麻煩吧?待在裡面……你在裡面待待試試?
可是月璃櫻偏不動身,洛雯兒自是無法,只能恨恨的關上車門。
她靠到窗邊,將窗簾全部捲起透氣。
一隻水囊突然出現在眼前:“喝點水,以防中暑!”
她盯着水囊看了片刻,默默的接了過來。
打開塞子,喝了一口。
水囊被陽光曬得溫熱,裡面的水自是也好不到哪去,可是她看看月璃櫻乾燥的嘴脣,默默的將水囊遞了過去。
月璃櫻拿過直接灌了一口。
雖然行軍打仗,衆人都不在意這個,可這人是月璃櫻,她對千羽翼……她對她……
“你就在裡面待着,待會我看看是不是能找點吃的。”
將水囊重新丟進車廂,轉身走開。
這還是當初想把她丟在流沙裡的月璃櫻嗎?好像自從她放血給千羽翼做藥引,月璃櫻對她的態度就開始轉變了。
當然,這種轉變若有若無,很難捉摸,但是洛雯兒明顯覺得她對自己的敵意少了許多。然而依舊無法做朋友,因爲千羽翼,她與她之間只能若即若離。
洛雯兒趴在窗口,有氣無力的看着愈發白亮的廣場地面。
耳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叫,越來越響,越來越密。
這個季節就有蟬了嗎?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眼皮越來越沉,終於合在了一起……
不知睡了多久,朦朦朧朧的聽見有人喚她,還用力搖晃她。
她費力睜開眼,但見月璃櫻收回手,在衣上蹭了蹭,滿面惱色。
“什麼事?”
方一開口,忽發現自己脣角掛着一串口水。
姿勢不對!
然而起來重睡已經來不及了,她只好對月璃櫻歉意的笑了笑。
月璃櫻沒工夫理她,只往旁邊一閃……
一張圓胖的臉當即貼了上來。
她急忙往後一躲……
“姑娘別怕……”那人亦連忙後退一步,微躬了腰。
聽聲音,是個太監。
“大將軍正在殿上,王上命咱家請洛姑娘過去……”
請她過去?莫非……
她的腦袋轟的一聲,緊接着,心跳聲清楚而沉重的響在耳邊。
千羽翼該不會……他真的……
雖然他總叨唸着一回來就要跟王上請旨賜婚,她亦不是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此刻,現實突然真真正正的砸到眼前,她還是震驚了。
賜婚……她就要結婚了……和千羽翼……
不是願不願意的事,而是太快,太快了,她好像還什麼都沒有準備,可是她該做什麼準備?
她的腦子有些亂,在太監的一再催促下方下了車。
腳忽然一軟,險些跌倒。
“哎呦,您慢着點兒。”
太監怪聲怪氣道,順手扶住了她,又仔細瞧了她一眼,目光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古怪。
洛雯兒不知是腿睡麻了還是被這消息驚到,只覺腳下像踩着棉花一樣無力輕飄。
走了幾步,忽的回頭望向月璃櫻。
她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身姿秀挺如一棵小白楊,然而臉色卻白得嚇人,眼睛被襯得烏黑,正一瞬不錯的望着她。見她回頭,便若無其事的調轉了目光,可是臉色卻更透明瞭。
洛雯兒的心裡驀地有些難受。
出生入死數載,是爲了繼承父親的遺志,還是爲了陪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們一個永遠的離開了她,另一個卻要娶別的女人,她……還剩下什麼?
然而,有一個身影忽然自她身後閃出。
是雲峰……他什麼時候來的?
“洛姑娘,您快着點,王上還等着呢。”太監催促道。
洛雯兒轉了頭,緩緩向前走去。
其實有的時候,人總是覺得遠處的風景好,越遠越好,卻不知,最美的風景就在身邊。
然而她不是月璃櫻,無法替她決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誰又能決定得了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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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立在朝陽殿外,打量玉階兩側如鬆挺立的侍衛與像歪脖樹一樣的太監。
衆人均目不斜視。
她也知自己亦應該恭立一旁,等待傳喚,可就是壓不住好奇之心,身子雖立着不動,眼珠卻不斷轉來轉去。
她看完這個看那個,只覺這些侍衛似是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同一批次的產品,太監也不例外。同樣的裝束也便罷了,連長相都十分接近,還沒法讓人以爲是多胞胎,因爲這些人從最高一級的臺階直排到幾十丈外的宮門口,這得需要多麼龐大的產量?
他們表情僵硬,形同木刻,若不是胸口微有起伏,還真要以爲是鑿出來的擺設。
她正在感嘆,先前進去通報的太監出來了。
“洛姑娘,王上讓咱家帶姑娘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