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蓋有王上寶印的匾額,有全富貴的前車之鑑,無人敢輕舉妄動。
她環視四周,冷冷一笑:“捉賊捉贓,捉姦說雙。既說我這裡藏了妖怪,有什麼證據?”
靜默片刻,有人喊道:“他有毛!”
“對,我看見了!”
“我也看見了,全身的毛!”
衆皆附和。
“這就是證據?”洛雯兒露出好笑的表情。
“還有他的牙,很長!”
“足有一尺長!”有人補充。
洛雯兒的視線一移,此人連忙住了口,心虛的往後挪了挪。
“這位先生眼力真好。那麼我有一個問題,你覺得面對一條瘋狗和一隻剛破殼的小雞,哪個比較容易手到擒來?”
“自然是小雞!”
此人不以爲然。
洛雯兒微微一笑:“子曰,人不可貌相。有人貌美如花,可是心如蛇蠍,有人面目可憎,卻是心善如水。當日,面對瘋狂的奔牛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你們口口聲聲認定的妖怪,爲什麼攔住了牛,而沒有傷害那個孩子?”
衆皆語塞。
過了一會,又有抗議:“那是我們人多,他不敢動手!”
“人多?這麼多的人怎麼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攔那頭驚牛,倒令一個小孩子身處險地?難道你們認爲,牛竟是比妖怪更可怕?既是如此,諸位是不是站錯了地方?諸位既是這般勇敢,大義凜然,當是去除世間的牛,而非在此叫嚷不休!說穿了,你們不過是見我是一個女子,起了怕硬欺軟之心吧?”
此語正說中了人們的心思,一時之間,人羣嚶嚶嗡嗡,拿不出對策。
有人“呸”了一聲:“這個女人一向巧言令色,大家千萬不要上當受騙!”
人羣頓時受到鼓舞,紛紛叫嚷。
“她就是藏了妖怪,那妖怪還傷了我一隻雞!”
“對,我家的狗也被妖怪咬死了!”
“我養的鵝全被糟蹋了!”
“我家的兔子……”
“把妖怪交出來!”
“咣!”
一聲巨響。
人們只見那碩大的匾額騰起一股煙塵。
洛雯兒睇向那個“損失最爲慘重”的男子:“你所有的鵝被糟蹋的時候你在場?”
“我若是在場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男子理直氣壯。
“那你如何肯定此事就是他乾的?你可知誣陷何罪?”
不願看他的張口結舌,轉向另一人:“你的兔子死了。請問你在現場可有發現可疑的腳印,指紋,毛髮,或是一星半點的不屬於你家人的衣物碎片?你的兔子可否交由仵作驗證?查明死因?你可否去官府備案,請人調查?”
此人亦被問得啞口無言,半天才迸出一句:“死的是兔子,又不是人,我怎去請仵作大人?”
“你也知道死的是兔子?”洛雯兒盯着他,目光陰冷:“你爲了區區幾隻兔子,卻想到我這換人命?平日殺了多少吃了多少,你怎麼不拿自己去給它們償命?你可知,濫用私刑,草菅人命又是何罪?”
望向衆人,目光冷凝,聲音清越,字字鏗鏘:“你們今天聚在這,想讓我交出人,不是不可,因爲你們需要個交代。可是如果我交出了他,也讓你們爲民除了‘害’,你們就能保證這種事情不再發生?若是再次發生該怎麼辦?你們又要拿哪個當妖怪?而那個被你們除害的冤死者,又有哪個可以償還他的性命?你們不去尋找真正的兇手,卻是到天香樓鬧事,居心何在?還是那個真正做壞事的就隱藏在你們中間,怕事情敗露,要拿人替罪?此情可鄙,此心可誅!王捕頭……”
王捕頭正有些發懵,聽到有人叫他,忙應了聲:“在!”
“栽贓陷害,聚衆鬧事,損壞私產,妖言惑衆,無視法紀,罔顧聖顏,該當何罪?”
王捕頭一拔刀,衙役們立刻開始驅散人羣。
有人叫嚎:“就是他乾的!千萬不能放過他,他們都是妖怪,把他們抓起來——”
洛雯兒猛的轉過身,目光如刀似劍的劈向那人:“口說無憑。待你找到證據,我會給你個交代!”
語畢,便往屋內走去。
腳部巨痛,每走一步都如同行在刀刃之上,可是她挺直了腰,一步一步,穩而健的走進那片狼藉。
因爲此刻,她絕不能倒下!
而一待消失在衆人的視線,她再也忍不住,靠着牆喘了半天。汗一層又一層的冒出來,溼透了衣服,黏黏的粘在身上。
趙益要過來扶她,她搖搖頭,看着窗外的飄雪,努力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後院走去。
遠遠的,便聽見三郎在怒吼,半似狼,半似人的怒吼,此刻飄散在飛雪中,夾雜在風聲裡,格外的淒涼。
她推開了院門,一眼看到的是衣衫破碎的三郎抱着院中的大樹怒號,婉瑩就在身邊,泣不成聲。
見了她,婉瑩急忙奔了過來,未開口,淚已留了滿腮,洛雯兒只零零碎碎的聽她說,她不該帶三郎出去,否則就不會惹禍……
三郎也看見了她,琥珀般的眸子一時大睜,似是就要撲過來,卻更緊的抱住了樹,頭拼命的撞,發出如哭聲般的怒吼。
“他知道外面來了人,想要出去,我不讓,說你會生氣,他就……”
爲了拼命的剋制自己不要衝出去,三郎便抱緊這棵他唯一無法連根移動的大樹。
怎知,樹再巨大,也不會阻攔人,能夠阻攔人的,只有一顆心。他曾經是一匹兇猛的狼,充滿了嗜血的野性,有着少有人敵的攻擊力,他曾經只能被囿於籠中,不堪馴化,而今卻強迫自己這般隱忍,原來只是爲了不讓她“生氣”。
洛雯兒的脣角艱難的彎了彎,輕輕道:“做得好。”
三郎停止怒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濃眉緊擰,琥珀眸子盯着她,滿是憤怒:“沒做!”
洛雯兒笑了,拉開他因爲用力而陷入樹幹,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我說的是這個……三郎,你做得很好!”
三郎有些懵然的看着她牽着自己的手,挑出紮在肉裡的刺,又探究的睇向一旁的婉瑩。
婉瑩抹着淚:“雲彩知道你沒有去做那些壞事,雲彩是說……”
洛雯兒忽的放開三郎的手,蹲下身去,雙臂疊在膝上,臉埋在臂間,肩膀聳動了兩下,先是有細微的聲音溢出來,緊接着,就是擋也擋不住的哭聲。
三郎愣在當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指着洛雯兒,不停的對婉瑩發着一個單字……“啊”。
婉瑩的淚更是止不住了。
自從認識洛雯兒到現在,無論是被公子捉弄,還是做生意遇挫,無論是被婉瓏蓄意擠兌,還是受了重傷,她還是頭回見她哭,還哭得這麼傷心。
可是她不知道洛雯兒爲什麼要哭,按理,事情也算解決了,應該高興纔是。
於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然後想起正是因爲自己帶着三郎出去炫耀,才惹來了麻煩,再看着三郎張着受傷的手,焦急的衝自己“啊”,竟是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頓時又後悔又難過,也不禁蹲在洛雯兒身邊,痛哭起來。
哭聲驚動了張媽等人,她們放下已經平靜的素麗,急急趕往後院,卻見梅兒飛跑過來,滿面急色。
“梅兒……”
張媽見女兒腳不沾地的衝洛雯兒跑去,頭也不回。
風猛烈的捲起飛雪,張媽不由自主的側身避開那割面的冰寒,卻聽梅兒驚呼道:“掌櫃的,不好了,天下麗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