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兒轉了身,垂着眸子,呸呸呸的吐着口中的木屑和顏料。
都怪千羽翼,自從她割破手腕放血爲他做藥引,他便沒收了他在陵墓裡送給她的以供防身的匕首,害得她只能用啃的方式來給木頭做記號。
至於爲什麼要做這個記號,她也想不明白。
她走到已是目瞪口呆的千羽翼身邊,睇了他一眼,微低了頭,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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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羽翼看着靜默的車廂,沉思片刻,便轉了頭,繼續前行。
歡聲又起。
他依然巍然端坐馬上,背挺如槍,神色依然嚴峻,然而黑眸卻更加暗沉,暗得彷彿暴雨來臨的黑夜。
他沒有再回頭,卻沒有放過車內一絲一毫的動靜。
剩下的路,車裡的人再也沒有撩開窗簾看熱鬧。
雯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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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羣從朱雀門直排到王宮外,裡三層外三層,而待到了奉儀門,已有王家儀仗分列兩旁,皆金衣錦袍,如兩堵光燦的牆壁,金碧輝煌。
長號齊齊舉起,在正午的陽光下劃開一道道光幕。
“嗚……”
“嗚……嗚……”
“嗚……嗚……嗚……”
一聲起,萬聲和。
只是交睫之際,春花美景便好像被肅穆籠罩,頓顯莊嚴。
人聲驟歇,只聽見低沉的號聲響徹天地。
然而又有一串悠長而流動的樂音自光燦深處傳來,水花般直鋪到腳下。
一架十丈長的編鐘橫在前方,隨着樂音的飄飛,閃爍着靈動的光,直將兩列朱衣紫腰的文武重臣掩在華光之後。
www▪tt kan▪C○ 鼓聲起,琴聲揚,剎那芳華。
一時之間,彷彿天上白雲亦爲之起舞,清風亦爲之吟唱,紅牆,碧瓦,殿宇,樓臺……皆在明麗的春色中更見曼妙,而不知打哪飄出的悠悠檀香似是繚繞成霧,靜靜的遊移漫浮,將一切籠罩其中,恍若仙境。
不,的確是仙境,因爲有人正在叫:“看,那是什麼?”
隨之無數的人跟着驚叫起來……
“快看,天怎麼變色了?”
“有東西在飛……”
“啊,鳳凰?”
“鳳凰!天啊……”
喊聲驟然亂作一團,竟壓過了滔滔樂音,傳到了離儀仗最近的正在接受歡迎的人羣耳中。
然而更爲震驚的喊聲隨之而至:“看,太陽……兩個太陽!”
喧鬧忽的一滯,片刻靜止後,衆人仿若海浪翻卷般嘩啦啦的跪倒一地。
洛雯兒驚歎的目光移向空中,果見中天出現兩個太陽,皆如金盤高懸,光輝燦爛,而東面天空正有氣流翻滾,紅、黃、綠、白、黑似彩鍛飛舞,再相互交錯變幻,如海潮漫卷,鋪了半個天空,亦遮了兩個不分伯仲的太陽。
於是,雲蒸霞蔚中光芒隱現,明暗繽紛,更添壯麗,又有陣陣異香,如潑霖散霧,自雲層傾瀉而下。
雲霞間,香霧裡,兩隻彩色的鳥在翩躚起舞,振羽吟唱,其音婉轉悠揚,清幽飄渺,仿若九天仙樂。
距離雖極遙遠,依然可見彩鳥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在發光發亮。它們在雲內穿梭盤旋,長長的尾羽曼妙翩然,所過之處,牽起無數雲絲綿綿,竟仿似在空中勾畫了一幅絕美的圖景。
再一聲長鳴,聲震九霄。
洛雯兒正震驚的望着那片絢爛,卻聽得人羣再起騷亂。
“天啊,快看這邊……”
“啊,麒麟?!”
“好大的龜!”
……
跪倒的人羣紛紛向兩邊撤退,留出更寬的通道,然後洛雯兒便見一對怪獸昂首闊步的行來。
說不清這對怪獸到底長得像什麼,龍一樣的頭上生有一雙鹿角,眼睛像獅子,身材是真真正正的虎背熊腰,卻佈滿了碩大的鱗片,後面又長着一條牛尾巴,四足則如馬蹄,紛踏四朵祥雲。雖足不沾地,卻有隆隆的足音震天動地。
在二者身後,是十隻碩大的龜。
在這場突然掉入的夢幻,洛雯兒只覺這十隻龜還算正常,至少能被一眼看出是何種動物,然而亦非普通。
通體的金色,其上花紋竟似八卦,還刻着許多奇怪的符號,最爲嚴重的是,它們竟有一人多高,在隨着麒麟一路緩行而來之際,洛雯兒只覺得是十輛金光閃閃的坦克在向她開進,而她和所有的人都被這異景震撼得忘了呼吸,更別說逃跑了。
麒麟于軍前止步,搖頭晃腦,忽然拜下。
頭深叩後微揚,巨口大開,烈焰忽然從血口中翻卷噴吐,如雷鳴般的吼聲亦滾滾而出,足可將人震得心神俱裂,魂飛魄散。
洛雯兒覺得自己似乎在瞬間碎成了粉末,只要有風一吹,便會蹤影全無。
金龜則匍匐在地,極盡虔誠。
於此同時,長空之上,綵鳳忽然鳴叫聲聲,隨後四圍涌起數不清的鳥叫,紛繁卻不混亂,此起彼伏又各展其能,聽起來就像一曲龐大的森林樂章。
而在人羣的外側,陡然傳來陣陣驚叫,如海浪一般推向前方。
原來不知打哪來了一羣野獸,不僅有獅子,老虎,豹子,豺狼,巨蟒等兇悍之物,還有鹿,羚羊,兔子……
這些野物從不現身盛京,而今卻齊齊圍在最外層,引頸長鳴。
吼聲之巨大,簡直催肝裂膽。
好在猛獸只是圍着,並不向百姓發動進攻,亦不捕殺弱小動物,所以人們只是短暫的驚恐,而後更是俯拜在地,不敢出聲。
此一刻……
綵鳳高飛,穿雲過霧,振翅而鳴。
萬獸齊聚,驚天裂地,御風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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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玦王朝一千三百五十六年五月初一,無涯國都盛京突降祥瑞,此消息不消三日已傳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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暉國。
國主北華弶從華塌上驚坐而起:“什麼?祥瑞?什麼祥瑞?”
“就是……”來人跪在地上,見主上震怒,哆嗦得語不成句。
北華弶一腳踹倒來人,又覺鎣金石案上極品沉水香製成的香山子極不順眼。敞袖一掃,價值數十萬金的寶物便碎在了地上。
“祥瑞?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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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下,茳國國主東方旭則分外冷靜。
其時,他正在品茗。
這紫尖蒙茶乃是他最愛,就連停在鎏金巨樹上的白鷹亦露出幾分愜意之色。
他呷了一口茶,揚頷閉目,無盡品味。
白鷹便長翅一展,無聲的落在他肩上。
“祥瑞麼……”
他似是自言自語,沒有再說下去,然而微勾的脣角卻露出一絲意味不明。
白鷹一向深受主人寵愛,此刻竟將彎而堅硬的喙探入青花白玉盞中,咕嚕的飲了口茶,閉了眼,神色竟也露出同主子一樣的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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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如何,軒轅卿家?”
重重宮闈下,一個聲音自緊閉的落地錦幔中悠悠傳出。
與往常一樣,不緊不慢。那聲音……比女人的聲音略低些,比男人的聲音略細些,還微有沙啞。
這便是雪陵的現任國主南宮苑。
也不知突然得了什麼惡疾,只喜歡生活在一片封閉的漆黑之中,好在雪陵四季寒冬,亦不會覺得悶熱難忍。然而當政十年,從無人見過其面目。
有人嘗意圖一窺究竟,可是入者即死,遂再無敢入者。後又傳其好男風,然而可想而知,但凡被其所“好”者,皆無生還。至於每歲入天朝朝覲,皆由寧國公世子軒轅尚代爲效勞。
而此刻,那個一襲墨綠錦袍之人正立於帷幔之外,微彎着腰,還保持着奏報之姿,一言不發。
頭亦是低着,看不清神色,唯見領口綿厚密長的貂毛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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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夜國正沉浸在一萬士兵被一百虛張聲勢的龍翼軍嚇得屁滾尿流的恥辱與憤怒之中,那些逃回來的三千士兵也沒撈到好,全部坑殺。
至於昌黎,身爲主帥竟打瞭如此敗仗,本應鞭屍,傳首九邊,可是卻不知被千羽翼葬到何處,於是只能拿他的家人出氣。
父親叔舅兄弟一干人等皆罷免官職,也不管是否是世家貴族,一律收回封賜土地,女人則一律沒入官妓。
百年昌氏,滅。
而據返還的士兵帶回來的消息,似是說千羽翼的身邊出現了一個叫“文文”的人物,他們沒見到人,只隱約覺得這人很厲害,連千羽翼都誇其聰明。
他們立刻命令在無涯的探子加以調查,可是消息還未傳回,卻得了個祥瑞的噩耗。
天降祥瑞於無涯,是想助無涯爭霸天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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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霸天下?”
金壁珠簾,玉枕紗櫥,瑞腦銷金獸。
自殿頂垂下的鮫綃帳中橫臥一人,此刻徐徐轉了身子,於是帳中便傳出女人的嬌|吟:“陛下,不要嘛……”
元君天子嘎聲一笑:“不要什麼?是不要這樣,還是不要這樣?”
嬌|喘愈促。
帳外來報的侍者始終跪在地上,低着頭,不敢旁視,身姿凝固得仿若那座徐徐吐着幽香的金獸香爐。
“你是說麒麟金龜拜了千羽翼?”
帳中,元君天子正在奮力馳騁,落地的鮫綃簾幔如波鼓動,可是他的聲音依然低沉平穩。
“是。”侍者想了想,又道,只是此番語氣極低:“據說百多年前神龍現世時也是這般光景……”
元君天子的動作微滯,卻沒有言語,只聞帳中嬌聲愈發婉轉,如泣如訴。
“而且,”侍者面無表情:“當時天上出現了兩個太陽……”
民間有云,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元君倒忽然笑了:“哈,這是要換哪個天了?”
鮫綃簾幔鼓動愈劇,如狂波怒浪。
窗外,豔陽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