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沒有看出月璃櫻的不情願,更清楚禹城還要靠千羽翼來帶兵守衛,若是他當真有個好歹,敵軍入城,後果不堪設想。
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尚且明白,可是千羽翼……她也知他是好意,可是她不理解他怎麼偏偏對自己的傷勢如此執着?
她嘆了口氣,正色道:“我是大將軍認定的奸細,既是負傷,便不能逃跑。大將軍守衛城池,自是不能分心分神,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千羽翼定定的看着她,眸色深不見底,弄得洛雯兒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說錯了,她也是好意!發自肺腑的好意!
她正打算表達得清楚些,卻見他忽然大笑,一步上前拎起她,依舊是鼻子對着鼻子,眼睛對着眼睛。
洛雯兒看着自己映在那兩潭濃黑中,聽着他一字一頓道:“就算你跑到天邊,本將軍也有本事把你抓回來!”
將她丟回牀上,一手撈起小瓶,一手去掀被子。
洛雯兒死命抓住被子:“不勞大將軍動手,我自己來,自己來……”
千羽翼一聲冷哼,將被子狠狠一摔。
“你先出去,我稍後……”
黑眸又瞪了起來,旋即上前一步。
“我立刻,我馬上……”
洛雯兒連忙道,心底暗恨,這人真是霸道得不可理喻!
“你……站遠點,轉過身去……”
千羽翼這會倒很合作。
洛雯兒一邊飛快的打開瓶塞,一邊戰戰兢兢的提防他是否偷看。
然而只瞟了一眼,便驀地定住……
漆黑披風的右肩上,有一處很明顯的破損,在光下浮着幾不可見的暗紅。
是血……
她垂了眸子,默默的上了藥,然後把瓶塞扣好,再次看向那個巋然不動的背影:“大將軍……”
千羽翼回了頭,但見洛雯兒示意他將藥瓶拿走,當即濃眉一豎。
洛雯兒連忙道:“我的傷不重,這藥大將軍還是拿去吧。今天敵人攻城,想必許多將士也受了傷,所以……”
她垂了眸子:“大將軍自己也有傷在身,今天的事……謝謝你。”
半晌沒有聽到迴音,洛雯兒不覺心下奇怪。
擡了眼,正撞進一雙濃黑的眸子。
那眸子深不見底,難辨情緒。
心中一驚,當即向後一躲,卻見千羽翼大手一擡,竟是卸了披風,只一揚,披風便倏地的飛了出去,蓋住了桌子。緊接着,大手又扣在了胸甲上……
“啊啊啊……你要幹什麼?”洛雯兒大驚失色。
千羽翼根本無半句迴應。
幾聲金屬鈍響過後,洛雯兒的眼前便現出一個半裸美男。
古銅色的閃着微光的皮膚,肌肉強健,線條剛勁,是一種力與美的完美結合,只不過其上布着深深淺淺交錯雜亂的疤痕,有一道竟然自左胸直貫至右腹。
似乎沒有體會到洛雯兒的震驚,直接走到牀邊,背對着她坐下:“上藥!”
洛雯兒終於鬆了口氣,又皺起眉:“爲什麼不讓月副將……”
黑眸當即橫了過來,連額前飄飛的散發都帶着戾氣。
她亦回他一瞪,毫不示弱。
他眉心一沉,卻是笑了,轉過頭,再開口時,已是帶了幾分笑意:“快點!”
洛雯兒本也不想同他置氣,自角落裡挪了出來。
入眼便是猙獰的傷口,外面還支着寸長的箭桿,已被血染得通紅,當即令她眼角一跳。
她咬了脣,試着取出箭頭,可是……
正膽戰心驚的不知如何下手,千羽翼的手上卻多了把匕首,往後一探,一戳,一剜……
一塊鮮紅的金屬擦過她的鬢髮沒入牀柱。
“奪”!
鮮血當即噴涌而出。
洛雯兒來不及驚慌,急忙拾了巾子捂在他的傷口上。
血很快染紅了巾子。
她手忙腳亂,可是手邊已經沒有可以止血的東西了。
千羽翼回頭瞧了她一眼,脣角一勾,擡指在身上點了兩下……血當即止住了。
洛雯兒的手裡還抓着他換下的中衣,準備按到傷口上。見狀,呆怔半晌……這個傢伙,方纔竟是要用血流如注來嚇她嗎?他在開什麼玩笑?
頓時怒了,將中衣狠狠砸到牀上。
千羽翼見她氣鼓鼓的,倒覺好笑,叫了她兩聲,她也不應,他方繃起臉:“還不上藥?想看我流血身亡?”
他怎麼會想到用這招來威脅她?洛雯兒氣得幾乎想笑,不過她也清楚,這個人的思維似乎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
瞪了他一眼:“麻煩你將那個巾子投洗乾淨……”
她本不應該指使病患親自動手,可誰讓他剛剛氣她來着?
千羽翼倒是史無前例的聽話,投洗了巾子,擰乾,再遞給她。
洛雯兒小心的擦拭着血跡,於是背上的傷疤亦橫橫豎豎的顯露出來。
大大小小,或凸起或凹陷,極盡張揚的刺入眼底。看着它們,彷彿聽到烈馬長嘶,彷彿看到屍橫遍野,彷彿聞到那瀰漫在空氣中的濃濃血腥……
是哪首歌裡唱過,一滴苦酒就是史書一冊,一滴熱血就是豐碑一座?而今方能真正體味,這每一道傷疤,皆記載着生死交接的一瞬,皆篆刻着豪氣干雲守護河山的拼殺。
她眨眨眼,嚥下那種莫名的酸澀,重新拾起巾子:“有酒嗎?”
“沒有!”千羽翼悶聲悶氣的回答,又補了句:“就是有,也是要留着喝的!”
奔涌的激情被噎住,洛雯兒好容易緩過氣:“可是拿什麼消毒?”
“沒有毒!”
她再次被噎住。
巾子很快被染紅,再次投洗後,她開始清理傷口的邊緣,極是小心。
洛雯兒全神貫注,所以沒有看見,千羽翼的脣角正緩緩勾起一抹溫軟。
“熱水……”
“沒有!”再補一句:“柴沒有多少了,要省着用!”
皺了眉:“月家的金瘡藥是獨門秘方,不用那麼麻煩!”
洛雯兒見傷口清晰,的確沒有發炎跡象,於是擰開瓶塞,準備將白色的粉末倒進傷口。
然而忽然停下動作,望向他:“你既然認定我是奸細,難道就不怕我下毒嗎?”
千羽翼寬肩一震,卻沒有回頭,只緩緩閉了眼。
然後,洛雯兒聽到了難以置信的兩個字,很輕,卻是堅定的飄入耳中……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