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是那樣急,以至於人已轉身半晌,袍擺才翩然而動,仿若那朵飛昇的蓮花,髮絲亦是輕揚,有一縷恰恰遮住了那魅惑的雙眸。
然而即便如此,她亦是看清了那雙眸子神色……
驚喜……驚豔……驚恐……
然而統統化作了一個“驚”字,就像現在的自己,驚得幾乎忘記身處何處,忘記在衆目睽睽之下遮掩半露的香肩,忘記驚叫,忘記思考,只能定定的看着那雙如墨玉般的眸子重現眼前,華貴逼人,清豔徹骨。
這一瞬,只是一瞬。
這一瞬,卻似萬年。
如同靜止的時間裡,只能聽到東方凝不無得意又不無嫉恨道:“這個壽禮,王上可還滿意?”
然後,一個聲音悠然而夢幻的飄來,像是那日他在耳邊的低喃,又像是帶着幾分痛意:“滿意,非常滿意!”
敞袖一拂,竟好似捲起冷風颯颯。
他飛快了轉了身子,不再看她一眼,只聲音涼涼響起:“封尚儀,隨侍孤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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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微偏了頭,斜睨東方凝:“王后‘有心’了!”
再不回頭,大步而出。
屋子重新恢復靜寂,所有人都彷彿被定住般,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凝方緩緩而來。
她走得是那樣慢,寶藍色八寶奔兔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襴裙仿若開在空寂宮殿中的罌粟花,裙褶輕擺如波,語氣亦是幽幽,就像懸在簾幕兩側碎碎拂動的旒蘇。
“如今,可不是本宮不讓你走了……”
他總說自己這麼大的人物,怎能如何如何?她卻一直以爲他是自吹自擂,卻原來,他果真是位大人物。
他曾說,“或許有一天,你會發現,我自始至終,都在騙你”。原來,打一開始,他就在騙她。
不,他也沒有騙她,因爲他早就提醒過她,也曾直言不諱,只是她,從未相信。
可是他又說,“你太過相信人,這便是你最大的缺點!”
如此,她到底是輕信,還是……
“雲彩,在這個世上,沒有人可以永遠相信,你也不能保證別人永遠相信你。人總是在變,爲了適應這個世界,也是爲了適應自己。你曾經覺得好,曾經喜歡過的人,或許,恰恰是傷你最重的人!”
莫習,如今,你傷到我了嗎?
她捂住胸口。
此刻,水尚是熱的,可指尖是那麼的涼,仿若冰凍。
她就這樣感受着這份冰涼,感受它如蛇信一般的深刻刺骨,忽的一笑。
水面的折光恰好落在脣角,使得那個笑意看起來是那般慘然。
耳邊又傳來東方凝的關切:“還不給洛尚儀準備衣物?”
聲音更近了一步,彷彿從她發間抽走了什麼東西:“如今,便真的是姐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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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知道之後又發生了什麼,只是被人套了件宮裝,然後有個小宮女還嘟囔:“不知尚儀是什麼,這身衣服亦不知是否合適。”
東方凝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雖是笑,卻令那個小宮女不寒而慄,當即再說不出一句。
上下打量她,手中似是變戲法般的現出一支簪子……是莫習送她的玉蘭花簪。
她不由自主的拂上髮髻。
東方凝卻是搖搖頭,將簪子親自簪到她的螺髻上。
她的身子微向前傾,頭微低,似是在仔細端詳,然而卻有一句低語,輕輕的飄至洛雯兒耳邊。
洛雯兒長睫驀地一顫,旋即擡起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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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今天上朝的時間有點早,竟是沒等衆人寒暄一番就來了,這是他登位以來的頭一回。
衆人正以目光交流代替竊竊私語,卻見一向自殿頂垂至御階以下的水晶簾幕被從兩側徐徐分開。
於是,自王上登位的那日便再也沒有在滿朝文武面前露過臉的御座錦氈華麗麗的展現開來。
還是先王或者說是幾代先王當年的模樣……九騰金龍鏤彩祥雲寶座,今王一身璀璨,正襟危坐,並不似他們平日以爲的歪斜懶散,只不過雖是撤了水晶簾,尚有長長的玉旒遮住顏面,依舊難辨神色,只能猜度。然而今日的猜度似乎增添了幾分難度。
高舉雉羽宮扇的力士分立王上身後,魁偉高壯,襯着九龍奪珠的十二扇巨大屏風,恍若天降神將。
胡綸照例是要陪在一側的,因爲王上一言一語全要用他來傳達示下。
用太監於朝堂上傳達旨意,是無涯自建國以來的頭一遭,世家貴族只覺備受輕視,早有怨言,然而王上如此昏庸又讓他們暗自高興。
因爲對這些世家而言,得了一個無能的王上總比擁有一個精明的君主強,否則,對國君亦是“不利”啊!
他們又暗自交換了一下目光,然而……
那是什麼?
經過一圈掃視回憶後,他們忽然發現那華麗堂皇的背景下多了個原來不存在的人物。
立在王上左手邊,彰顯其地位尊貴。
身姿纖細柔弱,着一襲嫣藍色流彩暗花雲錦宮裝,梳了簡單的螺髻,髮飾也很簡單,顯得她的神色很是肅穆。
也的確肅穆。
巴掌大小的臉,異常白皙,彷彿結了層霜,就那麼冷冷的繃着。
眼低垂,彷彿是閉上了,於是如乳燕初飛的一雙纖眉與如墨筆描畫的兩彎黑睫在臉上勾勒出觸目驚心的斜線,竟是顯出幾分凌厲。
卻也果真凌厲。
或許是因爲她站立在御階的最上方,所以下巴雖是小巧,卻透着一股桀驁不馴的冷意,鼻子雖是精緻,卻比平常女子稍顯高挺,頗有倔強之意。
此刻,她端端的立在那,如同一幅背景,卻是無法被忽略的背景,以至於御階之上所有的華麗都被衆人忽略,只餘了個衣着不甚光鮮的她,卻是牢牢霸住了所有人的視線,彷彿一個威嚴的存在,令整個大殿更顯靜寂。
不過她自己似是絲毫不覺,隻眼觀鼻,鼻觀心,彷彿入定,彷彿甘願做個用來當擺置的花瓶。
那麼,她在這幹什麼?威儀的大殿上,什麼時候可以讓一個女人待在這麼尊貴的位置?一個僅次於王上的,尊貴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