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露出興致勃勃的神色:“早在鹿邑,我便聽說貴國有位洛姓女子,開了天香樓,做出天下獨一份的餃子,那招工的手段,經營的技巧,真是讓人歎爲觀止。她還有一家天下麗人,專門做女人生意,還有啊……”
他的眼睛開始放光,這種光芒令千羽墨很不舒服。
他不由自主的去尋洛雯兒,然而目光一掃,忽然定住……
“……她還以女子之身參加斗香大會,過關斬將,奪得‘香凰’。這樣的女子,實在是……”
楚禕忽然發現無涯國主根本沒有聽他的滿腔激動,而是目不轉睛的盯着正在小心穿過“狼口”的洛尚儀,臉色一片灰白,彷彿魂魄已被抽離了身體。
就在這一瞬,他忽然想到,那個天香樓的掌櫃姓洛,這位尚儀也姓洛,此姓雖然稀缺,卻是專門出能力非凡的女子呢。
於是不由自主將滿懷希望的目光調向女兒,然後見洛尚儀走過去,見女兒伸出小手,見洛尚儀將女兒抱出來,細心的將粉色的紗裙自月季刺中解救下來,見女兒將花簪到她的髮髻,又指着“狼口”,要從那裡過去,見洛尚儀搖搖頭,也不知說了什麼,只三言兩語的,女兒便放棄了堅持,乖乖的跟着她繞過小潭,往這邊走來……
二人說說笑笑……女兒仰着小臉,笑得甜美,洛尚儀微低着頭,細語柔聲……是那麼自然,那麼溫馨。
若是若茗活着,應該……
於是,有那麼一會工夫,他想,若是琳兒有這樣一位母親,若是……
然後不由自主的去瞧千羽墨,卻見他已然離了座,遊魂似的,向着那個牽着琳兒的女子走去……
wωω¤ тт kán¤ ¢ ○
==========
“……姐姐戴上這朵花好美。”
“還是琳兒的眼光好,選了最美的一朵花。”
“姐姐生得這麼美,就像孃親一樣……”
“有琳兒這樣一個乖孩子,琳兒的孃親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姐姐,琳兒從來沒有見過孃親,琳兒把姐姐當做孃親好不好?姐姐,王上賞了琳兒好多禮物,琳兒都很喜歡,不過琳兒更喜歡姐姐。爹爹說,我們就要走了,琳兒想把這些禮物都送給王上,到時就換姐姐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爹爹說……”
洛雯兒正想跟她解釋,冷不防一股大力將她抓過來,緊緊箍在懷裡:“雲彩……”
他聲音發顫,懷抱戰慄,頓令洛雯兒哭笑不得。不過是小孩子的戲語,千羽墨怎麼倒當真了?這個人,吃醋吃得愈發沒譜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旁邊還有個孩子,他怎麼……
她開始彆扭的掙扎,還掐他腰間的軟肉,威脅:“快放開我,他們都……”
“不放!死也不放!”
千羽墨將她抱得更緊,目光有意無意的觸及那靜默在潭中的山石,頓時心頭一痛,竟好像被參差的狼牙生生咬住。
怎麼會這樣?他的雲彩竟然是……
無涯在神龍的賜福下建立,十三年前,神龍再次消失,據傳下的《神龍禁術》中言,神龍的消失是爲了重新現世,而因爲其乃神體,無法貿然沾染凡俗之氣,便會選擇人來作爲寄主,返還人世,等待召喚,然後破體而出,而那位寄主……
他眉心緊蹙,不敢想象那種慘狀。可是他的雲彩,他的雲彩怎麼會是……
潭中的山石,名爲“試龍石”,只有神龍的寄主方能自其中安然通過。自是有人不信,也當真有人以身試石,結果當場爆血身亡,久了,試龍石便成爲宮中的一個禁地,無人敢動,可是他的雲彩,他的雲彩怎麼會……
多少年,人們盼着神龍重新現世。他們爭來搶去,陰謀不斷,全是因爲那句讖語……得神龍者得天下!而無涯,不就因爲是神龍降臨才建立國家並有了今日的強盛嗎?
天下,自是隻能歸一人所有,然而神龍乍現的那一刻,憑藉神力,可幫助三個人實現畢生的心願。
可是他的雲彩,他的雲彩怎麼辦?
怪不得,怪不得她至今說不清自己如何來到無涯。
怪不得,怪不得她總有諸多異於常人之處。
怪不得,怪不得傳說神龍已然在無涯出現,原來那些人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們知不知道那個寄主就是雲彩?神龍現世,總會有太多的不同尋常,會吸引人們的注意,進而追尋。
雲彩的天香樓,天下麗人,香凰……
手臂僵硬。
他以爲他是在幫她,在助她成功,可是,他到底做了什麼?
神龍一出,天下必亂!
是了,暉國的洪澇,雪陵的冰凍,茳國的蝗災,無夜的內亂……即便亂象年年有,也難免讓人聯想到神龍身上。而無涯卻爆發了有史以來的第一場民變,而他爲了破這個“亂”,讓出半壁江山,豈知又可平靜幾年?還有爲了千羽雪的出嫁,爲了讓她的私逃不至被天子降罪追殺所傾了半個國力的嫁妝……無涯現在已經有些吃力了,否則他也不能想着要收攬楚禕這個人才。而十三公主此番回到涼閾,定是還有諸多詭計……
亂了,當真要亂了嗎?
他的雲彩怎麼辦?一旦神龍被召喚,這個世上,便再沒有她了。
雲彩沒有了,他怎麼辦?危難尚未降臨,他已經覺得世界都塌了。
那些人到底查了多久?得了多少的機密?他只知道他們已將目標鎖定無涯,又秘密派了許多人暗地搜索。他雖一直覺得神龍現身無涯是謠言,不過是意圖讓無涯混亂罷了,而他割出了半壁江山,又何嘗不是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如今想來,他所做的一切,竟是應了這“亂”症。
對了,還有那個被藏在天朝暗室裡的水晶球,是神龍戲耍之物,最能捕捉到神龍的氣息,只需一滴血,便可驗證到底誰是神龍的寄主,而最終呼喚神龍現世的必不可少之物,亦有這個水晶球。
眯了眸,眼底寒光迸射。
水晶球,水晶球,他可不可以……
“姐姐,放開姐姐,把姐姐還給我……”楚琳扯着他的袍擺,又哭又叫。
“千羽墨,你是怎麼了?人家都看着呢,快放開我!”洛雯兒在他懷裡掙扎。
不能放,不能放……他只知道,不能放……
“哈哈……”楚禕忽然大笑起來:“早在鹿邑的時候,就聽說二位伉儷情深,如今親眼得見,果然不假。”
深深施了一禮:“楚禕得蒙王上厚愛,不是不知,只是……”
嘆息,更語氣低沉:“鹿邑是楚禕的故鄉,那裡有許多與亡妻的回憶,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不忍離開。而今,楚禕見王上與尚儀如此恩愛,直好像回到了楚禕與亡妻的當年……”
竟是將他與雲彩比作他們那一對人間地下,千羽墨只覺不祥。
然而楚禕兀自感嘆,沒有注意他的神色:“所以楚禕願留在貴國,爲王上效力。從今以後,無涯便是楚禕的母國。”
洛雯兒大爲驚喜,想不到令楚禕留在無涯的催化劑竟然是千羽墨這抽風的吃醋。可是人家都已經要留下來了,他不至於再抱着不放吧?而且……爲什麼她覺得千羽墨無絲毫欣喜,反而……
殺氣,居然有絲絲縷縷的殺氣自緊繃的肌理間透出。
怎麼回事?他竟是想殺了楚禕嗎?
但那股迫人的氣息驟然收斂,緊箍的懷抱也隨之一鬆,他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責備,可是爲什麼,她還能從中看到一絲驚慌,一絲絕望,一絲不知所措?
這是怎麼回事?
“誰讓你從那裡過去的?你看,鞋子都溼了。你忘了,太醫說你受不得涼,否則……”
洛雯兒急忙擰了他一把,飛快的瞧了楚禕一眼,臉開始發紅。
楚禕此刻方看到那雙嫩黃緞面翹頭鞋的確溼了大半,不禁慨嘆這位國主的細心,然而,若是不心繫於這個女子,又何來的細緻入微?
於是抱起依舊在哭鬧的女兒,跟二人告辭。
遠處,還傳來楚琳的哭聲:“爹爹,我們爲什麼不帶姐姐走?琳兒要姐姐做孃親……”
洛雯兒推了千羽墨一把:“人都走了,你還要吃醋吃到什麼時候?你一個大人,還是國主,你……”
“誰讓你從那裡過去的?”
豈知當時一眼看過去,正見她在“狼口”中間,剎那間,以爲就要看到她血濺當場,而她的平安無恙,竟又掀起更大的恐懼。
雲彩,你可知我的心……
洛雯兒沒好氣的捶了他一下:“我又沒擡頭看……”
擡頭看?什麼意思?
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洛雯兒的心裡暖暖的:“九公子說,只要不擡頭,那條盤在上面的蛇就沒法啄人的眼睛……”
見千羽墨依舊一臉茫然,頓時警醒:“莫非我上當了?”
想到千羽鴻的詭譎,開始咬牙切齒。
“沒有。”自然的吻了吻她,重新擁她入懷,彷彿長出了口氣:“以後再不要去那裡!”
目光一掃……致爽亭內,幾個太監並宮女正在垂眸侍立。
這幾個人,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