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風和日麗,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桂花香,我在醫院食堂吃完還算豐盛的早餐,慢慢踱到辦公室。
門前已經有一對男女在等候,我連忙一溜小跑過去,邀請他們進辦公室。
女人濃妝豔抹,戴着長長的耳墜,一步一搖,難怪古人稱耳環爲步搖,看起來像是夜總會裡很常見的小姐形象。
男人外形像是街上最普通的古惑仔,大粗金鍊,紋身,厚的像氈子一樣緊貼在腦袋上的長髮,眼睛卻分外靈活,轉來轉去,看起來蠻機靈的樣子。
“我tm一定是前世欠了你的!”我聽到身後的女人一直嘀嘀咕咕的對着旁邊的男人抱怨。
這是一句很普通的話,很多女人面對讓自己反覆受傷或煩惱但卻無法放手的戀人時,都會這麼抱怨。我以前的女友也常這麼對我抱怨,抱怨我髒襪子扔一地或擼完到處亂射等男人差不多都有的壞毛病。
可此刻在我耳朵裡,卻聽出了異樣的感覺,前世,又他媽是前世!
心理學上有個效應叫做近因效應,意思是說近期發生的事情,會給你很深刻的印象,甚至會影響你對別的事情的判斷。
因爲心牽八號病區的號稱能看到前世的一羣奇怪病人,此刻這句普通的話,讓我頓時對這2個人產生了深厚的興趣。
可這二位從進來到現在壓根就沒跟我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正眼看過我,就不停的在爭吵,用當地方言迅速的爭吵,我完全聽不懂,我終於忍無可忍,我用指節用力的敲了敲桌子:“抱歉二位,我想問下,你們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女人愣了愣:“什麼意思?這裡不是崔冕大夫的辦公室嗎?”
“我認爲你們更該去民政局的婚姻調解處。”我嚴肅的道。
女的撲哧一笑,我這才發現濃妝至少讓她老了十歲,原先我以爲她三十歲,現在看來不過二十出頭。
她笑起來很甜,我收起嚴肅的表情,展顏一笑。一個整天面對各種瘋子的我,此刻看到一個美女的笑,那真可謂是如沐春風般的感覺,再深的怨氣也瞬間化爲烏有。
“崔醫生,我想讓你看看我們倆的前世!不知道可以嗎?”女的很認真的看着我道。
我抓了抓頭,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我這兒是心理諮詢中心,不是什麼跳大神的巫師,你聽誰說心理醫生可以幫你看到前世?再說人是不是有前世,我一直抱着懷疑態度。”
“崔醫生,你不上網嗎?”女的突然發問。
“什麼意思?我上啊!”
“那你一定是個“有種”的男人,一直忙着下種子,顧不得看新聞了。”女的和男的相視一笑。面對這樣有些淫蕩的話題,這對戀人之間第一次有了默契,那種會心的笑,讓私生活基本靠手的我覺得挺尷尬。
“你是說前陣網上那條整個村子突然回憶起前世的新聞?可我不明白,這跟你來找我催眠看前世有什麼關係。”我攤了攤手。
“現在正流行看前世呢,很多心理諮詢師和催眠師聲稱能幫你看到前世,我的很多小姐妹都去看了。你們這家精神病院很有名,我就直接奔你這兒來了?我沒跑錯吧?我還真不知道心理諮詢師和催眠師有什麼分別?”女的熟練的點起一根香菸,說話時常有誇張的手勢。
男的在旁不說話,一直低頭玩手機。
“我認爲這些都是騙子。就算人有前世,也不可能通過催眠手段來喚醒記憶。”
“你不會就直說你不會嘍,幹嗎說別人是騙子?裝x犯!”旁邊男人突然冷不丁的冒一句。
我看着他笑笑,一點也不生氣,換幾年前,我肯定捋起袖子上前跟他幹一架了。而現在不同了,我行走在這家精神病院,經常有病人莫名其妙污言穢語亂罵人,你壓根也不能跟他們較真,久而久之,我修養真的變好了,真能做到唾面自乾,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女的尷尬的乾笑了幾聲:“我家他就這德行,滿口髒話,崔醫生你別見怪。”
我搖了搖手指:“你男朋友心直口快,沒什麼。”
“醫生,既然你說人沒有前世,那爲什麼我第一次看見小郎,就覺得似曾相識,好象在哪兒見過他似的。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感覺啊,比如見陌生人覺得似曾相識,來陌生地方卻覺得好象來過,這如何解釋?”女的指着旁邊的男朋友。
通過交談我得知,女的名叫子妍,男的名叫小郎。
“我舉個例子,很多人聲稱我現實中從沒去過日本的富士山,電視上也沒看過,爲何來到富士山,卻有着很熟悉的感覺,彷彿我以前來過一樣。其實說穿了一點也不玄,是你現實中無意或有意的看到過富士山的圖片或視頻,當時不以爲然,沒刻意去記住,但這段記憶已經悄悄的存在了大腦的某個角落裡,也就是潛意識裡。人的意識分爲兩種,一種是自己可控制的表意識,一種是自己無法控制的潛意識,潛意識可能在睡夢裡出現,可能在經過催眠後出現,也可能在受到重大精神刺激時突然出現。表意識不記得的事情,並不代表你真的沒經歷過。這也是爲什麼許多人到一個陌生地方卻覺得自己好象來過,許多人見一個陌生人卻覺得自己曾經見過他的道理,可能都是表意識忘記了,潛意識卻偷偷記錄了,這,就是心理學上所謂的既視現象!潛意識就像是電腦的回收站,硬盤就是表意識,表意識裡刪除的信息回收站卻可以查的到。”
以往聽到我這番理論的人要麼是有着恍然大悟的神情,要麼是有着肅然起敬的神情,可這女的,卻是滿臉深深的失望之情,這讓我很失落,也有點不解。
“這麼說來,我真的看不到我的前世了?”女的眼眶瞬間都紅了。
“至少我認爲是看不到。”本來我心想這對是閒着無聊來消遣的小情侶,並不是真正的病人,所以也不想打聽他們太多事情。可突然見到這女的眼淚斷線珍珠一樣落下,我好奇心來了,忍不住問道:“爲什麼你非想知道你的前世?這重要嗎?”
“我想給自己一個愛下去的理由,爲什麼我就放不下這個冤家?我看究竟是不是前世欠了他的。”女的邊哭邊打着男人。
男人卻是一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看樣子早已經習慣女人這樣鬧。
“對不起,我還是覺得你們不該來我這兒,你們該去民政局。”
“崔醫生,你可以對我做個催眠嗎,我想看看我的潛意識到底是怎麼想的,表意識裡我恨不得一刀砍死他,你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可爲什麼我一離開他就心神不寧的不習慣。”
我在心裡叫道,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嘛,有什麼奇怪的,可嘴上當然不能這麼說:“我們這兒是私立醫院,我是醫生,客戶就是上帝,我不會拒絕客戶的要求,如果你需要,隨時隨地都可以。”
“看你媽b的前世,神經病一個!”男的卻突然來了氣,突然伸出鷹爪一樣的手,抓着女人頭髮,硬拖着她離開了我辦公室。
女的在哭嚎,滿嘴的髒話罵男人,男人也不甘示弱,用更髒的話回敬。
我覺得這對情侶也真是前世作孽,形同水火似的,我伏在窗子旁,拉開窗簾,看着他們是不是要在醫院鬧出人命。
我辦公室外是個花園,有不少精神病人在護士或家人的陪同下曬太陽。
突然,我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個病人,長的五大三粗,卻有張小小的猴臉,就像是嬰兒的頭放在了彪形大漢身上。那天,他一下面包車,我就注意到了外形最奇特的他。他就是八號病區轉世精神病中的一個!
小郎正要和那猴臉神經病擦肩而過時,突然定住了,呆呆的看着神經病,然後大叫了一聲:“老大,是你?怎麼是你?真的是你嗎?你怎麼跑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