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陽光明媚。
“咦,怎麼都這麼晚了!”葬花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略有些晚了而已——你自己先收拾吧,水早就打好了,在架子上,然後一起去吃些東西。我在外面等你。”周皖一笑,從椅子上坐起來,走到外面院裡,合上了門。
“看來昨天是睡得太晚了。”葬花連忙整理衣裳,梳洗打扮。
店內。
葬花矜持地吃着早飯,周皖坐在對面,喝茶,低聲告訴葬花左近的消息:“我已經去附近問過了,周遊坤等人還沒到。這些時候我們便可以在成都逛逛,一面找線索,一面放輕鬆。”
“放輕鬆?”葬花擡起頭,轉了轉眼珠,聳肩道,“到時候的決戰,你一定要贏。”“你稱之爲決戰……我卻稱之爲快意恩仇罷。”周皖苦笑,“江湖沉浮,說不定哪日就沒了性命。”
“惜命倒也是件好事。”葬花取出手帕抹抹嘴,輕輕笑了,“今日……稍稍在城中走走吧。”
這二人便在城裡街頭逛了一番,從日正當空到日已偏西。街上琳琅滿目的貨品與充滿民俗特色的食物,讓二人大開眼界。
“果然有很多有趣的東西。”葬花笑道。
“有趣之中,卻發現了不少不太妙的東西啊。”周皖顯得有些憂慮,“若是周遊坤暗入成都,隨即趕往寶藏所在,豈不……”“你放心,玄城有暗線,與丐幫的人有交際。我昨日給了那乞兒兩文錢,換了個消息。”葬花笑道。
葬花剛說完話,便聽有人疾呼“付姑娘”。葬花轉身,見是昨兒她委託的乞兒,不由問道:“可有什麼消息?”
“不好了……您……您昨日吩咐我留意的人……今日便在成都呆了一忽兒……他拉着一個抱着琵琶的女子……還有另兩個男子,一個乘輪椅,面容慈祥,另一個很兇惡。另外有兩個美貌女子……”那乞兒驚慌道,“他們說要去南面一座荒山尋找他們要的東西……”
“果然……他們已走了嗎?快說!”周皖急問。
“付姑娘……”那乞兒疑惑地看了一眼周皖。“快告訴我們!”葬花斥道。
“是,是。”那乞兒忙不迭道,“他們四個人在一個時辰前就已去了……”“你怎麼纔跟我說!”葬花跺腳。
“事不宜遲,你在城裡待着,我自己去對付那幫惡賊。”周皖拋下一句話,一溜煙地不見了蹤影。
“周皖!”葬花伸出胳膊,卻未能抓住周皖的衣角,心中微微有些痛楚。
“付姑娘,您看……”那乞兒捻了捻手指。
葬花不語。
“我等他回來。”葬花思索了片刻,突然振眉,肅然道。
“付姑娘?”那乞兒茫然。
“給你,辛苦了!”葬花丟給那乞兒幾粒碎銀子,便走了開去。
“付姑娘等等!”那乞兒突然急道,“那幾個姑娘沒跟着他們走!”
“你說什麼!”葬花驚道,“你剛纔爲何不說!”
“我……我被他們打昏了,醒來後着急忙慌地趕過來找姑娘……”那乞兒惶恐道。
“快說她們現在在哪!”葬花咬牙切齒,狠狠地盯着那乞兒。
“在……在錦繡客棧!”那乞兒顫抖着指指北面的巷子。
葬花直衝過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成都外數裡的地方,的確有一座荒山。山很荒涼,寸草不生,曾有學者前來考察,卻未曾發現異狀,只知這山腰上有個深不見底、僅一人多寬的洞穴,洞穴入口是一個奇怪的打不開的機關。洞穴前有個小平臺,亦是黃土堆成。而與洞穴反方向的山坡上有個更大的平臺。其上立有石堆,佔了平臺懸崖的邊際。大概……那個洞穴便是花家寶藏的所在地!
周皖找到了這座山,他的神經開始繃緊。
他捏着拳頭。
孤鳥鳴澗,潮風撲面,雜糅着令人不安的氣息。日已西斜,遍山紅黃,新出的圓月眺望着遠方的沉寂。
周皖迅速趕到了那個“深不見底的山洞”前。然而,洞裡面卻冒出了滾滾黑煙,裡面還隱約有咳嗽的聲音。
周皖一驚,拔劍在手。洞裡昏暗,他不敢輕舉妄動——萬一那幫人在裡面呢?別人是寧可錯殺三千,絕不放過一個,周皖則是寧可不殺,絕不錯殺一人!他等。他出來匆忙,並未攜帶火折,此時頗有些遲疑。
卻未及他遲疑,這洞裡就鑽出了一個人。周皖看準了那人身體稍壯,聽他喘氣聲粗重,當即揮劍!
那人本能地把頭往回一縮,躲了過去。然而周皖本無意殺他,只想逼迫他停住,劍並未及那人咽喉,僅僅停在了洞口。
周皖低頭,那人擡頭,二人打個照面,異口同聲地喝道:“是你!”
“周遊坤,你來得正好。”
“周皖,你果然追來了!”
“花姑娘呢!”周皖雖想殺了周遊坤,可他生怕花如月死在洞中。
“叫花如月的那個小妞兒……她還在洞裡。”周遊坤冷笑,“你來的真不是地方,什麼寶藏,就是一堆破書,我就給點了。”
“快讓開,離開這個洞!”周皖喝道,“待會兒再找你算賬!”
“多謝容兄饒命之恩,哈哈,哈哈哈!”周遊坤狂笑着飛出洞穴,以扇擊偏了周皖的劍。其力之強,竟讓周皖一震。
“你剛剛說什麼?”周皖似聽他說了個“容兄”,不免想到自己另有名曰“周以容”的事情。
“以容兄,轉過山頭你就能見到我衆位兄弟了!哈哈哈……”周遊坤長笑着逃開了,繞了個彎兒,其聲震四野,蕩八荒。周皖悚然心驚,心道這周遊坤的功力竟到了如此境界,只怕自己五百招之內也只能和他打個旗鼓相當。而且……他還知道“以容”的事情!
周皖顧不得了,他連忙跳入還冒着黑煙的洞穴。
洞穴裡濃煙滾滾,周皖捂住口鼻,淚流不止,勉強尋找着去路。“花姑娘!花姑娘!咳咳……”周皖大喊,卻被煙燻得咳嗽起來。
他來到了稍深的地方,只見眼前熊熊大火,充滿了大半個洞穴!隱約見那燒着的是一堆堆的書,卻沒有人影,只有一把已破碎的琵琶躺在洞穴的開口處一本名爲《花物名冊》的書上,尚未燃燒。
周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周遊坤騙了!
他順手把那本書帶了出來,匆忙逃出了洞穴。
藉着太陽落山前的微光,周皖顫巍巍地翻開了《花物名冊》:“花家名祖敬定公,曾與成都尹崔光**叛立功,勇武非凡……安史有亂後數十年間,花家與國退衰,允玉以藏書爲寶,與碎玉陶器藏此穴中……盼一日花家興盛,掘以爲財,揚花家之威……”
周皖心道:花敬定之名,我倒有所耳聞。杜工部有詩《戲作花卿歌》便是暗諷此人,時有名句“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而這“允玉”只怕名聲太小,後世無人知曉。這部分說的是花家的祖上……這原來只是藏書爲寶之處……
周皖向後翻了幾頁:“留前人遺物書稿,下爲名錄……花家諸兄共作論制:器物,醫方,十八般,筆墨,佳餚,奇刃(周皖暗道:想來赫連前輩口中可與千年寒石比擬的奇刃便是此了……)另存有較完整的《黃帝內經》、補本《黃帝外經》、華佗《青囊經》後人編補本、《洛書》殘卷、《廣陵散》琴箏笙築之譜、諸葛連弩圖制、越窯秘色瓷、霓裳羽衣曲譜、《蘭亭序》殘卷、禹鑄九鼎、《辨非集》、《食經》……”周皖愈看愈驚!這些分明是已經失傳的珍貴作品!無論全本還是殘卷,瓷器還是製法,這……這!周皖頭上大汗涔涔。
“周遊坤……根本不知道這些寶藏的價值!”周皖頗覺遺憾,然而那“了結”之願卻愈演愈烈,他要去那“大平臺”,與周遊坤鬥上一鬥!雖然周遊坤的武功境界……不可捉摸!
周皖閉目暗自調息,突然睜開雙眼,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向大平臺直奔而來!
“周遊坤!爾等只求金銀珠寶卻忽視了書本古器對後人的重要性,視珍寶如廢柴,該當何罪!”周皖怒嘯。
“焚灰燼以爲肥罷了,想不到容兄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周遊坤挺直腰板,不羈地放聲笑道。
“是麼?”周皖勉強微微一笑,“不是我脾氣大了,而是我恨,恨你什麼都不懂。”
“我自己都不在乎,你反而這麼着急,不愧是哥倆好兄弟!”周遊坤打開扇子,作勢搖了搖。
“我雖然姓周,卻跟你沒一點兒關係。”周皖搖頭,“我不是爲你急,我是爲因你的無知而喪失了一大筆真正財富的人恨。更何況……”周皖嘆口氣,繼續道:“你又幹過這麼多壞事兒——你告訴我,我娘去哪兒了?”
“我可不知道那霹靂火爆的拓跋慧去了哪兒。”周遊坤頷首哂笑。
“你既然知道我孃的性子和名字——她可不是江湖有名的人物,就說明,你一定和她老人家的失蹤有關聯。這一點任子衿前輩已透露給我了。”
“唔……任子衿那蠢傢伙被我們扣下了,卻又被玄城的混蛋劫了回去。”周遊坤撓撓下巴,“實話告訴你吧,叛出周家的餘孽——絕不輕饒。”
“你到底在說什麼!”周皖以劍指着周遊坤,“告訴我事實!”
“相不相信隨你。”周遊坤打個哈哈,“就算你把劍擦得鋥亮,映出來的你,也是我們周家的人。”
“你們周家與我們家有何干系!你這個小人,爲什麼總和我攀親戚?”周皖皺眉。
“等你打敗了我再說吧。”周遊坤見周皖不信,收了扇子,拿在手中敲打。
“只怕我打敗了你,你來不及吐出一個字。”周皖直勾勾地盯着周遊坤。
“五弟,還是不要逗周公子了。他心思純淨,只怕還想不通其中的關隘。”林立的巨石之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聽起來虛弱卻極有威嚴。
“是,大哥。”周遊坤向身後抱拳行禮,轉身道,“周皖,既然大哥發令了,我不瞞你。我今兒帶了兩位兄弟來,論打,你決計打不過我們三人,你認是不認?”
“那還要看是誰。”周皖輕笑道。
“果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見棺材不落淚。我仇裡戈對小英雄還真有點佩服。”一個容貌兇惡的男子大步從石後走了出來。
“仇裡戈?你是仇裡戈!”周皖質問道。“是我——在江南名氣不大,在塞北卻小有名氣的‘雙錘煞星'仇裡戈!”仇裡戈以爲周皖怕了,不由輕蔑地笑了笑。
怎料周皖只是冷哼一聲,就開始了連珠炮般的質問:“你可記得十多年前你屠戮了賀家?你可記得賀家總角之年的男孩被你殺了?你可知道有個蓋家的姑娘想找你報仇?你可知那賀家和蓋家的關係?你可知蓋家的長輩中了你的暗器?你可知道那個姑娘爲了報仇慘亡在入蜀道上?你可知道你若悔過她還想放你一條生路?你可記得?你可知道!”周皖愈說愈憤。
仇裡戈愣了一會兒,只是冷笑着,說道:“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兒,但我不在乎,不就是幾個人。”
“那麼,好。”周皖嘆氣,“她讓我殺了你。”
夜空中餘下的晚霞,已將天空染成了暗紅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