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且慢。既然飯菜中有毒,這火摺子裡說不定也塗了些毒藥,一旦點燃了就不得了了。"陶宇元突然顧及,趕忙攔住周皖。
"這倒也是。"周皖只得把火折藏了,"只是,若是她想害我們,只怕這盒子、火折、竹簡一類都被塗了毒。"
"什麼?"陶宇元大驚。
"然而就目前情況來看,那漪蘭只怕沒想到我們沒吃飯,便未在這些物件表面塗毒。如果真的塗了毒,咱們也逃不過。"周皖還是拿起了竹簡,"我倒是想知道這竹簡裡寫了什麼——似乎刻着字。"
"隨你了。我也來看看這地圖。"陶宇元也只得認了,摸出地圖,向透光的小窗處靠了靠,勉強能偷到些月光與遙遠的火光。
周皖撫摩着竹簡,辨認着上面的字,倏爾皺眉,倏爾釋然,倏爾脣角勾起,似是讀到了個跌宕起伏的故事,不自禁地令人沉迷。好在夜色深,月昏黃,陶宇元又獨自思忖着地圖,並沒人知道周皖到底"讀"到了什麼,也沒人清楚他心中所想。
那份竹簡,到底是什麼?
一夜過去,晨光熹微,東方露白。
"周兄,你真的準備好了麼?"陶宇元還是擔心地問了一句。
"自然。"周皖似乎信心滿滿,"事已至此,除了拼盡全力能得無悔,還能怎樣呢?"
"好……我昨晚仔細研究了地圖,大概知道了方位,興許能找到他們……只是苦了兄弟你了。"
"權當是……大戰之前的初試吧。"周皖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大戰?"陶宇元倒吸了口冷氣,"你莫不是夜裡發燒燒糊塗了?"
"陶兄莫要擔心。初生牛犢,當狂便狂。常言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我便要來個今生有悔枉當年。"周皖拾起身旁的竹簡揣在懷裡,微微搖頭。
"竹簡上寫了什麼?"
"難以言喻的東西。"周皖故作神秘。
早飯。
來人也是個姑娘,她竟自稱叫萍兒。
萍兒瘦瘦小小,面色蠟黃,雙眉微垂,滿臉病容。
"昨兒可是萍兒姑娘的朋友來送的飯?"周皖皺眉,問道。
"昨日萍兒正要出門,卻被人打倒在地。起來後飯盒和江城主託付的東西不見了,想來有人已替我送了。"萍兒有氣無力道。
"那姑娘認識漪蘭嗎?"陶宇元插話道。
"奴婢在玄城一年來,不曾聽過這個名字。"
二人心下了然:那漪蘭是藉着玄城的地兒做着外人的事兒。
"那麼勞煩萍兒姑娘將這兩個飯盒帶給江城主,請他查明這飯盒中物的來歷。"
"飯盒中物?"萍兒莫名其妙地接過兩個滿滿的飯盒。
"只怕有毒。"陶宇元沉聲道。
"有……有毒?不可能,奴婢應江城主要求,用銀針試了試,也將飯菜取了些餵了黃狗,並未有什麼異狀!"萍兒爭辯着,接過飯盒,"二位放心,這份飯菜中必定無毒。我立刻把飯盒給江城主送去!"
"有勞了!"
過不多時,江少謙匆匆趕來。
"適才之事我已着手查看,至於二位,請抓緊時間……小兄弟可有看過我的錦囊?"江少謙悄聲問道。
"是了,在天獄倒是對這大有裨益。然而晚輩恐有違師門,不敢妄自深修,只求暫護心脈罷了。"
"譚先生說了,也着實不能深修……"江少謙咳嗽兩聲,"那麼,陶公子請自便了,周少俠隨我來。"
陶宇元抱拳謝過,腳下生風,卷塵而去,即刻失了蹤影。
"且記得了,淳于兄攻勢猛而不敏,可從此下手,手下……留情。對林兄時可要好好修這心法,他的赤氣只在閣主之下。對道長,只能見招拆招了。寸步閣內衆人原本都無惡意,不過近些年來出了些亂子,閣中新人皆無定數,又如江湖飄忽路數,小兄弟還是不可不防的。"江少謙懇切道。
"城主金玉良言之恩,晚輩感激不盡。晚輩定然竭盡全力……"周皖抱拳。
"到了‘聚荻’,可休要露出與老夫相關的痕跡,不然我可真要與薛無黛成爲死對頭了。"江少謙咳嗽兩聲,肅然道,"走了。"
冬日寒風仍是有些刺骨,周皖只是緊了緊衣領,依然昂首,氣宇軒昂。
"聚荻"後院。
薛無黛早已披着厚厚的斗篷坐在椅上,場中有三個人正在竊竊私語。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繃着臉,提着錘,插着腰,他身材高大,衣衫單薄,能看出他渾身肌肉虯結,自當是那力大無窮的"淳于兄";另一個四十來歲,身着藏藍鶴氅、佩着寶劍的男子只是挺着腰板,微眯着眼睛,看向周皖的方向,抱着胳膊,嘴角帶哂笑的意味,透着一種大將般的傲氣;站在東首的年長道士,一定是江城主口中的"道長"了,他身着青色道袍,面帶慈祥的笑容,白髮隨風微揚,頗有仙風道骨。他手中並無兵刃。
"薛城主,道長,林兄,淳于兄。"江少謙向衆人抱拳,隨後退到一旁,將周皖留在場內,等薛無黛發落。
"膽子果然不小呢。"薛無黛吃吃笑着,拉了拉披風,道:"淳于壽,你且來與他試試。"
"城主,這究竟是何意?"淳于壽不明就裡,只是疑惑。
"便是過過招,讓他多吃點苦頭就罷了,"薛無黛的笑似是嗔怒,讓人禁不住打寒戰。
"薛城主,晚輩先把話挑明瞭。我等並非來此尋釁滋事,乃是城主所爲於情理難容……"周皖客氣地抱拳。卻看那薛無黛面不改色,只是喝道:"淳于壽,且試他一試。"
淳于壽想來也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聽城主下令,他只得跳入場中,抱拳道:"在下寸步閣淳于壽,還不知閣下……"
"晚輩周皖,還請前輩手下留情。"周皖抱拳回禮。
"手下留情便是小看了對手,一定要拼盡全力啊。"薛無黛冷哂,一定要看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城主有令,屬下不得不從。"淳于壽眼中有些許歉意,隨即兩眼一睜,架勢擺好,"請了!"
周皖見他赤手,便解下劍,推到一旁:"晚輩不敢從武器上佔便宜。前輩請了!"
淳于壽便也不客氣了,虎吼一聲,擡拳直擊,一是增加士氣,二是試試周皖本事。
周皖不慌不忙,側身避過,繞轉到淳于壽身側。
"倒是腳下抹油。"淳于壽笑着,待招式使老纔回轉了身,緊接着第二招發出,取周皖腰間。
周皖這回卻不躲了,沉心運氣,匯聚掌中,以硬碰硬——拳掌觸碰的一剎那,二人都是一震。
"這小子內力不錯啊!也是我還沒用上五分內力……"淳于壽暗道。"淳于壽的力氣果真比我想得……吃力。不過下一步可不是耗下去了!"周皖咬牙,突然沉聲喝道,"得罪了!"
只見周皖身形一晃,雙掌相錯,腳下生風,"啪"地拍在淳于壽的肩膀——他本想奪淳于壽後心,卻恐誤傷,便偏了偏手掌。然而這一掌只是蹭到了淳于壽的衣衫便滑脫了。
"來的好!"淳于壽悶哼一聲,猛地肩膀下沉,右腿向斜上飛踢,風聲呼嘯,氣勢非凡,果真力大無窮!
"喀嚓!"那一腳並未踢中周皖,卻將院中的磚磕碎了。
"前輩天生神力!"周皖讚歎,暗中忖度下一步——這淳于壽還沒有當初想的容易對付,這要是捱上一腳勢必會損了筋骨。
"精彩。"薛無黛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江少謙不言語,只是皺眉沉思。
淳于壽一擊不中,回身便追,欲以"蒼鷹搏兔"拿下週皖。周皖知他力大,不能正面直擊,便向旁退開,欲施"四兩撥千斤"之技。
"四兩撥千斤,厲害。"淳于壽冷哼,突然暴喝着推出"五丁開山"。這一下週皖居然躲閃未及,叫那疾風厲氣擦過了前胸,隔着衣物竟也覺得生疼。
"噫……淳于兄這攻勢漸猛,恐怕是被激發出了……隔山拳的……"在旁的道長倒吸了口冷氣。"這年輕人處境不太妙啊。"姓林的男子先前雖有些輕佻的傲氣,此時亦是嚴肅。
"隔山拳,終於要見識到威力了呢。"薛無黛似乎很享受。
周皖長呼一口氣,腳下便踏起了四象步。只是這四象步卻雜揉着另一門奇特的掌法。若說是八卦掌,總欠了幾分渾圓之勢;若說是金蛇掌,未免又有些規矩。淳于壽見狀,倒是沉穩,繃着臉,橫飛出一記"隔山打牛"——如滾滾天雷滔滔江水,試圖封鎖住周皖的行動。
周皖步伐稍緩,身形稍沉,雙掌一錯,輕飄飄地分掌拍出。似太極,似綿掌。
"兩儀……"道長的眼眉挑了挑,"情勢有變。"
"哼,有意思。"薛無黛冷哼。
淳于壽一擊未中,連進三拳,名曰:心驚肉跳,提心吊膽,魂飛魄散。
拳猛,而腿腳不敏!周皖抓住機會,大喝一聲,向淳于壽下盤掃去,卻看他,穩如泰山!
周皖忐忑,並不慌亂。踢不動,那便借力!接下來的一幕,只看得衆人眼花繚亂。周皖如同被淳于壽控制,腳步與拳掌全部順應着淳于壽,如同傀儡卻在自顧自般地舞蹈。淳于壽早已心驚:怎地打不到他?
須臾工夫,淳于壽引以爲傲的隔山拳已堪堪使完。
"我輸了。"淳于壽突然退後兩步。
"前輩不過才使完一套拳……"周皖趕忙停步,喘息道。他一直搶着壯漢的力道與招式,已累得滿頭大汗。
"一套我引以爲傲的拳打不過年輕後生,自然是輸了。"淳于壽倒是個直爽的漢子。
"承讓。"周皖喘着粗氣,難以再多說半句話。
衆人見到此景,無不舒了口氣。除了薛無黛,她的纖纖玉手牢牢地抓着扶手,青筋隱隱:"尚不過癮!林湘,你來試試。"
衆人一愣。
"回城主,這小子都快累趴下了,不如給他一炷香的時間……"林湘皺皺眉。
"是啊,薛城主。"江少謙附和着。
"玄城裡聽誰的?"薛無黛斜着眼瞪着二人。
衆人默然。
"貧道就知道。"道長暗道,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周皖。
卻看周皖稍稍頓了頓,便朗聲道:"既然城主有令,晚輩不敢不從。還請林前輩手下留情。"
"林湘,還不出手?"薛無黛甚是滿意地盯着周皖。
林湘嘆氣:"請城主給我些時間讓我……"
"若是再拖沓,就遲了。"薛無黛的語氣中充滿了威脅與命令。
林湘眯了眯眼:"遲?"但他還是嘆了口氣,轉向周皖:"那就請了,周少俠。"
周皖抱拳。
終於要親身體會體會玄城的赤氣了麼……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