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問周少俠……可否願意以木劍比試一番?"林湘似是有些愛才之意,在拔劍前突然問了句話。
"求之不得!"周皖欣然。畢竟刀劍不長眼,若是傷了彼此,難以收場。況且赤氣……應當不能通過木劍之鋒傳來吧?
"林湘。"薛城主似乎看不慣林湘的傲氣。
"城主的話,在下自然要聽得。但公平起見,在下總不能用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劍和他比試吧?道長,麻煩您了。"林湘解下劍,留在一旁,沒正眼看過薛無黛。
薛無黛面色青白,盛怒卻不能衝上去揪着他的衣領痛罵——畢竟林湘是玄城有名望的高手,要是對他動手,輕則自己受傷,重則全城皆反!她不得已耐着性子,硬生生在梨花木椅上留下了駭人的指痕。
道長不知從哪裡找來了兩把木劍,交給林湘與周皖。這劍做工精良,劍刃不鋒銳,然而凌厲之氣卻並未因此消散。
"請前輩手下留情。"周皖深吸了一口氣,暗中運起了"封心訣"——那捲竹簡上記錄着的文字。
"蘊暖於陽,集寒與陰,遇而不避,諧而不融。封心一壁,以冰御火,勿求深道,鎖則無益。封心束氣,闢燥斂元,此悉一也。"周皖默唸的檔口,林湘木劍忽地劈來,險些讓他措手不及。所幸林湘手軟,周皖還算機敏,但這第一招,周皖已算是敗了。
"集中精神!"林湘突地斥道,"要來就好好來一場!"
"是!"
林湘的話帶着威嚴,令周皖不由自主地服從——即使口頭上服從,招式上也嚴密了些,周皖腹中仍暗自運行着封心訣。
"在試你內力之前,我先要試清楚你的劍招。接下來……一旦分心便有性命之憂!"林湘好意提醒周皖。
"晚輩省得!"周皖橫劍當胸,等待着林湘發招,尋覓着林湘即將出現的破綻。
林湘眯眼。
"林兄還沒把他的撒手鐗拿出來。"淳于壽低聲向道長道。"林兄怕是不會與這年輕人試了,畢竟……他若中了只有死路一條。"道長偷眼看了薛無黛,卻看她面露得意之色。
林湘突地踏出一步,手上木劍啪地翻起,如平沙落雁斜滑而下似奪周皖足三裡,忽而躍起取周皖左肩,即轉向連刺周皖璇璣、巨闕、期門、天樞、天突、氣海、關元……形如捷燕,影如孤雁,快而敏,凌且厲!
"玄城的武功。"道長的眼中充滿了讚許之意。
"好一套‘雁過驚寒’!"薛無黛喜形於色。
周皖大驚,卻不得不抵擋迎戰,頗爲吃力——擋得住上只怕顧不得下,僅能上下縱躍,後退躲閃,行若醉漢摔跤趔趄不斷。身上的薄棉衣被挑出了棉絮,空中飛散似飄雪,倒是漂亮得緊,卻終是淪爲被動。
"就是要這樣……"薛無黛在笑。
周皖兀自支撐,心頭打了個突:若是他在其中摻雜赤氣,我豈不是……只是顧不得了!根本沒有時間容他去想!
擋!
避!
反刺!
化守爲攻!
周皖本能地苦鬥,鏖戰!
周皖借躲閃之機去搶林湘後背,周皖憑抵擋之勢疾攻林湘要穴,周皖策反攻之力試破林湘之劍,奈何無一命中。不是被擋了回去,就是被閃了開來,或是被迫收劍。
林湘皺眉,表情卻輕鬆了些許。
"困獸猶鬥,不自量力。"薛無黛冷哼,心下大概想着:"我本就沒想讓你們活着回去……"
"一定……一定要堅持住!"周皖暗道,"孔雀開屏"共"推窗攬月"和"舉酒摘星"伴"流星飛墜"……他在林湘五花八門的攻向中硬是奪回了一丁點勢頭。
"還不錯。"林湘額上微汗,卻仍舊一副"不礙事"的模樣。他手上加了幾分力度。
劍若飛鴻,鳴鋒隱隱,有如沙場金戈鐵馬、擂鼓鳴金,或如紅纓揮掃,馬嘶切切。前行,後退,盡在瞬息之間,二人早已汗如雨撒。
"這小子的路數……似是藏鋒蕩寇劍。"道長喃喃自語。"莫不是……與周大俠有關?"淳于壽嘀咕着。
江少謙默默地觀望,心中也不免稱奇:周大俠果然厲害,可惜是正聯盟……不……或許並非如此罷……
然而林湘到底是高手,臨敵經驗豐富,想必也見過周皖這等拼了命的打法,知道如何"引誘"。他故意露了個破綻,深知周皖一定會在高度緊張的狀態下攻向這虛僞的破綻——
果不其然。
周皖立刻瞄見了那明顯的破綻!他毫不猶豫,毫不猶豫地遞出了劍。
"着!"林湘左腕一翻,順手一指,指尖所向,便是周皖右肩。
右肩猛地一痛,一股灼燒般的熱浪開始從周皖肩頭氾濫開去。只是須臾,他便覺得渾身發燙,頭昏腦漲,視物模糊。
"赤氣指劍!"在場之人無不驚呼。
"很好!"薛無黛大喜,起身鼓掌。
周皖的右手幾乎拿不住劍了,只是無意識地搖晃。林湘沒再動一根手指頭,便聽咕咚一聲,周皖癱倒在林湘腳下,雙目微睜,氣息不穩,近乎不省人事。"畢竟是年輕。"林湘舒了口氣,"許久沒這麼做過了。小兄弟若是見到閻王爺,切莫記恨林某。"
還未等林湘徹底放心,倒地的周皖突然緊咬牙關,橫掃一腿,如詐屍般挺起。饒是林湘功夫到家,立刻身形下墜抵擋,也被嚇了一跳。
周皖的劍突然迴轉,趁林湘矮身,刷地回勾在林湘頸上,遲遲沒再收一寸。
林湘直愣愣地看着滿面通紅、目光散亂的周皖,並沒顧忌頸邊的木劍。周皖終究力不從心,右手鬆開,劍落,低聲、顫聲道:"放人……"而後半伏在林湘身側,纔是真的失去了知覺。
"原來如此,還需得快些治療。"林湘雙眉一振,即刻不多言語,抱起周皖便向場外走去。
"林湘你去做甚!"薛無黛怒道。
林湘自然不理她。
"無趣!"薛無黛拂袖,轉身離去,"既然他敗了,就沒什麼好說的。若是他活着回來,道長可要好好伺候他。我敬道長,信道長,也就不看着了。我這便去也!"
江少謙、道長、淳于壽被晾在當場。
"嗐……又是這樣!"淳于壽不禁跳腳怒罵。
"何時閣主能回來……管管呢!"道長嘆息,"江城主,薛城主這是要去哪兒?"
"什麼?"江少謙一愣神,這才發現薛無黛雖然離開,卻並不是回自己房間,"莫不是……"
"江城主不如把發生的事情與我們說了,吳守所知有限,江城主應該更清楚那姓周的青年,着實非同尋常。"道長喟然。
"恕我無禮,此事暫且放放。林兄應當是去爲周小友除赤氣去了,而薛城主要去的地方……恐怕是要對那陶公子不利……又或者,是要下手了。"江少謙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江城主不能說也就罷了。道長,如果那小子還能活轉過來,您老人家可得好好試試。"淳于壽插話過來。
"若是他能禁得住。"
"他的心脈已被封心訣護住,不至於喪命。只是現在,我得去找找薛城主所去之處,將她所囚之人救下!二位請自便,江某告辭。"江少謙急匆匆地行了個禮,離開此地。
"封心訣?果然不一般。"道長暗中想道。
"何如?"道長似是無言以對,卻還是蹦出了兩個字。
"道長,不如你我下局棋?""甚好。"
————
黑暗,冰冷。水聲潺潺,冰氣刺骨。
林湘將周皖放在一處,晃亮了火折。剎那間,陰暗中的天地變得光彩熠熠。無數冰棱折射着火焰的顏色,如星辰,如流火,如斷虹,如玄境。
無數冰棱間有一片並不小的湖泊,湖面明淨,並未封冰,而近岸處已結了薄厚不一的冰。
周皖的後背靠着一堵冰牆。林湘迅速解下週皖上衣,毫不遲疑地扥開他右肩的衣裳。赤若滴血與驚心動魄的焦灼的痕跡,這就是赤氣的痕跡——
"如我所料。"林湘掬了冰湖水爲他洗過傷口後,滅了火折,在黑暗中扶好周皖,讓他上身貼在冰壁上,自己則盤膝坐在周皖身前,引氣於掌。
黑漆漆,冷冰冰,又是寒冬臘月。
林湘的頭頂卻已冒出了白霧。所有的寒意似都在林湘身旁消散了。
過不多時,林湘收掌:"差不多了,少俠也該醒了罷?"周皖在朦朧中隱約聽見了林湘的聲音,驀地覺得背後冰涼,不由哆嗦着輕噫一聲。
"封心訣。"林湘用略帶羨慕的語氣說道,"虧你福大命大,居然得到了封心訣。譚先生可從來沒把這心訣傳給過外人……若是女子,可憑藉自身的陰柔抵擋一陣。若是男子,只要練的不是陰柔一路的功夫,或者是寒功,恐怕就當場吐血而亡了。你是我手下第一個中赤氣而不死的人。"
"承蒙前輩厚愛……"周皖虛弱道。
"你這性子着實令人佩服。那姓薛的不安好心,我十分清楚,卻又忍不住和你動了動手,不想出手失了分寸。"林湘嘆氣,替周皖攏上衣服,"恐怕道長也想會會你,薛無黛大概也有此意,是想將你打死在玄城,就說是你不自量力來闖城,自取滅亡。"
"爲何她一個女子,如此惡毒?"
"薛城主從前是個美貌佳人,只是她受人害,性情大變,閣主硬是下了功夫,讓她性情平復,讓她做城主。閣主不在,這女人又開始恣意胡爲。不敢違命,卻又不甘忍命。若是你恢復常態,就隨我出去吧。"
"這裡卻是哪兒?冷得糝人。"
"玄城下的冰湖。中了赤氣,必須要以冰水洗淨傷口,在他人幫助下引出赤氣,引入寒氣。你可還有疑問?"
"沒……沒了。"
"能站起來麼?"
"勉強可以。"
————
"命中劫數。"道長拈了一枚白子,輕輕落在棋盤上。
"道長之意……"淳于壽捏着黑子,舉棋不定。
"即使於情不容,吩咐下來的命令,身爲屬下還是不得不從。"道長淡然道。
"道長向來如此,兄弟們都明白。"淳于壽遲疑着落了子。
"生死劫。"道長沉吟着,忽地起身:"此局且放一忽兒,客人來了,可不能讓他等着。"
淳于壽茫然地看向屋外,見林湘與周皖歸來,這才醒悟:"道長可要折一折他的銳氣。"
"他卻有多少銳氣?"道長反問。
的確,周皖並不是激進的人,至少比陶宇元沉穩。
"道長,薛城主呢?"林湘開口。
"她叫我與他比試。"道長漠然。
"當真要比?"
"自然。"
"我亦不攔着道長。那麼少俠可別小看了道長的一招一式。"林湘只得回頭囑咐。
"多謝前輩,晚輩明白。"周皖略有些虛弱地抱拳。
"也請平川道長酌情出招。"
"自然。"
"道長可用武器?"
"不用——然而你,還是用上劍比較好。"
"這豈不是……"
"很公平。武器說不定還沒有拳頭靈敏。"
"是了。希望薛城主能信守承諾,晚輩與三位前輩過招後,能和朋友及朋友的……親人一起走。"
"我會向她求情。"
"但是薛城主能做到幾分卻是我們也無法決定。江城主已然去查看狀況了。"林湘接口。
"有勞了。"周皖這才放下心,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