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王公原本正在府上會見客人,突然間會客堂上天崩地裂——先是地裂,開了個大洞,鑽出來一個帶着面具渾身披着皮甲的似人非人的妖怪。他什麼都不說,直攻擊王公!而那客人匆忙救下王公,客人的朋友也衝進來幫手,打得房頂都塌了,後來通通追進陷阱,與那妖怪血戰,丟了蹤跡。而且都身負重傷。”
“陷阱!”周皖提高了警惕,“是那個妖怪‘龍人’設的?爲什麼他要刺殺王公?”
“哎呀,所謂鬼神之事凡人怎懂得?那兩位朋友大概是找不到了,現在府上不是光惦記着四處追捕刺客嘛!管他是龍人還是妖物,總歸是個狂妄犯上的混蛋!”
“這話……有理。”周皖勉強點頭,心中又生疑問:三爺帶着燕兄……爲何非要趕回去而不是求助王公?
“我且問你,這位安撫使可是見死不救的人?”
那官兵一臉詫異:“怎麼可能!王公的爲人,我們是有目共睹!雖然偶爾有點犟脾氣,但絕不會見死不救!”
周皖的疑惑更深了:也許三爺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急着告訴我們?
“那……如何才能親自見到安撫使?”
“近些日子就免了,外人不讓接近——你快走吧,不要再妨礙我辦事。”那官兵脾氣較好,並未擺官架子威脅周皖。
“好,多謝小哥了,這些銀子給小哥當做酒錢,聊表謝意。”周皖話音未落,人已失了蹤影,獨留那官兵半舉着胳膊, 站在原地發愣,指間莫名多了一塊銀子。
周皖還是向王公的府邸去了。
親自見到他,才能將情況瞭解得更加清楚。關於那刺客的模樣,關於陷阱與刺客的來歷,關於燕驚寒前來詢問之事!
王佐在府外臨時搭建了一個棚子,現場指揮官軍調查,周圍衆多官員士兵彙報情況,四處探察。左近人多,看來很難私底下與王佐交談了——若是堂堂正正過去……若王佐真的如傳聞般正直,絕不會對周皖下手。即使不如傳聞,周皖也可以靠絕世武功逃出生天或者乾脆挾持王佐。
周皖真的這樣做了。
他整理端正衣冠,將謙常劍在腰間佩好,緩緩走出暗處,向那人羣扎堆的臨時的棚子直走過去。
如他所料,一幫官兵見陌生人靠近王佐,紛紛大呼小叫着衝過來。
周皖不驚不懼,微笑前行。
直到一個濃眉大眼的官兵試圖抓向他的臂彎。
周皖掐準時機,稍稍擡開胳膊,讓那人撲了個空,隨即彎肘前探,返捏住了那人臂彎處的麻筋。
“啊喲!我的胳膊!”那人哇哇大叫起來,周皖等他嚷嚷完,提氣沉聲道:“晚輩來尋王公,詳詢刺客之事,不想你們先行動手動腳,未免有損王公的名望。”
那人瞠目結舌,卻被周皖的威勢震懾,不敢再說什麼,只是可憐巴巴地把目光拋向王佐。其他官兵也不由停下了手,等王佐吩咐。
王佐身着黑色常服,正坐在棚子下的藤條椅上唉聲嘆氣。他聽聞喧鬧,又眼見周皖氣度不凡,正鎮定自若地走過來,不由多打量了幾眼。他聽周皖做此言論,心中稱奇,連忙起身相迎,遣散了那些性急的官兵,直接問道:“壯士知道那刺客的來歷?”
“晚輩雖然不知刺客來歷,卻與某二人是朋友。”
“小兄弟所指,難道是救本官的二人?”
“不錯。”
王佐心中一緊:他莫不是來怪罪我讓他兩個朋友受傷的?
卻聽周皖繼續說道:“他們可在離開前說了什麼話?”
“說話?”王佐沉吟片刻,“好像那位老人家念念叨叨地提到了……國姓……”
周皖愣住。國姓?趙?難道三爺認識那刺客?那刺客姓趙?
“若是官家要殺我……臣子只能認命!但究竟爲何!竟還連累了江湖朋友……”王佐嗟嘆。
“那刺客模樣……不知王公可還記得?”
“那面具被恩人打掉……只是一個照面。我有印象的……只是那人的臉我似乎有幾分熟悉,又無法形容,難道……他是皇族權貴?”
“如果當真是朝中權貴……又是武林高手……”周皖腦中急轉,“三爺又認識,也從未發覺此人……會是誰?且不論是誰了,王公務必多加保重。那賊人武功高強,若是打回來,恐怕尋常武士難以相敵。”
“多謝壯士指點。”王佐謝道。
“不知王公可接到了消息,請王公暫饒陳峒,求一個和解之機?”周皖突然問道。
“和解?怎麼能與犯上作亂的反賊和解!壯士一定是聽錯了,王某從未聽說過如此說法!”王佐拍着胸脯保證。
周皖心頭有了數:“白狐娘娘”並沒有把消息傳到!還是她在傳話途中碰上了什麼意外?不過安撫使定然不瞭解這江湖密事,且先調查一番那“陷阱”罷!
“不知王公可允在下去探查一番屋內陷阱?”
“陷阱……那只是個深深的洞穴,以及一條地道,直通城外,而那個出口早已被封住了。洞穴和地道里並無痕跡,甚至足跡都沒有……”
踏雪無痕?周皖心頭閃過這個詞:那人定然是用的高明輕功。
“經過調查,地下的暗室已經存在了一年有餘……”
果然……是針對王佐的蓄謀已久的陰謀嗎?但他沒想到燕兄和三爺……周皖心中微痛。
“如果小兄弟想要親自下去看看……本官可以答應,但請務必小心。”
“晚輩想與位朋友同去看看,不知……”
“準了!”王佐一拍大腿,“這件事不挑明白,恐怕本官躲不過去。請壯士務必協助查明。”
“晚輩自當盡力。”
周皖領來了魚唱晚。魚唱晚並不向王佐行禮,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徑自走向“陷阱”。
暗室不小,高度約摸有一人半,長寬足夠一人在此居住。暗室頂部與房間地面距離很近。刺客用內力斬開了頭頂的房屋地板,破土而出……雖然勁風撕裂出一個大口子,毀壞了暗室原本完整的樣貌,然而暗室裡的通風口還保存着,一個通向假山之後,一個通向柴房。暗道則只是一人高,長度則十分之長,直接通向城外的荒草地。暗室與暗道裡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來調查的官兵們的足跡。
“待找到那個混蛋……我一定要親手將他碎屍萬段……不然我不姓魚!”魚唱晚竭力搜查未果,切齒髮誓。
“線索……”周皖苦惱地扶着頭。
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對方隱藏得……深不可測!趙……三爺認識的姓趙的人?罷了,回去問問大爺……這裡我能做的,僅僅如此罷……
周皖謝過了王佐,與魚唱晚飛速趕回營地,與其他人匯合,免得他們擔心。
一進門,他便迎上了拓跋慧與葬花。
“兒呀,你終於回來啦!”拓跋慧樂開了花。
“幸好沒事……”葬花撫了撫胸口。
“我們都還好。”周皖寒暄數句,因急着尋找三爺大爺弄明事因,不及多加解釋,便匆匆繞去了後頭。
“三爺還沒醒,但沒有生命危險。小友與唱晚可得到了結果?”
周皖將情況通通報予了沈大爺。
“趙?”沈大爺皺眉,“三爺認識不少姓趙的江湖人。若是皇親國戚,卻沒幾個,更沒有武林高手……三爺所謂‘國姓’大概是指江湖裡的人,只是不希望王公知道吾天命之事……容老朽思索片刻。辛苦周小兄弟了……請你稍候,待老朽修書一封,煩請轉達給博曉居的沐風山人。小友只需點上一壺酒放在桌中央,向小二道‘沐雪吟霜, 曉風殘月,水秀山青,善任知人’即可,山人即會前來接信。”
周皖應了。
“博曉居”這個小酒館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周皖很順利地完成了大爺交給他的任務。
他正準備起身離去,卻看門口進來了箇中年人。
若是旁人,周皖並不會在意。只是這個人……爲何有幾分熟悉?但那中年人一身破衣爛衫,傷痕累累,似乎還折了腿,一瘸一拐,他何時認識過這樣的一個人?
周皖終究還是沒有動身。
小二看起來想要把那人趕出去,卻看那人拾掇出一錠銀子,向小二擺了擺,晃晃悠悠地走向周皖。
“小哥,可介意俺在這桌坐坐?”他開了口。
“沒關係,您坐,我馬上就要走了。”
“酒還沒喝就要走嗎……”那人嘆口氣,用指甲敲了敲酒壺,“還是滿的。”
周皖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
“當年我嘗酒無數,一醉方休,從來都是把酒喝得半滴不剩……卻是頭一回看到小哥這種人。罷了,小哥心中無愁,自然飲不下。飲了,不過是平添愁緒……”那人微微笑了,撥弄開面上的亂髮。
周皖這纔看清他模樣。灰頭土臉,兩道淡眉低垂,細眼微睜,八字鬍已覆到了嘴脣……總覺得有幾分相似之相識,到底是像誰呢?
“並非無愁無緒,反而是愁緒無窮。”周皖嘆氣。
“哦?”那人擡眼看向周皖,亦覺得有三分相識,“鄒某之愁,恐怕不見得比小哥淺幾分。”
“不知鄒兄所遇何事?”
“莫名的身世,莫名的追殺,莫名的失意。”那人咬咬牙,“我……是來找人幫忙的……縱使我命卑微如螻蟻,到底不能任他人左右我性命……不能!”
“前輩……要找何人?”周皖聽聞他經歷悲涼,不由想助他一臂之力。
“三爺。”那人苦笑。
“三爺?哪個三爺?”周皖心中大震。
“這世上還有那個三爺比得上程三爺!還有沈大爺……”
周皖難禁心中驚訝,低聲詢道:“你認識三爺?你也認識大爺?你可知三爺認識什麼姓趙的武功高強的人嗎?”
“姓趙的有,武功卻不一定高明,但是來歷卻稀奇得很。”那人歪歪腦袋,“你認識他們?”
“何止認識……”周皖聲音微顫,“姓趙的人……是誰?”
“自稱是臨安來的未中舉的貧士,趙魏。”那人閉上眼睛,面露痛苦神色,“‘白狐娘娘’將苦蕎許配給了他……”
“他與‘白狐娘娘’有關!”周皖大震,“也許……是他!”
“什麼是他?鄒某聽不明白。”
“如果當真是那邊出了差池,這個人便極有可能是害死了燕兄、傷了三爺的兇手!”周皖愈想愈憤,心緒難以平復。
“三爺受傷了?”那人大驚失色,“我鄒長庚欠三爺一個回答……請帶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周皖想答應,卻留了個心眼:“等等,鄒前輩,此事甚爲隱秘,您如何而知三爺在近處?”
“三爺……便在近處麼?不枉我拖着條斷腿尋他請他幫忙……我……只是想看看他……如果不便……我……我走了也罷……還請轉告三爺和大爺,謝他們的恩情,鄒長庚……恐怕只有來世還了……”
周皖看他神情真摯,雖風塵僕僕,目中卻純澈非常,神色不似作僞,終究軟下心腸:“鄒前輩,晚輩……帶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