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不是劍,刀不是刀,不存在的刃斬透了空氣,嗤嗤作響,不平凡的人攪動着鋒芒,虎虎生威。若說刃是月之銀光,他們手中的便是烈日的炎芒,雖不若豔陽刺眼,卻別有一番炙熱如火的氣勢。
“柳暗花明”突出奇險,“驚濤駭浪”卷攬萬物。且看周皖劍舞瀟灑,如雲流水,衣袂翩翩,飄然若仙,輕輕幾點便切中對方要害。他微微笑着,拆招又出招,毫不費力。陳峒刀勢狠烈,偏又夾雜着幾道輕靈的路數,刀法駁雜,略有點生硬,他腳下在不停奔走,步伐忙亂不已。
“招式使老,不易回返。”周皖好意提示道。
“多三分威猛,多三分士氣。”陳峒剛抽了口氣兒迴應,立刻又陷入困亂。
“威猛也罷,銜接得緊密些,不必顯露出縫隙,巧用些靈活招式……”周皖的劍突然換了個路數,剎那間天光乍破,如驚雷徹雲,閃透穹宇,卻不乏兩分靈動,接在電閃雷鳴的間隙,似瓢潑之雨打落在荷葉上猛然彈起,緊接着另一滴雨滴撲向大地,涌向大海,連綿不絕,勝似滾滾長江東逝水!大浪淘沙!
“好!”陳峒大駭,立即咬牙變招——如此找不到間隙就不找了,硬碰硬,且看究竟何人力大無窮!何人之刀劍威風堂堂!
周皖倒不跟他硬碰,他反以慢制快,反轉先機,正如那日他與牆頭的前輩……他劍轉輕盈,斜刺裡追纏了過去,裹住了陳峒刀的鋒芒。
“奇了怪了!”陳峒見狀大呼,連連催招,愈演愈快,卻是如何也脫不出。
“晚輩知前輩是領袖,在衆將士面前總要威風一些,以振士氣。可是對方若也是個硬點子,恐怕不能直接對付了。如果前輩知道四兩撥千斤,方纔也能將我的劍撥回,只是……”周皖劍意突變,立刻脫出了自身一片渾然的有利處境,變招爲極平凡的招式,如平川道長。
陳峒連連吃虧,此時一見周皖招式尋常,機會難得,立時不帶喘息,猱身攻上!
“錯矣……越是平凡越危險,更應謹慎。”周皖暗自嘆息,“果然在激戰之後……會不由自主地落去陷阱嗎……大概是……疲倦……”
周皖的劍突地刺出,不過是橫斬一劍之中手腕一抖,多吐出去劍鋒幾寸!
幾寸夠了。
這麼近的距離,這麼大意的躲避,這麼急而微小的變着——生死劫就在喘息之間。
鈍劍拂上了陳峒左胸的期門穴,不再動彈。周皖微笑看向陳峒,動作靜止,不去管陳峒的刀。
陳峒見狀,身子一顫,低頭看去,那劍尖輕戳在他穴位上,不偏不倚,而他居然並沒察覺,而自己的刀,距離周皖的肩頭還有三四寸的距離。
“周小兄弟年紀輕輕,武功高強,陳某甘拜下風!”陳峒拋下刀,深深作揖。這時他才真正拜服了——周皖的武功、對武功的認知,比他強得太多!
周皖匆匆去扶陳峒:“前輩言重了,晚輩不過是奉沈大爺之命,前來相助前輩的。前輩爲民衆操勞,晚輩敬佩不已……”
陳峒嘆氣,拾起刀:“陳某已記下了小兄弟的提議……縱使不熟練……也要再試上一試……”
周皖一愣:“前輩可是比武未酣?”
“正是!”陳峒擡起頭,炯炯有神,“你我再戰一場!”
“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一旁,燕驚寒劍如暮下孤鶩,零零散散地撲打着陳崢——有意?無意?偏偏在近了身之後如鷹隼啄食心肝一樣危險!迫的得陳崢連連後退,並無還手之力。陳崢明知不敵,心急如焚,偏要強行運氣抵住。燕驚寒的劍招雖頻頻變換,活潑異常,而他真正蘊含在劍裡的卻是沉穩與謹慎,與他的性子同出一轍。他戰着,卻時刻注意分寸。他知陳崢可能會年輕氣盛,他知陳崢會因久戰不下而心神不屬,他不能誤傷同盟……陳崢並未察覺,只道燕驚寒要逼他在衆人面前出糗,暗自惱火,戾氣更盛,暴喝一聲:“到此爲止罷!”
刀欺近,如繞指柔,如流水環山,猛然猛虎怒喝,劈面而來!而劍正遠離,不能回守——但陳崢的身體已極端靠近了來,只消燕驚寒一回劍,成敗立分,卻必須傷了陳崢!
燕驚寒沒有回劍,他只是雙腳一擰一錯一沉,脫開陳崢拼盡全力揮出的刀,順手攬住陳崢的腰腹:“小心了。”
陳崢一擊未中,刀勢奇猛,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傾倒,正倒在燕驚寒臂彎裡。燕驚寒小臂上彎,輕而易舉地勾住了陳崢,緩住他摔倒的勢頭,不讓他摔倒:“陳兄年紀尚輕,經驗不足,出招太急了。”
陳崢漲紅着面頰被扶起,不得不訕訕道:“多……多謝燕兄。”
“習武之人,切莫急躁。”燕驚寒挺直身板,“陳兄若將情緒平復,刀式之中還是攻守兼備的,可免去諸多危難。”
“不知前輩有何高見?”陳崢竟放下了架子,向燕驚寒求教了。
“不敢說高見。”燕驚寒見陳崢態度好轉,笑道,“不過是些愚見,敢問陳兄是否願意聽聽看?”
陳崢頗爲羞愧,擦了擦額上的汗,垂首道:“晚輩洗耳恭聽!”
角落之中,鄺深正與魚唱晚打得激烈。
鄺深極具大將風範,攪動長矛捲起風沙,遮雲蔽日,竟迫得魚唱晚收斂了平日玩鬧的性子,用心接戰。
鄺深之沉穩如燕驚寒,鄺深之招式,更比陳峒要犀利狠辣。魚唱晚臂力不足,劍又較矛短一截,似乎身處劣勢。然而數十招之內,他並未落敗,畢竟他見過的高手比鄺深多得多了!他一面躲閃防禦,一面鑽空子突擊幾下又立刻竄出,靈活如野鼠,矯健勝良駒,敏捷似飛燕,竟連擦到了鄺深腰腹胸背一十二次,叫鄺深更加不敢輕敵!
魚唱晚見鄺深悶着不言語,只顧着切磋,終於憋不住了:“鄺兄弟只是這樣專注於對手一人,如果身後有人偷襲豈不是……”
“不會有人。”鄺深沉着臉,依舊不苟言笑。
“是嗎?”魚唱晚狡黠一笑,嘴裡並不消停,“現在你我打鬥不會有外人……但若我是會分身的呢?”
“胡說。”鄺深冷冰冰的。
“啊呀!來了。”魚唱晚笑眯眯地看着穩如泰山的鄺深,將手中木劍“啪”地甩出,順勢一個“鐵板橋”躲過刺來的矛,擡手壓制住矛杆撞向鄺深!他左掌壓桿,右掌打向鄺深左肩,似乎只是輕飄飄的一掌。
鄺深大驚,急向後退,突地一道白光擦過他左肩,飛入魚唱晚手中!
“平日裡玩慣了,常將樹枝發出,巧用腕勁讓它迴旋飛回……”魚唱晚把弄着收回來的劍,笑道。
“着實有一套!”鄺深冷笑,連連攻上,不帶喘息!魚唱晚早已料到,巧撥幾劍繚花人眼,驀地從鄺深揮起的臂膀下閃開,晃到鄺深身後,便是一個掃堂腿!
鄺深見魚唱晚跑到自己身後,腳下急轉,自然就失了穩,魚唱晚這一踢,正中他脛骨!這自然只是輕輕一腳,驚得鄺深連忙躍起——鄺深雖然輸了一招,卻絕不服軟,着地後揮矛狂抖,如毒蛇吐信,別樣兇險,誓不言敗。
魚唱晚仍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卻大氣不喘地使全了整套的“壓江挹翠劍”,劍意逼人,龍光射牛鬥之墟,轉而佩玉鳴鸞,有如歌舞盛世,忽而朱華流動,妙似清風白雲,一氣呵成,氣凌彭澤之樽!宛若那《滕王閣序》,氣勢磅礴又不失優雅,此時將文武融合一體,盛景猶在眼前,令人大開眼界。衆兵士看得瞠目結舌,待二人停下許久才大呼起好來。
二人緣何停下?只因魚唱晚舞得盡興之至,精彩萬分,竟引得鄺深也想觀看到尾,不由催勁跟隨接招,讓魚唱晚好繼續下去。魚唱晚也好搶風頭,便一直舞弄下去,等他舞完,不再出招,二人自然就停下了。
“俊妙絕倫。”鄺深低聲讚歎,“鄺某佩服!佩服!”
“鄺兄弟言重,其實……”
魚唱晚話音未落,卻聽場中陳峒暴喝一聲:“何人偷襲?淨幹得些不乾不淨偷雞摸狗的混事!”
“偷襲不合道義,雖不至傷了晚輩,亦有勞前輩前去查明。”周皖沉聲道,盯着地上嵌着的一顆烏黑的鐵橄欖,打量過後,他用劍尖挑起鐵橄欖,令之落到劍身上,擡到眼前,仔細觀察。
這鐵橄欖做得精緻,大小與橄欖無異,重量稍沉,表面有些花紋,竟還有幾個暗刺倒刺!若是暗器世家安家的人看了,恐怕也得贊上一讚。
“誤會,誤會!”一個瘦小的男人被衆人擒住了雙手,“我以爲陳兄碰到危難了趕緊出手相救,不想是……”
“你是何人?私闖營寨,所爲何事!”陳峒打量着那人眉眼,並不熟識,大聲喝問道。
“小人樊謹,是大人派小的來與陳兄講明福禍的……”
“福禍?”陳峒皺眉,隨即冷哼,“是哪家的太守老爺叫你來的罷?你回去稟報,要我收兵?沒門!我意已決,若再來叨擾,休怪陳某無情!”
“噯……小的兩頭都沒法交代,陳爺還是再聽我一言罷!”樊謹低着頭,擡眼打量着陳峒臉色。
“既然如此……”陳峒欲言又止,目光在周皖、燕驚寒、魚唱晚三人身上流連許久。
“若是陳兄不願讓我等江湖人士牽涉義軍內部之事……”燕驚寒看出陳峒心有顧慮,主動言退,“我三人可先行告辭,來日再訪。”
陳峒確有此意,便道:“今日有勞三位指點武功——這人陳某會有所處置,向周小兄弟有所交代……賢弟,你去送送三位英雄罷。”
“陳崢從命!”陳崢抱拳爲禮,隨即帶三人離開了義軍駐紮之地。
“今日多謝三位英雄指點,聽君一席話,勝練十年武,還望幾位以後還能多來軍中,爲我等指點一二。若招待不週,還請恕罪。”陳崢十分客氣。幾人客套半天才各自分別。
數日後。
“聽說那樊謹……當天就被殺了。”
“陳兄怎地如此武斷……罷了罷了,也是那太守妄用庸人……只希望事情已辦妥當,下一步……先一步步來罷。”
“樊謹卻着實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盡其所能,只是陳峒去意已決,聽不進去,更拿樊謹的命以示決心……這……唉!”
“看來此行,並不那麼簡單……‘白狐娘娘’那裡,以及‘知天命’可有消息了?”
“暫時還沒有。大爺莫急,我看這件事……恐怕還得等陳兄攻下道州之後才能考慮和談……”
“是啊……武林人士之無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