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本不想靠近,耐何那死去的二人,身子前傾的方向和執扭的模樣,似乎要衝到榕樹根鬚裡一般。
明月好奇心起,大着膽子靠近榕樹根,不敢用手去觸碰那頭髮般的根鬚,用蛇皮匕首套挑起,濃密的根鬚之後,顯露出一道鐵柵欄來。
鐵柵欄上面鎖着足有男子拳頭大的將軍鎖,後面是一道僅可一人通過的石縫,陣陣的風順着石縫吹過來,飄蕩着鹹鹹的味道,明月心中瞭然,這裂石石縫後方,定是通向山腹,而山腹中,就是取之不竭的鹽礦,甚至極有可能,與山腳成越挖出的那個入口所進的是一道山腹鹽礦。
明月更加了堅定了一個事實,當年的瘟疫事件,根本就是人爲事件,只是披着瘟疫的外衣,一場大火燒了全部的屍體,使得真相永遠被掩埋。
只要不是瘟疫橫行,不是鬼魂做祟,全家搬過來住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明月反而放下心來,“蠟燭熄滅”的陰影也暗淡了不少。
此事太過隱秘,越多人知道越不好,明月不敢多逗留,匆匆忙忙爬上地面,剛剛關了暗道口,韓興就推門進了院子,不僅打了兩大桶的水,還領來了小翠和明星兩個幫手。
四人收拾好前廳,最後只餘房後的一溜伙房,伙房依在正房之後,依牆有七個呈梯形的竈眼兒,試着在最下面的竈眼添加柴禾,漸燒漸旺,七個竈眼兒的大鍋溫度卻各不相同,最中間的三四竈眼兒上的鍋,裡面燒的水最是沸騰,越往上越溫,最上面只起到保溫的作用。
小翠家原開過豆腐坊,見識廣博一些,看着明月好奇的眼神,解釋道,這是火龍竈,一般大戶的人家纔會有,只燒最下面一竈,七竈同熱,同時能供十幾桌的菜餚,而且竈眼兒通向不同的地龍和火牆,前面的屋子會跟着熱起來,冬天便會溫暖如春了。
明月愛不釋手的往竈裡添着柴,感受着“火龍竈”的古人智慧,不由得豔羨,手癢癢的要嘗試自己的宅女手藝了。
四人直到天擦黑纔將屋子裡裡外外收拾齊整,明月興沖沖的回到家中,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劉氏、明陽和鬆兒,明陽和鬆兒只是驚詫,而劉氏卻是除了驚詫還有恐慌,嘴巴張得大大的,半天也沒有給出一個或欣喜或憂愁的正確表情來。
明月將手掌在劉氏眼前晃了晃,劉氏才緩過神來道:“你是說、是說,你將孫宅買下了,只要買了窗戶紙糊上,咱就能搬家了?”
明月重重的點了點頭,頗爲興奮道:“最關鍵的是,我和小翠、明星已經在孫宅呆足了一整個白天,沒有鬼魂,沒有死屍,保證無礙。”
劉氏深深嚥了一口唾沫,覺得還是噎得難受,看向鬆兒,鬆兒鼓勵道:“娘,青磚房子總比土坯房好,我原來住的就是青磚房子。”
劉氏面上顯出一絲尷尬來,不知該怎麼告訴孩子孫宅鬧鬼的傳聞。
明月頗爲理解劉氏的擔心,對劉氏道:“娘,我知道你怕什麼。你就安心吧。我原來不是讓你做過幾套男裝,那是給我師傅做的,我師傅那可不是一般人,武功蓋世、飛檐走壁、出神入化、萬夫難敵,只要一伸手,就能嚇退一切妖魔鬼怪!若是不放心,娘、鬆兒和明陽可以先在土坯房住一段時間,開春這裡再重新蓋新宅子。”
明月毫不吝嗇的將一切形容武功高強的詞彙都安在了成越身上,恐怕就連臉皮厚如成越,聽着也會臉紅,若是那麼厲害,當初他怎麼會被魏知行堵在鹽礦裡,自己薅了幾十年於一身的黑毛?疼得他咬牙切齒?
小翠斜着眼睛笑眯眯的,調侃的看着明月,又看看劉氏,眉開眼又笑,卻又是忍着不說,明月恍然大悟,訕笑道:“哦,我忘了,我娘是等不到開春蓋新房子了,到那時,她早就搬到韓家去做新娘子了。”
劉氏被明月鬧了個大紅臉,想起韓林白天的軟聲細語,心情都跟着甜了起來。
明月曆來是個有主意的,她這個當孃的是個歷來沒主意的,想反對也是沒用,便任由明月瞎折騰了。
第二日,明月先將成越領到了新宅子,畢竟,地下被鎖的通道、兩具駭人的骷髏、數十噸的鹽石都需要他這個大力士來解決,總不能等着大家都搬進來,突然發現了,再費脣舌一一解釋吧。
將煩惱事統統交給了成越,明月便打道去了縣裡,過去是有銀子也不敢買,即怕村中人說三道四,又怕老宅胡亂猜忌,現在有了韓林這個現成的擋箭牌,明月決定大買特買,跟揮淚大血賣、大酬賓免費似的。
因爲買的東西太多,明月特地僱了牛老伯的牛車,繳了進城的兩文錢,趕着牛車直接奔了各處商鋪買東西,不一會兒就堆了半車,看得牛伯直乍舌,心裡一個勁兒的爲韓林忿忿不平,這韓林省吃儉用的攢銀子,臨了臨了娶了一個水性楊花的劉氏,身下帶着幾個賠錢貨不說,殷明月還是一個大手大腳的,以後老韓家的這個日子可咋過啊!到了最後,明月每買一件,牛伯就拍一下大腿,看那力道,怕是大腿都被拍青了。
明月哪管牛伯的大腿拍沒拍青,每看到一個店鋪就扎進去,眼睛不夠看似了,鍋碗瓢盆、茶碗茶壺必不可少;圍幔棉花必不可少,最重要的是,要加急訂製一個木製浴桶,讓全家人在年前好好洗洗澡,還要有裝水的大缸、挑水的木桶、掃地的掃帚等等等等等等。
小件都買完了,最後二人到了製陶坊,明月看着大大小小的陶缸、陶罐愛不釋手,一口氣定了幾十只各色小罈子,讓掌櫃的在上面漆上珍味坊的標記,作爲以後珍味坊專供的標記。
新宅子裡也要有水缸,明月自然得定一口大缸,看粗細,兩個成年人放進去都有寬餘。
牛老伯跟着明月跑前跑後,又替韓林抱屈,心裡早就老大不樂意了,見興奮的明月仔細的瞧着大缸,根本就瞧不出什麼名堂來,老頭兒眼珠一轉,計上心頭,指着水缸,一臉憨實笑道:“明月,你知道咋看缸的好壞嗎?”
明月呆萌的搖搖頭,牛老伯讓明月將頭伸進大缸裡,他在外面猛一拍缸壁,水缸登時發出“嗡嗡”的聲響,明月嚇得一下子縮回頭來,眼睛呆呆的看着缸壁不做聲。
牛老伯本是個實誠的莊稼人,只不過是一時興起想懲罰明月亂花韓林的銀子,見明月晃着腦袋癡傻般,登時慌了神,趕緊扶着明月。
明月只覺得滿天的星星飛速運轉,耳朵裡嗡嗡的響着,如成千上萬只蚊子在耳邊嗡叫,半天才醒過神來。
再次看了看粗口大缸,歡喜的抱着牛老伯笑道:“牛老伯,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不知何故的牛老伯怔怔的跟着明月手舞足蹈起來,兩個人歡脫的如同吃了糖果的小娃子。
明月剛剛將頭伸進大缸裡時,腦子裡想着多買幾口,將家中醃鹹菜的小罈子、盆子全部換成大水缸來醃。
牛老伯猛的敲缸壁時,缸壁“嗡”聲響起,明月被震得七魂丟了五個,閒下一個突然開了竅,想起現代時看電視節目一種測試泡菜缸的方法。
泡菜缸,缸身似孕婦的大肚子身體,缸口回收,有着裙子一樣的缸沿凹槽,缸蓋如倒扣的盆子一般扣在凹槽裡。
行家裡手想要嘗試缸是否完好,就會在缸口凹槽裡倒滿酒精,扣好蓋子,將酒精點燃,酒精會撲撲的燃燒,直到缸內的空氣燃盡,酒精被吸入缸腹,很有意思的一個方法。
這種缸可以完好的隔絕空氣,泡菜保持着真空狀態,利用自身進行發酵,發酵過程中,缸內會時不時發出酒精的氣泡聲,用筷子敲擊,會接連發出“撲撲”的泡泡碎裂聲響。
明月面有喜色,自己怎麼把這麼好的器具給忘了呢?原來是因爲沒有地方可放,現在可是有着幾百平方米的“地下室”,而且是恆溫的,千金難尋的好地方。
明月興沖沖的在地上畫了缸樣子,又用現成的大水缸比劃了半天,直到匠人完全領會了她的意圖,最後達成每隻比普通大缸高出二十文錢的價格談妥,四天後交貨十口大缸,年後正月十五前再取走十口。
人逢喜事精神爽,買妥了東西,明月將一口大水缸捆在牛車上,讓牛伯伯趕着牛車悠哉悠哉的往家走。
陶坊在縣城的效外,出城門必須穿過縣衙所在主街,此時正近午時,走到縣衙前卻是怎樣也過不去了。
明月站在牛車上張望,只見縣衙前各色女子穿紅掛綠,花枝招展,香氣四溢,如同品香會、賞花宴一般,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歡脫的女子們雖然擁擠着,卻仍要在寒風裡放着紙鳶,空中的紙鳶卻不如它們的主人一般熱血沸騰,而是跌跌撞撞的從空中栽倒下來,三五隻的糾纏於一處,連帶着它們各自的主人也栽倒一處,如疊羅漢般。
嫺靜的女子們也不甘示弱,大冷的天穿着夏季的紗衣,臉上羞赧一般的潮紅,明月很是懷疑,那是凍紅的,而不是羞紅的。
清一色的女子或綽約偷窺,或明目張膽的看向縣衙的牆頭,此時,高逾一丈的牆頭上,一身暗紅色衣裳、上繡大紅牡丹的男子,如一團烈火般在寒風凜冽中武着長劍,劍聲崢嶸,叱聲清亮,招勢凌厲,如氣冠長虹、火御冰劍,別有一番風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