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全看在了眼裡。心裡泛起一絲苦澀。轉念一想,各有其主,雙方還是敵對狀態,諸葛亮懷疑他,也是很正常的。吐了一口胸中的悶氣,他輕笑道:“我客居襄陽近十年,這裡就是我的第二故鄉。這一次離開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來之前就已經打算好了要好好的故地重遊一番。不過,行程很緊,所以,我就不過多打擾孔明兄了。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聊。”說罷,真的起身拱手告辭,準備離去。
諸葛亮臉上微燙,連忙攔住了他:“元直,大老遠的來一趟不容易。不如我們溫壺好酒,好好聊聊。”
“孔明,對不起,事先是我考慮不周。”徐庶誠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身份尷尬,我不應該這樣冒冒失失的來找你。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你多多保重。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喝酒聊天。”
見他執意要走,諸葛亮惆悵不已,苦笑着點頭:“那,我送你。”
徐庶抿嘴淡笑,轉身走出書房。
諸葛亮微嘆,搖頭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青松見二人這副模樣,很是不解,緊緊的跟了上去。
“徐先生這是要走了嗎?”黃碩帶着秋姑正在“慢步”,遠遠的看到諸葛亮象是在送客,覺得很奇怪,想了想,還是微笑着過來打聲招呼。
徐庶拱手行禮:“打擾嫂夫人。只是徐庶俗務纏身……”
看到豬哥一臉的惆悵,再加上青松站在兩人身後衝自己擠眉弄眼的皺眉撇嘴,黃碩猜了個七七八八,笑眯眯的屈膝回禮,截住了他的話:“徐先生千山萬水的來看望夫君,連薄酒都沒喝一口,就匆匆離去。不知道的呢,還以爲是我們夫妻不念舊情,怠慢了老友。說起來,徐先生也是個有口福的。莊子裡剛送來了幾壇新釀的米酒,味道還不錯。徐先生既然湊巧趕上了,不如和外子一起嘗試一下新酒。徐先生以爲如何?”豬哥真正的朋友不多,再加上一南一北,相隔甚遠。也不知道下次重逢要到猴年馬月,說不定這一別就是訣別。她不想豬哥爲了一件小事而抱憾終生。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庶只好留下“嘗試新酒”:“兩年沒喝過荊洲的米酒,心裡還真的很想念呢。多謝嫂夫人款待。”
黃碩留客成功,得意的瞄了摸着鼻子訕笑的豬哥一眼:“那我就不打擾兩位雅性了。我這就給你們張羅些下酒的小菜去。”說罷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帶着秋姑款款離開。
諸葛亮眉眼帶笑,朗聲說道:“元直,請。”
徐庶哈哈大笑:“請。”
兩人攜手回屋。
青松快活的摸着腦袋:“小的這就給兩位先生拿酒去。”轉身,飛也似的跑了。
几案上的兩碗茶水是熱的,嫋嫋的冒着熱氣。兩人重新在剛纔的位置上坐下。
諸葛亮舉起茶碗道歉:“元直兄,剛剛都是小弟多心冒犯了。還望……”
不料,徐庶探過身子,不買帳的按下了他的茶碗,眉峰高挑:“以茶代酒,孔明不是想耍賴吧?難道是心疼你那幾壇新釀的米酒了?”不經意間,當年那個率直犀利的徐元直又回來了。
諸葛亮一怔,很快會意過來了,愧疚的搖頭輕笑:“真的很抱歉,元直千里迢迢的來探望我。而我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兄臺的一番美意。”
“孔明,你要再這麼說,我就真的上你家酒窖提酒走人了。”徐庶兩眼亮晶晶的,擺手示意他不要再提這一檔子事。
諸葛亮釋懷大笑:“行行行。我一定讓你吃了還兜着走。”
徐庶滿意的頻頻點頭:“這還差不多。”
很快,青松就用托盤端了兩隻黑陶碗和一個用紅泥封的嚴嚴實實的黝黑的酒罈子過來。
當着兩人的面,青松熟練的拍開封泥,給兩人各自斟了滿滿的一碗。
書房裡立馬酒香四溢。
徐庶微眯起雙眼,使勁的吸了一口,大讚:“好香。”先是迫不及待的端起酒碗小啜了一口,咂巴着:“嗯,還是當年的那個味道。”然後一飲而盡,“痛快。好久沒有這樣暢快過了。”
他喝的這樣暢快淋漓,把諸葛亮的酒蟲也勾了出來。放下手中的扇子,諸葛亮不甘示弱,也來了一口悶,抹嘴樂呵:“這酒還是要和元直同飲纔夠味。”喝酒講究的就是個氣勢和心情。跟不搭調的人喝酒,再好的美酒也會寡而無味。
徐元直沒鳥他,目不轉睛的盯着青松倒酒。
青松輕笑:“兩位先生還是先慢點喝的好。今天可是夫人說了,她要親自下廚的。”
徐庶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憨笑:“誰不知嫂夫人燒得一手好菜。看來今天徐某真的是有口福了。”
也不知道娘子能不能受得住油煙味。記得當初懷寶寶的時候,她根本就聞不得一星半點油煙。諸葛亮不禁有點擔心。
看出了諸葛亮的憂心,徐庶問道:“孔明,怎麼了?”
諸葛亮搖頭輕笑:“沒什麼。只是娘子剛有身孕,我擔心她受不了油煙。”
徐庶“啊呀”一聲,大驚失色的彈了起來:“罪過罪過,孔明還是快快去攔下嫂夫人吧。”諸葛亮寵老婆,在朋友圈內是出了名的。徐庶記得很清楚,懷頭胎的時候,黃碩妊娠反應太大,諸葛亮都快急成了小老頭。堂堂七尺男兒到處打聽孕婦止嘔的方法,沒少被朋友們取笑。
諸葛亮點點頭:“也是。”心裡後悔的要死。剛剛一心只顧着怎麼留下徐庶了,竟然沒有顧慮到娘子。
這時。秋姑已經提着一個紅漆提籃進來了。見諸葛亮和徐庶象是要急着外出一樣,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到底還要不要擺飯。
諸葛亮急忙問道:“秋兒,娘子怎麼樣了?”
秋姑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明瞭的神形,放下提籃:“夫人很好,只是覺得有些累了,已經回房歇息去了。”
屋子裡的三個男人幾乎是同時舒了一口氣。諸葛亮和徐庶開心的又坐了下來。
秋姑這才的打開提籃,濃郁的醬香牛肉味就率先瀰漫開來。
徐遮兩眼放光,笑道:“哈哈,竟還有醬香牛肉!”也不知道黃碩怎麼弄的。他闖南走北多年,從來就沒吃過比她做的更好的醬香牛肉。也難怪,此行之前,孟公威和石文元那兩個傢伙砸咂巴着嘴巴說他口福不淺呢。
“除了醬香牛肉,還有涼拌耳尖和清淡黃豆芽。”秋姑把熱氣騰騰的下酒菜一一端上几案。因爲是分餐制。所以一共三樣六碟。這些都是諸葛亮最愛吃的。他回來之後,黃碩便讓廚房常備着。不想今天能拿來應急。
徐庶深情的看了自己跟前的酒菜一眼,瞅着諸葛亮酸裡吧嘰的撇撇嘴:“以前沒見你燒過什麼高香,怎麼也能娶到一房這樣的好媳婦?把兄弟們都羨慕死了。我記得那會兒,嫂夫人風評不好,沒有人敢和黃府結親。孔明,你老實說,是不是事先見過嫂夫人真容?”
諸葛亮得意的就着醬香牛肉喝了一小口酒:“呵呵,我們那是三生約定的。”全大漢就數他最有福氣啦。老婆能跨越一千八百年嫁給他。不是三生石上約好的。還能是什麼?
“切!”徐庶不屑的又牛飲了一碗,長嘆,“都說生女肖母。可惜我家小子還不到半歲,孔明肯定是看不上。要不還真想和孔明結門娃娃親。”
不知道爲什麼豬哥迷迷糊糊的就想到了阿仇。娘子真的很厲害,居然隨手就撿來了這樣一個人物。家世出身、人品相貌樣樣出色,是個可造之材。嘿嘿,可以考慮爲寶寶留着。
看到諸葛亮的嘴角歡快的輕輕翹起,徐庶大喜:“怎麼孔明不嫌棄嗎?”
諸葛亮回過神來,訕笑:“嘿嘿,這事我說了不算。草廬內的婚嫁全由內子做主。”後背陣陣發涼,差點給寶寶找了個小女婿!暗地裡提醒自己。淡定淡定,不能一得意就着了這小子的道。
徐庶明顯的身形一矮。想指腹爲婚,又怕氣着了諸葛亮。人家還沒兒子呢。沒道理因爲你家有個小子就盼着人家胎胎生女兒吧。
諸葛亮連忙親自爲他斟上酒:“喝酒喝酒。”
酒過三巡,兩人都喝的有點高。話說的越來越隨意。青松也不好繼續留在那兒,便拉着秋姑悄悄的離開了。
徐庶拉着諸葛亮的袖子,眼淚都快下來了:“孔明,你不知道我兩年真的好苦哇。”
諸葛亮打了個激靈,酒意退了一半。說話帶哭腔,這是徐庶快要喝醉的前兆。
果然,徐庶徑自把自己的酒碗倒滿,一飲而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開了:“我一心想做個匡扶大漢的中興之臣。可是,卻被蒯越老兒匡去了曹營。不想與曹操爲伍,他卻對我恩重如山。荀公(就是荀彧)也跑以身說法,曹操雖有不軌之心,但他現在還是漢臣。在曹營做事,一樣的是爲大漢出力。我想了想,覺的他說的沒錯。心想,我穿的是漢服,拿的是大漢的奉祿,只要不爲曹操出謀劃策去如何謀奪大漢,還是地地道道的漢臣。在曹營,包括荀公在內很多人都是抱着和我一樣的想法。正因爲有了我們這些人的存在,曹操對大漢天子還是很忌憚的。”
他一把抓住諸葛亮的袖子,痛哭流涕:“可是,孔明,你知道嗎?天子真的太軟弱無能。完全就是曹操的一個擺設。我們空有一腔熱忱。真的不知道還能撐到什麼時候。嗚嗚嗚。”說罷,竟象一個小孩子一樣伏下身子,傷心的哭出聲來。
諸葛亮讀出了他的絕望和無助,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滄涼的說道:“盡人事,聽天命。我們盡心了,就無悔了。”一行清淚潸然而下。
諸葛亮知道徐庶是在爲大漢而哭泣。他對大漢的忠心至今沒有一點兒改變。可是,他和大家一樣看得出來,大漢的滅亡只是遲早的事。在歷史的車輪面前,他們這幾隻螳臂又能擋得幾時?
“這樣做有意義嗎?”諸葛亮耳邊不由響起雷迅,不。是司馬懿以前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