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吟風不可置否,又將目光轉向還在梅樹下仰望的女子。
“青玄的使臣明日會抵京,蕭東籬甚是着急想要納妃,我打算做個順水人情,替他圓了這個夢。”
莫名的話語讓泠弦疑惑,可想到逸郡王這睚眥必報的性子,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前些時日害弄月中毒的人是蕭東籬。”泠弦面色沉下。
原本他就奇怪,還有什麼毒是弄月解不了的,如今總算是明白了,只有熟悉她的人才可能知曉她的弱點,而蕭東籬與她出自同門,關於弄月醫術方面的事,他或多或少是瞭解一些的。
泠弦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慕吟風回眸,微微偏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弄月難得有此閒情雅緻,指使非夜替她摘了一捧紅梅,心滿意足的捧着往亭子裡走來,非夜跟在身後。
走到亭中只見慕吟風一人,她很是意外。
“咦?方纔泠弦不是都還在的,怎麼只是片刻功夫,他人就沒影兒了。”
慕吟風擡手接過她遞出的紅梅捧在掌心,隨意答道:“他說有事要先行一步,改日再來府中一敘。”
“他還要來找你理論當日你算計了他之事?”弄月面帶促狹,明知他二人已經說開,還是忍不住想要給自己找樂子。
慕吟風知她心思,見她如此開懷,自然願意配合她。
“那日之事不能賴在我頭上,是他自己將話只聽了一半,方纔他說要去找幫手,想來是真的,如今我勢單力薄,該如何是好。”
弄月低笑,自袖中拿出一方錦帕,攤平在石桌上。
“將梅花放下,我要回侍郎府一趟。”
他依言照做,而後將帕子輕輕包起,遞到非夜手中。
“讓人將這個收好,晚上送到遊園來,順便派人知會母妃一聲,我們在侍郎府用晚膳,晚些時辰纔回府,讓她別等着。”
“屬下這就去。”非夜拿着那團包好的梅花,閃身而去。
手上微涼的觸感傳來,弄月回眸望去,會心一笑,纖纖玉指反扣住他的。
侍郎府守門的家僕遠遠瞧見有着敬親王府徽制的馬車,驚喜的朝府內奔去,片刻後老管家就出現在門前迎接。
“老僕見過郡王、郡王妃。”
慕吟風擡手道:“管家不必多禮。”
弄月細細打量着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十年如一日的爲楚府奔波勞碌,記憶中挺直的腰板已顯佝僂,鬢角花白,已不再是記憶中的強健了。
“老管家,往後就別總是想着凡事親力親爲了,一大把年紀是時候好生歇息了,府中瑣事放手讓下邊的人去做,您就隨便照看着就行。”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擡手將他扶起。
“您先下去,我們也不是外人,自行去找明叔就是。”
老管家眼眶溫熱,搖頭道:“多謝郡王妃,老僕勞碌慣了,若是讓我什麼事也不做,就會全身不舒坦。”
弄月淺笑點頭,與慕吟風相攜往府中走去。
老管家站在原地,瞧着遠去的一雙儷影,心下感嘆,雖是陰差陽錯,但卻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姻緣天定一點都沒錯。
楚天明早朝之後便一直在牀邊守着,他回來不久音書便醒過來,當得知自己懷有身孕時,音書愣了半晌,隨後兩行清淚落下,那是喜極而泣。
一開始她還不敢相信,楚天明告知她是弄月診的脈時,她才徹底信了。
這麼多年,她終於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家僕前來通報逸郡王與郡王妃到了,夫妻二人甚是驚喜,音書掙扎要起身卻被楚天明強制按住。
“月兒交代過了,你這幾日要臥牀歇息,這次若不是月兒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你身上的毒雖然解了,但到底傷了身子,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大意不得。”他將她塞回被中,讓她躺好。
楚天明還未站起身,弄月與慕吟風便已跨進了屋裡。
“明叔、娘,我們來了。”
音書在楚天明的攙扶下靠坐在牀頭,着急而期待的向弄月伸出手。
弄月鬆開與慕吟風交握的手,快步往牀前奔去,緊緊握住音書的手,輕靠在她的身上,低聲說着話。
“娘,我好想你。”
“你這丫頭,只是匆匆差人來送了封信,說是有事外出一段時間,是何事也不說清楚,害得娘這顆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如今你總算是回來了。”慈愛的撫着她的頭,音書略微責怪地說。
弄月直起身,歉疚道:“是我考慮不周,只因當初事出突然也來不及事先做準備,下次我不會這般莽撞了。”
音書點頭,撫上弄月的面頰,細細打量後,很是心疼的瞧着她。
“只是出去三個多月,怎地消瘦了許多,面容還有些憔悴,可是在外面吃了苦?”
弄月搖頭道:“沒什麼,就是在路途中受了些顛簸而已,您別擔心,過幾日就養回來了,倒是您,如今可是要多留意纔是。”
“府中的奸細,慕吟風已讓人去查了,很快便會揪出,您可以安心的養胎了。”
她輕聲安慰着,想着這幾日的大悲大喜,心下也是憂喜參半,喜的是這次中毒有驚無險,憂的是,這纔是剛開始,往後或許還會發生更多類似的事。
母女二人在房中說話,慕吟風與楚天明只是站了片刻便去了正堂。
刻便去了正堂。
“逸……吟風,侍郎府之事勞你費心了,這幾日我也一直在追查,但最終還是毫無結果,兇手好似早有提防。”兩人坐下後,楚天明成熟儒雅的面上滿是憂慮,心中不安卻又找不到潛藏在暗處的黑手,只能嚮慕吟風詢問。
慕吟風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示意他不必憂心。
“我已讓人去查了,今日之內定會有消息,您大可安心,我已安排了人在府中暗中保護,音姨和孩子的安危不會再受到威脅。”
楚天明看上去是個儒雅書生,但到底是武將,行軍佈陣是他的強項,陰謀算計卻不是他擅長的,京城這個繁華之地,平靜表面下掩藏的是層層殺機,讓人防不勝防,他在邊陲駐守多年,算是遠離了這些陰謀算計,想來當年楚林軒也是看出了這些,纔想了法子將他弄出京城去。
想到遠在青玄的楚林軒,他從未謀面的岳父,當年能在險象環生的逆境中全身而退着實不易,想必這麼多年一直是關注着弄月沒關注着楚天明的,遲遲不肯相認也是怕他祁王的身份會給他們帶來危害。
“楚叔可知曉弄月此次出遠門是爲何事?”
弄月先前與他說過,關於她父母親和哥哥的事,讓他找個時機告知楚天明,眼下時局緊迫,若是被有心之人翻出來,而楚天明又是毫無準備,那就只有被迫捱打的份兒,所以要提前準備,以便主動出擊。
楚天明搖頭:“月兒她只說有要事要辦,並未說是何事,但我想能讓她這麼着急定是大事,她若是想說,早晚會告訴我的。”
“的確是大事,她去了青玄,去見對她、對您都很重要的人。”
慕吟風也不再賣關子,在楚天明不解的目光中,緩緩說道:“她是去見她的父母與哥哥。”
“你說什麼?”楚天明猛然站起身,震驚的瞧着他。
優雅起身,慕吟風認真道:“您沒聽錯,岳父岳母和鳳遙都還活着,當日她收到消息匆匆趕去確認,而這幾個月以來,她一直在青玄與親人團聚。”
“這……怎麼可能?”
“大哥和大嫂還有鳳遙都還活着,他們安然無恙,爲何這些年連封信都不給我,就連月兒也是,他們也太狠心了。”
從一開始的震驚到不敢確定,明白過來慕吟風不會對他撒謊,楚天明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當年楚家出事,他苦苦尋找,用了五年的時間才尋到音書與弄月,又過了七年,忽然得知楚林軒一家都沒事,心中怎能不震驚。
同時更心疼弄月,心中難免責怪自己的哥哥嫂子何其狠心,當年弄月才那麼小,他們也能一直不聞不問這麼些年、
慕吟風能理解他的心情,在一開始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心中也是和楚天明一樣的想法,可是後來想通了,明白他們的處境,他們的苦衷,也就能與他們換位思考。
“他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岳父他如今在青玄身份特殊,若是將他與您的關係公諸於世,會給您帶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至於弄月,他們在您未找到她與音姨之前也是絲毫沒有線索,直到被您找到之後,他們纔得到消息,那時候他們在青玄的處境也甚是艱難,不想讓弄月也捲入其中,這才求得離淵神醫前來照看弄月,後來他們也知弄月不喜被約束的日子,也就打消了與她過早相認的念頭,只是希望她一直無憂無慮地在江湖上過自己喜歡的日子。”
慕吟風的一席話讓楚天明沉默,心中的喜悅之情並未讓他驚喜過頭,他自小跟在楚林軒身邊,自然明白楚林軒的心思。
當年在那樣的情況下,楚林軒首先想到的事是如何保住他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弟的性命,在背後爲他安排好一切,怕他被牽扯其中,便什麼事都瞞着他。
“這些年,他們一直都在青玄生活嗎?”鎮定下來後,楚天明關切的問。
慕吟風點頭:“當年他們之所以能安然無恙的逃出去也是多虧了青玄的老祁王派人接應,岳父他沒多久便襲承王位,參與青玄朝事,兜兜轉轉還是無法擺脫爭鬥的泥沼。”
“襲承王位?他爲何會與青玄的祁王扯上關係?”楚天明訝然。
慕吟風思忖片刻,而後與他說道:“今日便是弄月讓我與楚叔細談的,關於岳父的身世,各種曲折,您且先坐下,待吟風慢慢道來。”
堂中寂靜,只有清潤好聽的聲音在訴說着一段不爲人知的過往,離奇的身世,政治鬥爭的漩渦中苦苦求生存,金蟬脫殼之後的隱忍,步步爲營,不明說也能理解其中的艱辛。
安撫好音書後,弄月自房中出來,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也不見慕吟風的蹤影,她猜想他應該是還在正堂中與楚天明說話。
難得有自己的空間,她心情愉悅的往清月苑而去,那裡曾是她與楚映月的閨房,如今就只剩下楚映月一人,姐妹兩人很久沒在一起談過心了,正好她也要問問關於景離的事。
“我知你心中有人,你時常透過我來思念他,你不說我也明白,沒想到長了這麼一張臉竟能讓我由此榮幸,弄月當日救我也是因着這張臉,你也是如此,因着這張與他相似的面容纔會與我親近。”
路過薔薇園時,慕景旭帶着惱意的話飄進她的耳中,弄月疑惑的停下腳步,光明正大的在外面偷聽。
“你別胡攪蠻纏行嗎,這和弄
嗎,這和弄月沒關係,別將她也扯進來。”
“您是王爺,天之驕子,既然這麼委屈又何必前來自找沒趣,侍郎府廟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往後您別來了。”
楚映月的聲音接着傳來,這還是弄月第一次聽她用這麼刻薄的語氣說話,還是對慕景旭說的,這倒是讓她意外了。
慕景旭性子灑脫,爲人重情義,對待女子也算是體貼細膩,怎就能被她向來溫婉待人的姐姐一反常態的怒語相對。
況且方纔慕景旭明明也是惱怒的。
心下好奇,弄月豎直了耳朵,繼續偷聽。
慕景旭咬牙道:“是,都是我一廂情願,眼巴巴的跑到你跟前來討你厭棄,我就是作踐自己,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我就不明白了,他哪裡好值得你這般死心塌地,僅僅就是因爲我比他出現的晚嗎,我待你的心不比他差,可以說是更甚。”
“你不顧一切隨他背井離鄉,就連親生父親都捨棄,可他又是如何回報你的,你被人追殺時他在哪裡,你掉下懸崖差點丟了性命時他又在哪裡,你失蹤這麼久了,他可曾來找過你,我在你性命垂危之際救你,用盡法子讓你展顏,最後換來的不過是一廂情願的難堪罷了。”
他的話刺中了楚映月那尚未結痂的傷口。
她沉聲道:“我的事不勞旭王殿下費心,楚映月一介民女哪能有福氣得您青睞。”
“他都要娶別人了,你怎地還這般傻?”
慕景旭怒說完,便甩袖離去。
楚映月怔愣,隨即縱身一躍擋到他前面,抓住他的手臂問:“你方纔說什麼,誰要娶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