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鳳遙這時才擡眼望她,皺着眉不說話。
“那我走了,慕吟風到了以後,告訴他跟着磷粉走就能找到我。”
身後沒有人回答她,她也只是笑了笑便出了禪房,楚映月也沉默地跟在她身邊,吉雲寺外祁王府的護衛早準備好馬匹,在原地等着她們出來。
見她利落翻身上馬,楚映月猶豫道:“弄月,孩子……”
“姐姐放心,有師父的靈丹妙藥,孩子不會有事的。”弄月坐在馬上,巧笑嫣然看着她,用左手摸了摸小腹,“孩子最近都很乖,今天也一樣,我們走吧。”
楚映月沉默翻身上馬,兩人同時揚鞭,急馳而去。
半個時辰後,慕吟風風塵僕僕趕到,卻只有祁鳳遙冷着臉丟給他一句沒有溫度話,讓他跟着磷粉去找弄月。
跟着磷粉去找,那就得到晚上,可他一刻也等不了。
“爹、娘,弄月她到底瞞着我什麼?”知道祁鳳遙此時不會與他說什麼,慕吟風只能走到祁林軒面前,希望他們能告知他。
徐錦心動了動嘴卻是無言,將頭偏從一邊,默默拭淚。
祁林軒嘆了口氣,說道:“月兒身上的花下眠如今只能冒險用血竭之法方有一線生機,血竭之法的前提就是將全身血液流盡,她瞞着你的就是這個。”
“血液流盡,人又如何能活。”慕吟風喃喃倒退。
祁鳳遙扭着臉不肯看他,而離淵也是自顧自忙碌着自己的,對身旁的一切毫不在意,徐錦心無聲哭泣。
慕吟風忽然眼前一亮,瞬間充滿期冀,上前抓住離淵的胳膊,“師父,你定有法子救她的對不對,師父你快告訴我,你有法子的是不是?”
“我這不是正想着法子嗎,你一邊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離淵老臉一黑,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背過身去繼續搗鼓手中的藥杵,藥杵與木質的小藥槽碰撞,聲音在這安靜的氛圍中異常突兀。
慕吟風頹然後退,撞上身後匆匆跟來的慕景旭而不自知。
慕景旭扶住他,“你這是怎麼了,映月與弄月去哪兒了?”
他看了一下禪房內的人,唯獨少了那兩個女子,而大家的神情又都很沉重,慕吟風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失態。
慕吟風拂開慕景旭的手,跌跌撞撞奔了出去,慕景旭又趕忙跟上,一溜煙又奔出了吉雲寺。
“吟風,你等等我。”他望着慕吟風翻身上馬如離弦的箭射出一樣,趕忙飛快躍上馬背,邊揚鞭邊疾呼。
暗夜與非夜兄弟倆也是與慕景旭同時上的馬,慕吟風速度太快,之時眨眼的功夫將將他們三人遠遠甩在身後,他們三人只能集中精力,絲毫不敢分神,緊追在慕吟風的身後。
日漸西斜,殘陽如血。
弄月與楚映月二人來到城外的一座荒山之中,雜草叢生,路途也甚是崎嶇。
“弄月,你是如何知曉火鳳在這裡的?”楚映月騎在馬上小心地查看着四周,一手揪着繮繩,一手拿着劍。
弄月道:“火鳳她要養蠱,此處是最適宜的地方,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古墓,想必前幾個月她就一直在這裡養着。”
“養蠱?她要你親自前來究竟是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麼?”楚映月話落便見前頭露出的石碑,她望向弄月,問道“就是這裡?”
弄月點頭,“就是這裡。”
森森古墓,前面是幾塊高大的石碑,雜草有半腰高,卻是有一條青石鋪出來的小道通到墓門處,四周藤蔓纏繞,荒涼的景象,讓人一看便遍體生寒。
“師兄,你爲何會在這裡?”墓門打開,楚映月吃驚地望着站在眼前的景離,這種情況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難道你與火鳳是……你們是一夥兒的?”
她已找不到其他理由,只有這種情況下,景離纔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裡。
景離不答,側身站在一旁。
弄月擡手扶額說道:“師兄,我頭暈,你來扶我一下。”
“好。”景離伸出手扶住弄月的胳膊,在廣袖的掩蓋下,弄月的手覆到他的手掌中,一個硬物塞到他的手心裡。
“弄月,你何處不適,可能是方纔趕路太急,要不我們坐下歇一歇再進去?”楚映月從見到景離的震驚中回神,伸手扶着弄月的另一隻胳膊,擔憂的望着她。
弄月安撫一笑,“我還能堅持,早一些救出娘我才能安心。”
墓室中的通道彎彎繞繞,只有遠距離的燭光搖曳,光線只能夠勉強看清腳下的路面,因着弄月的不適,三人就慢慢前行,大概半柱香的時間總算到了墓室中心。
火鳳一身紅衣很是顯眼,輕紗遮面以妖嬈姿態坐於石棺之上,而鼻青臉腫,一隻胳膊還吊在脖子上的蕭東籬竟也在。
“喲,你這是怎麼了?就跟病秧子似的,你楚弄月不是號稱醫仙嗎,自己生點小病就能這般病怏怏的,也不怕丟了你神醫師父的臉。”火鳳一個旋身,火紅衣裙劃過一個弧度,一隻腿隨意搭下,另一隻彎曲踩在石棺上,閃着媚眼略帶嘲諷看着弄月。
撥開楚映月與景離扶着她的手,弄月站直身子向前走了兩步,掃了一眼所處環境,她也不廢話,開門見山說道:“我娘人呢,我清楚你的目的,讓我姐姐接我娘走,我不想待會兒嚇到她們。”
“你可真是個好女兒,也是個好妹妹,到了這個時
個好妹妹,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瞞着她們,不過這樣也好,我要做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火鳳媚笑着拍了拍掌。
一道暗門打開,一個異族打扮的侍女扶着音書走了出來。
火鳳斜眼道:“你要找的人安然無恙地還給你了,那你也該將我想要的給我才成。”
弄月上前仔細查看了音書,見她沒事才安下心,替她解了啞穴才轉身對火鳳說道:“你放心,只要我娘和我姐姐安全走出這裡,我就將你想要的給你。”
“月兒,你別管我……”音書解了穴,急聲開口。
弄月握了握她的手,輕笑道:“娘,你與姐姐先回家,稍後我就回去。”
“可是……”音書還是不放心,她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恐慌。
弄月對她微微一笑,轉身對楚映月說道:“姐姐,你將娘送回家去,有師兄在這裡,我不會有事的。”
“弄月,你還相信他,你真的認識眼前的景離?他還是我們的師兄嗎?助紂爲虐,傷天害理,他什麼都能做。”楚映月上前扶住音書,轉過身恨恨望着景離,滿眼失望。
景離面色淡淡,也不開口辯解,此情此景下就是默認。
蕭東籬一直坐在陰暗處一言不發,唯一完好的那隻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椅子,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陰鷙瘮人。
但似乎都沒有人見到他似的,自顧自說着自己的。
弄月搖頭道:“姐姐,今日上山只你我姐妹二人,他們要的人是我,你將娘安全送下山,天太暗,你要多留意些,娘她身子重,經不起折騰了。”
“月兒……”音書淚水濛濛望着弄月。
弄月狠心轉過頭不去看她們,冷聲道:“還不快走。”
楚映月看了弄月兩眼,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拉着音書往墓室外走去,弄月方纔的話,她聽懂了,今日上山的只有她們姐妹二人,只有將音書接走,弄月纔不會有後顧之憂。
“月兒……”音書回頭望去,只看到弄月決絕的後背。
楚映月輕聲道:“音姨,我們先出去。”
音書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在楚映月的攙扶下順着通道出去。
“你若還顧忌一絲多年的兄妹情意,請保護好她。”楚映月頭也會,幽幽說着話。
在場的人都明白她這話是與何人說的,不會是蕭東籬,只會是對景離說的,多年的兄妹情意,她們對蕭東籬並沒有這麼深的感情,最多也只能算是同門之誼而已。
“好。”景離應了句。
楚映月身體微怔,頓了頓終究還是沒有回頭,扶着音書繼續往外走去。
她們離去之後,墓室中一時靜謐,火鳳得意笑道:“沒想到你楚弄月也有今天,眼前這兩個男子都曾視你爲珍寶,可現在他們成了我的同夥,他們要與我一起逼死你。”
“怎麼樣,這種絕望的感覺很不錯是嗎?”她走到弄月身邊,繞着轉了一圈,妖里妖氣地笑着。
景離面色一變,對火鳳怒道:“你不是說過,只要她交出你想的東西就不會傷她嗎?”
蕭東籬也疑惑地自椅子上站起身。
火鳳媚眼中劃過恨意,她掩飾一笑道:“瞧把你們給緊張的,說笑而已,我當然只是要她交出我想要的東西而已,到了此刻你們還是這麼寶貝這個師妹,但不知方纔離去的那個師妹會作何感想,想必恨不能將你們千刀萬剮纔是。”
“你少廢話,我警告你,若是敢傷到她一根指頭,我必不會放過你。”蕭東籬自陰暗處走出,冷冷地瞥了眼火鳳。
弄月依然淺笑,眼前的一切她絲毫不爲所動。
火鳳對蕭東籬嗤道:“你蕭太子可真是癡心不改,被她算計了這麼多次,還是對她一往情深,但依我看,人家根本就未將你放在心上過,你不過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罷了。”
“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來說,你將我與景離叫來不就是想讓她知道我們二人早與你達成共識,現在你滿意了,過一會兒她交出你要的東西后,讓我帶她走。”蕭東籬冷聲道。
火鳳莫測地說道:“好啊,我拿到我想要的,你們師兄弟誰帶走她,我都沒意見。”
“你們還有完沒完,被浪費我的時間,容我提醒一句,慕吟風的能耐你們都清楚,很快他便能找到此處,到時候可別怪我不講信譽,答應的事沒做到,只要慕吟風在場,你們休想從我身上拿走任何一樣東西。”弄月冷眼旁觀許久,也有些不耐煩了。
聽完她的話,蕭東籬面色又難看了許多,景離只是皺着眉沉默站在一邊,而火鳳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
火鳳對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色,侍女便上前給弄月搜身,完了後對火鳳點了點頭,火鳳這才滿意回身。
“你們師兄弟二人就在外邊候着,很快我就會將你們的小師妹還給你們的,哈哈……”
弄月面色平靜地跟着火鳳進了暗室,石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你這麼平靜倒是讓我費解,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還這麼安然的來赴死,這讓我很不踏實。”火鳳端詳着自己火紅的指甲,妖聲說話。
弄月撇嘴道:“早死早超生,你既然盯上了我,早晚都有這麼一回,何不早一些,你火鳳也變了不少,至少現在比以前有些腦子了,知道我外面的
道我外面的兩個師兄不會讓你對我動手,就想法子拉他們下水,拿到我的血以後,他們就算是阻止也來不及了,想必只有這樣才能讓你暢快。”
“沒想到這世上最瞭解我之人竟是你楚弄月,可惜了,你馬上就要死了,待我用你的血將魂歸養好,我會替你好生照顧慕吟風的,我會比你待他好一千倍一萬倍,還要讓他做這天下之主。”火鳳湊過去在弄月耳邊嬌聲說話。
弄月打了個寒顫,咋舌道:“你這剛從女子蛻變成女人就如此讓人毛骨悚然,想來是蕭東籬的功勞,往後你好好待慕吟風的同時可別忘了蕭東籬纔是你第一個男人,你也該厚待他纔是,畢竟……”
“你給我住嘴!”火鳳變臉怒吼。
弄月攤手,她果然還是比較適應暴躁的火鳳,陰陽怪氣的還真是不習慣,最難消受美人恩,她還是看暴跳如雷的火鳳比較順眼。
火鳳越憤怒生氣,她就越舒心。
吸了吸氣,火鳳壓下火氣,反正今日就是楚弄月的死期,她不生氣。
被弄月的言語一激,火鳳已將心中的疑慮忘到天外,她爲何不反抗甚至是坦然接受,這些事兒都忘得一乾二淨。
“你別想拖延時間,就算他慕吟風有天大的本事,古墓周圍都是我和蕭東籬的護衛,他要贏闖進來也需要費些時間,更何況你的緩兵之計在我這裡也無用,你最好別給我耍心機,無論如何今日我都要取走你的血。”火鳳恨恨道。
弄月到事先已準備好的石牀上斜坐半躺好,面色平靜道:“你可以動手了,你放心,我不會出爾反爾的。”
火鳳拿出鋒利的匕首在弄月面前晃了晃,見她毫無畏懼,便嫵媚一笑,又恢復了妖媚的樣子。
“那就好,人在害怕之時就連血液也會受到影響,你這樣倒是正合我意,既然你如此配合,待會兒我也就對你仁慈一點,讓你留口氣去見見你外面的兩位師兄,有什麼遺言也可以說出來。”
弄月閉上眼不願多談。
冰涼的鋒刃觸到手腕上是透心的涼,緊接着着是右手腕上的一陣劇痛,是真的痛,弄月皺眉咬脣一聲不吭,緊接着就是左手腕上,是同樣的劇痛。
“你倒是挺能忍。”火鳳看着半躺在石牀上咬牙愣是不哼聲的弄月,眼中劃過費解,腦中總有許多事情抓不住。
時間在流逝,沒有更漏,卻有嘀嗒的響聲,在安靜的墓室中清晰入耳,那是血液滴落的聲音。
順着皓腕流下的血液滴到牀下襬好的兩個琉璃瓶中,亦如水滴落到青石上的聲音,乾脆利落。
弄月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她想擡手撫摸一下自己的孩子,讓他別怕。
“你想做什麼?”火鳳在一旁見到她的動作,迅速將她的肩膀按住。
弄月張開眼,淺笑道:“我想讓我的孩子別怕,死也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有我陪着他,睡一覺就過去了。”
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響,火鳳已然驚呆。
“你……你們不是尚未圓房?”她呆呆的看着弄月依舊平坦的小腹。
弄月蒼白着臉,聲音虛弱道:“我說的話你全信,說你蠢都算是對你的讚美,明知你的意圖,我怎會傻乎乎地留着慕吟風的清白之身給你糟蹋,你用我百毒不侵的血液來滋養魂歸蠱,不就是想要完全控制慕吟風嗎?很遺憾,他已被我採擷,你根本無法完全控制他,除非你能讓他心甘情願與你雙修煉蠱,否則你只能將蠱種給別人,所以,還是我贏了,你根本拿他無法,我死後他定是天涯海角也要追殺你的,殺妻滅子之仇也是不共戴天。”
“你胡說,你和他怎麼……怎麼可能會有了夫妻之實,你明明親口對聖帝承認,你們只有夫妻之名的。”火鳳還是不願相信。
弄月重新閉上眼道:“那不過是與陛下鬧着玩兒,胡謅的,誰知道二師兄也是個天真的,聖帝說的他就信以爲真,他告訴你我與慕吟風無夫妻之實,你也就這麼相信了,你們都是一羣天真的人呢。”
見她這樣,火鳳一口氣堵在心口,又拿她無法,將自己腰間的軟鞭抽出,用十成的力道往石壁上抽去,一下又一下的發泄心中的憤恨。
“你也大可不必如此,你與蕭東籬不是也有了肌膚之親,如此說來你若真的能俘獲慕吟風的心,你們也算是扯平了,這樣更般配不是。”
弄月繼續閉着眼說風涼話,蒼白的臉上盡是笑意,好似只是與火鳳再說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