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沉的,陰霾一層壓過一層。這天從早上開始,便積壓着一簇風雨,果然不到正午,雨水就淅淅瀝瀝地灑了下來。
兩個剛下值的小廝坐在雨前的廡廊下,攤開紙包閒散地磕着瓜子:“你說奇怪不奇怪?咱們王妃到了王府之後,就好像被病鬼上身了似地,隔三差五就歪在屋裡。我可聽說她在太傅府的時候,身子骨可好着呢!”
另一人正將瓜子咬到大板牙上,聽了這話頓時變得侷促不安起來:“你沒留意最近大家夥兒都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了?”那人豎起耳朵一副好打聽的樣子。
他臉上更爲忐忑起來,四下瞅了瞅便抓起他拉至一處偏僻的角落:“大婚那日不是出了人命了嗎?”
“怨鬼纏身?”先前那人頓時驚呼。
嚇得對方立刻捂住他的嘴:“小聲點,不要命啦!”
“死的是張御史家的公子,聽說先前還是跟王妃娘娘有婚約的。難道張公子在地府中不甘寂寞,想要咱們虞王妃作陪?”說完這話,頓時被對方給打了一下,“我的祖宗,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吶!早知道就不告訴你這些了,我走了……”
看着對面雨簾裡兩個拉拉扯扯的人,一直默默注視着的拓跋玉息,他臉上的肌肉始終繃得很緊。
“元蘭,將那二人遣出府去。”他冷冷地開口。
站在他身後的元蘭默默嘆氣,只得答了聲“是”。但說完,似乎覺得有些話不說,日後說不定還有哪些人要遭殃。便道:“不過殿下,只怕這樣也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
“難道還有其他的風言風語?”拓跋玉息的冷眸迸射出寒光,連一對濃黑的眉毛都擠成了一團。
元蘭訕訕道:“屬下不敢說。”
“你愛說不說,我自有法子知道。”拓跋玉息不耐煩地道,拔腳就往那兩個推推搡搡的人過去。
元蘭趕緊跟了上去,卻不敢拉他,只說道:“現下都在傳的是,昔日是殿下強娶了娘娘,所以才令張御史家的公子陰魂不散。”
“混賬!他們不知道,難道你元蘭也這麼糊塗?”拓跋玉息大喝,嚇得
那邊兩個竊竊私語的傢伙一時間傻了眼,並不知道拓跋玉息就在附近,連忙跪下來認錯,“奴才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滾下去!”拓跋玉息吼了一聲,那二人便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拓跋玉息漸漸平復了情緒,看着元蘭不發一語的樣子,頓覺得對他有愧:“我是急惱了,你別往心裡去。”
元蘭笑了笑,並不見怪。他的樑王殿下就是如此,樣子看上去可怕,可脾氣還是好的。
“底下人不明事理,都是人云亦云,還請殿下不要責怪他們了。”他說道。
拓跋玉息又被氣笑了:“照你這麼說,我就拿這些流言蜚語沒轍了?”
元蘭搖頭:“不用屬下說,我想殿下也該知道要怎麼做纔對虞王妃是最好的。”
拓跋玉息屏息想了想:“張啓……是不是快到百日了?你去打聽一下,張家要怎麼辦。”
“是。”元蘭笑道。忽然又想起一事,“殿下,那雲郡王?”
“哎……我多希望,他跟虞冉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多好……冤冤相報何時了。
元蘭沉默了一下:“皇上急召殿下,想必也是爲了此事。殿下,真該好好想想了,否則總會出事的。”
未雨綢繆他怎會不懂?如今最急的人,恐怕莫過於皇帝了。但即便是他,照樣束手無策。太上皇有意護着拓跋雲清,誰也奈何不了。何況如今這個燙手山芋還整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達,他快被煩透了。
“去瞧瞧冉兒。”拓跋玉息煩躁地說道。
清雨淅淅瀝瀝地從屋檐淌下,外面白茫茫一片,如銀毫遍野。
虞冉搭着一件碧色綴米粒珍珠的外衣,坐在臨窗的地方啜茶。旁邊的杌上坐着葉夫人,手中翻來覆去捏着一張竹弓,竹弓裡繃的是一塊月牙白的帕子,青色的桂花枝椏正繡到一半,她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繡了。
“瞧我笨得,連這點也不會。”葉夫人嘆氣,乾脆扔下竹弓四處張望了幾眼。
“桂枝難繡,你不必妄自菲薄。”虞冉將頭扭了過來,露出淺淺的笑。
葉夫人道:“還
是秋濃這丫頭心靈手巧,上次我就看到她在繡一隻貓兒,活靈活現的。我就想到來討教她,不知她肯不肯點撥我。”
“你來請她教習,這是她的榮幸之處,哪裡還有肯不肯一說。只是她去給我煨栗子粥了,要過好一會兒才能回來。你那裡若沒有事,不妨在這裡等一等,陪我說會兒話也好。”虞冉閉上眼,嘴上的笑依然未淡去。
從葉夫人這個角度看過去,虞冉似乎又與平常不太一樣了。恬靜而悠然,彷彿就是一個鄰家姑娘。
“夫人也喜歡桂花嗎?”虞冉忽然問道。
葉夫人愣了一下:“倒不是很喜歡,一開花就落地,落得零零碎碎的,看着揪心。倒不如茶花,雖然也會凋落,但不至於散碎地那樣狼狽。”
“嗬嗬,我卻是喜歡桂花。”虞冉道,“就像你說的那樣,它落得零零碎碎的,看到它難免觸景生情,覺得揪心。可是,它落了未必就不是好事,我小的時候便專門把它們掃成一堆做成香包,可以用到過年。至於別的花,落地就是落地了,左不過是個化成淤泥的命,來年再成花。”
說到這裡,虞冉忽然扭過頭望着葉夫人,嫣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以前有個人竟跟我說,那些花做成糕點吃進肚子裡纔是最好的,竟笑話我拿它做香包。你說,那人奇不奇怪?”
“……”葉夫人的腦子裡一片空白,竟不知道怎麼答她。
難道她——全都記起來了?
這個想法令她頓時心生惶恐。不,不……這不是什麼好事。
“前一陣那人是這麼對我說的,我只是一笑了之。後來想一想,覺得或許可爲。今日,我便讓秋濃去試試看,葉夫人待會兒不妨也嚐嚐。”虞冉不等她回答,繼續說道。
葉夫人鬆了口氣,原來只是前一陣有人對她這麼說過,她還以爲……便笑起來,道:“虞王妃從來沒有用過桂花做點心嗎?其實將桂花用蜜釀過之後才更好吃。”
“哦?原來葉夫人也是個中高手。”虞冉滿意地回過了頭,依舊閉上眼狀似休息。
葉夫人忽然狐疑起來,是不是自己無意間說漏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