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叔叔從前在朝中的時候,不論是什麼好事情都是讓人放心。小心謹慎也好,認真辦差也好,都是有口皆碑的。”諸葛宸料到他就一定會答應,這不是自己說的,而是管晉捷的性子生來如此,不會因爲做不到而輕易否定。
“是,末將不敢有悖丞相教導。”管晉捷答應着,在一邊站好。要是諸葛宸不問的話,絕不會多說半句。
接下來說的事情,管晉捷有些插不進嘴。站在一邊聽諸葛宸和不願大臣慢慢談論,過了半晌卻看出來一點門道,之所以叫自己站在旁邊,就是爲了讓自己從他們的談論中慢慢了解黃泛區的災情,讓自己有一點不太熟悉卻又有着無法割捨的熟悉。這是從別的地方無從獲知的知識,姑丈所採取的方式別人看不出來,想要學有學不會。這段磨礪很難得,要學來更難。
晚飯掌燈的時候,管晉捷才能揉着酸脹的胳膊跟在諸葛宸身後出了外書房。還在正月裡,冷得沒有道理。哪有這樣子忙亂的,這麼多事情就在外書房裡呆了整整一天。換個人早就瘋掉了,一件事反反覆覆的上衣,簡直就是把所有可能性都說了一遍。
“姑丈。”緊跟在諸葛宸身後,停了一下才看到諸葛宸在迴廊上立住腳,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我說的話你都記下了?”諸葛宸轉過身,用手鬆着自己的後領。出鋒的狐狸皮毛窩有點硌得慌。
“還有些不大明白,黃泛區那個地方我都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情形。”管晉捷也在心裡琢磨了無數遍,都不知道這件事該奧怎麼處置。
“誰都不知道,只是有人說那裡已經是餓殍遍野。這是一個很壞的現象,如果真的發生了,就要把這件事摁在當地不許再鬧下去。”諸葛宸聽到餓殍這兩個字的時候,只是覺得額角抽痛,要真是這樣的話,會比邊疆出現戰事更棘手。皇帝深夜來家,不無憂慮說的也是這件事。君臣之間不論是誰,最擔心的就是民變。
“摁在當地?”管晉捷心底有些發虛,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萬一自己處置不了,真的發生了諸葛宸所說的民變,那就是自己萬死莫贖了。
“到時候再說吧。”諸葛宸眼看到了內院,擺擺手示意不要多說外面的事情。稚兒兄妹三個正圍着花園中大大的走馬燈玩鬧不停:“到這兒就不提外頭的事情,你也知道原本今兒我就該把兵部關防大印給你,只是既然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去做。”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好,姑丈必然是有更深遠的用意,我覺得這樣子挺好的。”管晉捷笑起來:“若是姑丈真讓我這會兒就做了什麼兵部尚書,估計我躲都躲不及。”
諸葛宸點頭:“早早做了部院大臣,想要再往下走難。多建立些功勳,尤其是這些賑災,知道底下百姓和官員們是怎樣在爲人行事的話,對你的將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姑丈,我若去了黃泛區,稚兒跟暉兒兩個在軍中交給誰?”那邊玩鬧不休的兄弟倆看到管晉捷馬上攏過來:“爹,晉捷哥哥。”
“我有打算你別管了。”諸葛宸摸摸兒子的頭髮:“你們兩個在軍中總是有晉捷哥哥看着,這段日子哥哥不去軍中,你們怎麼說?”
“跟着姑丈唄。”稚兒根本就沒想到要回家來,而且在軍中以後,學會了用軍人的思維去想象那些本來很簡單,卻被人強加了很多麻煩事以後所帶來的繁雜。
“嗯,那就等我閒了把你們交給你姑丈去。”兒子說的話正中心事,諸葛宸點點頭。依依穿着灰鼠褂子從一邊跑過來:“哥哥,怎麼沒看到鳳姐姐和妞妞?”
“他們沒來。”管晉捷笑着抱起依依:“依依,你又長高了。等哥哥回來的時候,只怕都不認識你了。”
“我認識哥哥。”依依很伶俐地一笑,手裡舉着一個叮噹作響的撥浪鼓:“爹,娘說要是您和哥哥進來了,我們就可以用晚飯了。娘還叫人預備了烤鹿肉和火鍋呢,說是正月裡吃這個又暖和又舒坦。”
“你看看,這些人誰有你會說話?”諸葛宸摸摸女兒的小臉:“穿這麼點兒,冷不冷?”
“不冷,暖和着呢。”依依小手捂在管晉捷臉上:“哥哥,不冷吧。”
“好了,依依快下來。”管雋筠站在花廳門口,看着人都三三兩兩進來:“好了都來了,該用飯了。晉捷,你別抱着依依,這孩子見了人就撒嬌。”
“姑姑。”管晉捷每次見到姑姑總是莫名親近,或者是在南中的那段經歷是無可取代的,而他的姑姑有時候做的事情,就是男人也未必做得了,這就是父親常說的:巾幗不讓鬚眉。當然這也只能是他的姑姑,父親的親妹妹。別人都擔待不起這個讚譽。
“怎麼不讓鳳姐帶着妞妞過來,這麼冷的天在家裡呆着也沒意思。”嘴裡說着女兒撒嬌,只是看到女兒才一落地就把她接過來抱進懷裡。稚兒兄弟兩個在後面看到了,不約而同一撇嘴,沒說話只是相互擠擠眼睛一笑。
諸葛宸在後面看到兩個兒子的怪樣兒,本來想笑的看這樣子又不好笑出來。省得被兒子看到,恐怕就會說爹也笑了,難道我們就不能這麼做?沒有什麼比得上這個更麻煩的,自家那兩個兒子懂事伶俐自然是不必說的,但是淘氣也不是別人能夠比得上。
把孩子們都安置着睡下,回到房裡看到諸葛宸還在燈下看着那幾封書信還有邸報。本來想要從他手裡奪過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昨兒一夜沒睡,今兒預備又是這樣子?”昨晚皇帝夤夜來訪,肯定是睡不成了。只是沒想到皇帝在書房跟他真的是談了一夜,不知道這一整天哪來的精神,居然可以忙到此時。
“我的腦仁兒都疼了。”諸葛宸捏着書信不放,管雋筠嘆了口氣,過來慢慢給他揉捏着太陽穴。好藉機緩解一下他的酸脹,手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晉捷走的時候,我看他還跟你說了很多事情。你要他到黃河邊上去?賑災?”
“嗯,跟你說了?”諸葛宸知道她已經不大過問外面的事情,尤其是隻要跟皇家攪和在一起的時候,她都會把自己很快拉出來,絕不會叫人知道她會在這裡頭起什麼用處。不過昨晚皇帝也說過,有些時候很應該要她出來走走,只是這話誰會去說。何況諸葛宸也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女人再跟皇帝和皇家有任何牽涉。
“你以爲管晉捷會是那麼沒輕重的?”管雋筠手裡的力道漸漸加重:“還是我會去問這個,外頭的事兒就是跟我說我也要裝作不知道,還能自己去問。”
“還是要他去,最是歷練人的事情,也能夠讓管晉捷知道得更多,看到的事情經歷的事情多了,日後對他有好處。以後稚兒也會這樣子扔出去,我不要人說諸葛宸的兒子就是個倚仗着父親的本事,纔出來爲官的。管晉捷也是一樣,他不能說是諸葛宸的內侄,管昕昀的侄兒所以才做到親貴的,不公平。”
管雋筠沒說話,手裡不輕不重的力道正好:“是不是我們都想得太多了?別人家好像都不是這樣想的。”
“不問別人家,只是說自家。”諸葛宸拽下她的手:“那天事情的始作俑者,我今兒把交給應天府去了。”
管雋筠搖頭:“我不問這些,就算是知道你會去做,我也不問。不過要是傷到了我兒子,我就要把那人活剮了。”
諸葛宸呲一聲笑起來:“行行行,你怎麼說都行。只要是你願意,就是把那人拿去煮了,我也沒意見。再說送到了應天府,還不把牛黃狗寶都給掏出來。上次當着你面前說兒子不好,這次我倒是要看看他們好到哪兒去了。”
管雋筠抿嘴一笑,看來不止是自己容不得別人說自己兒子不好,男人甚至是比自己更加護短。要是有人膽敢說他兒子不好,那就擎等着好了。恐怕最後的下場比什麼都慘,比如說這位兵部尚書,接連觸犯了自己跟男人的底線,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很慘的。
諸葛宸微閉着雙眼,很享受這一刻難得的溫情和閒適:“有件事,我跟你說說。過了燈節就把稚兒跟暉兒兩個送走,到時候可是不興不答應的。我看稚兒跟暉兒兩個倒是很願意的,你該不會不答應吧?”
“我有那麼沒出息?”管雋筠笑着打了他一下:“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只要是稚兒跟暉兒能夠好好的,離得遠些都不要緊。要是天天在身邊,不出息還養兒子做什麼?”
聽到女人這樣說話,諸葛宸隱隱帶着一絲得意,這就是他的女人,別人家誰都比不了。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背,輕輕摩挲着。這種溫柔有時候也是來之不易的。好像是兒子們都在家的時候,管雋筠就會刻意跟自己保持一段距離。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宜嗔宜喜的少女了,更像一個宜室宜家的婦人。她說過,她喜歡《詩經?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很像,但也確實就是她的影子。
“手,挪開。”管雋筠看看左右,卻沒有打落他的手。只是嗔笑着:“被孩子們看到有意思?”
“嗯。”諸葛宸笑着,已經習慣了她的語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