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佐很小心的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個死人往外面撥了一下,露出了一條縫隙,不過並沒有明亮的天光漏下來——天已經黑了。劉良佐又仔細的聽了聽周圍的動靜,周圍很安靜,可以聽到各種草蟲的鳴叫聲。這鳴叫聲讓劉良佐格外的放心,因爲這些聲音,好像都說明,附近沒人。
劉良佐又使勁的把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具屍體推開。那是一具早上的時候被殺掉的流寇的屍體。當中午劉良佐看到流寇的騎兵呼嘯而至的時候,嚇得差點魂都飛了。當時他也顧不得許多,趕着馬飛奔而逃。
論及逃跑的技術,劉良佐比黃得功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他先是趁着一個騎兵沒反應過來,將他一把從馬上推下去,然後一邊騎着自己的馬,另一隻手牽着那個騎兵的馬飛奔。猛跑了一陣子,他胯下的馬已經有些跑不動了的時候,他又身手矯健的在不減速的情況下換到了那匹馬上繼續飛奔,同時也便開始將自己身上任何能壓分量的東西——披風、武器、鎧甲、頭盔、弓箭、什麼的全都扔掉。本來鎧甲這東西可不是容易脫下來的,不要說是在飛奔的戰馬上,就是在平地上,沒人幫忙的話,單靠自己,要把鎧甲脫下來都不容易。但是頗有經驗的劉良佐的鎧甲卻是他專門找人改造過的,脫起來卻是容易不少,只要拿出匕首,將幾根關鍵的皮帶割斷,就會自己掉下去。當然,在割斷了皮帶之後,匕首也被劉良佐扔掉了。
不過劉良佐知道,即使這樣,他的馬也跑不過後面的追兵,爲了砍更多的人頭,他和他的人追得太起勁,如今他的馬已經很疲憊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前面有一片樹林,能夠稍微遮擋一下視線。而且就在那樹林後面,劉良佐還記得那裡還丟着一大堆的無頭的屍體——都是他們剛纔砍殺的。
一轉過彎,劉良佐顧不得降低馬術,就直接從戰馬上一躍而下,然後再血泊中打了個滾,弄得滿身是血,接着又臥倒在屍體堆中,順手拖了兩具無頭屍體壓在自己的腦袋和身體上。這樣猛地看過去,也就很容易將他看作是一具無頭屍體。而那些正在飛奔的騎兵,估計也不會注意到他。
只不過有些情況卻是劉良佐無法控制的。的確,沒有一個流寇騎兵停下來檢查屍體的情況,但是劉良佐當初殺人的時候卻沒有考慮到將來逃跑的時候的這種可能的利用,所以,這些屍體都直接扔在道路上。如今裝屍體的時候,劉良佐自然也只能躺在道路上裝屍體,雖然他已經很努力的倒到路邊一點的地方了,但是還是有一隻馬蹄子就很自然的踩上了他的小腿,劉良佐自己都聽到了小腿骨折斷的時候發出的咔嚓聲。
好個劉良佐,咬緊了牙關,繼續像一具屍體一樣一動不動。當然,這一蹄子不是劉良佐被踩上的最後一蹄子,沒過一會兒,他的右手手掌也被狠狠的踩了一蹄子。這一傢伙,幾乎比上一次還痛,即使是意志堅定的劉良佐,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好在飛奔的騎兵們誰都沒有注意到。
好在壓在他身上的那具屍體,保護住了他的最要害的那些位置。騎兵跑過去了,但劉良佐依舊一動不動,就好像他真的死掉了一樣。
如今已經是深夜了,劉良佐推開壓在他身上的屍體,很努力的坐了起來。他的左腿小腿斷了,而他的右手也廢了,踩在他右手手掌上的那一蹄子,將他右手的掌骨全踩斷了。所以劉良佐幾乎無法站起來。他藉着月光,在地上摸起了一根一頭削尖的長棍。這是旁邊的某具屍體當初使用過的武器,如今劉良佐便把它當做柺棍,靠着他的支撐,很是費力的站了起來。
劉良佐將重心移到柺棍上,擡起頭來看了看星星,分辨了一下方向。他知道如今無論是往桐城去還是往鳳陽去,都很容易遇到流寇的大軍,只怕都是死路一條,如今之計,只能是先找個無人的地方躲一躲再說了。
劉良佐一瘸一拐的向着東南方向走着,走一段,就找個死人堆坐下來休息一下。這樣萬一遇到了什麼,裝起死人來也更方便。天快亮的時候,劉良佐又在一處死人堆旁邊坐下來休息。突然聽到前面傳來了什麼聲音。劉良佐也不多想,二話不說,就地一倒,一動不動的又裝起了死人。過了一會兒,劉良佐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碰他的腿。但他還是閉着眼睛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感到腿上一痛,就像是有人用一個大鉗子夾住了他的腿,並且還用力的拉扯着。劉良佐有點愕然的睜開眼睛,卻看到原來是幾條野狗,其中的一隻正在咬着他的腿往後拖,其他的幾條也圍在一旁嗚嗚的低鳴着,藉着月光,劉良佐能看到它們通紅的眼睛和流着涎水的嘴。
在這個混亂的年月裡,到處都有死人。所以,到處也都有以吃屍體爲生的野狗。劉良佐猛地將腿蹬了一下,那隻狗嚇了一跳,送開口跳到了一邊,但並沒有逃遠,而是停在那裡繼續用紅通通的眼睛盯着他。而另外的幾條狗也都圍攏了過來。
劉良佐抓住棍子,向四面一掃,將圍過來的幾條狗趕開了一些,然後將木棍撐在地上,奮力的站了起來。這幾隻狗也不叫,而是一聲不響的又圍攏了過來。劉良佐將木棍的尖端指向其中最靠近自己的一隻,然後向前面一刺,想要把它逼開一些。只是他的一條腿斷了,常用的右手又被馬蹄踏爛了,只能用左手來控制棍子,所以他的動作遠不如正常時候那樣乾脆。那隻狗輕輕地一閃,就很輕鬆的就躲過了這一擊。
這一擊不但沒有嚇住這羣野狗,反倒是有點暴露了自己此時的虛弱。如果這幅情景被鄭森看到了,估計他立刻就會很不厚道的想起讀中學的時候學過的那麼一句古文:“驢不勝怒,蹄之。”
劉良佐此時的狀態到真有點像那頭踢了老虎一蹄子的黔之驢。這一下虛弱的進攻之後,幾條狗都像得到了鼓勵一樣,嗚嗚的低鳴着一前一後的躥上前來,劉良佐一不留神,腳上就又被咬了一口。劉良佐知道如今已經到了及其危險的時候了。如果繼續這樣下去,他這個堂堂的總兵官,就要被一羣野狗給吃了。於是他也顧不得會不會被流寇巡夜的夜不收發現,大聲的喊起了救命,同時一邊更奮力的揮舞着手中的棍子,一邊四面張望,想要找到一棵能夠依靠着,並且將自己的後背掩護起來的大樹。
在不遠處真的有這樣的一棵大樹,粗壯的樹幹,兩個人都抱不過來,靠在那裡,劉良佐就能把自己的後背保護得好好地,一點都不用擔心從後面過來的攻擊。
又看了大樹一眼,劉良佐集中起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木棍狠狠的一個橫掃。木棍劃開空氣發出“嗚”的一聲響。幾條狗都被這一棍,逼遠了一點。劉良佐趁着這機會,將木棍收回來,在地上一點,向着那棵樹跳了過去。只要到了那棵樹邊上,只要背靠着那棵樹,劉良佐覺得自己就有機會支撐下去。而那幾只野狗,想來在滿地都有肉吃的情況下,也未見得就真的願意爲了肉的新鮮程度而和自己拼命。
幾隻狗也跟了上來,劉良佐加快了速度,救命的大樹眼看就在眼前了。就在此時,劉良佐的腿卻突然被一根露出地面的樹根絆了一下。這也很正常,這個晚上雖然有月亮,但晚上畢竟是晚上,慌亂之中,沒有看到露出地面的樹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於是劉良佐也很正常的摔倒在了地上,只不過摔倒的時間實在是太不巧了。更要命的是,在摔倒後,劉良佐手中的那根木棍也掉了。
好在木棍掉的並不遠,伸伸手就可以抓到。劉良佐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摸木棍,然而,那些野狗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就在他的手眼看就要夠到木棍的時候,腿上卻猛地一痛,而且那根木棍突然向後一退,距離他變遠了一點,正好讓他的手夠不到了。木棍顯然不會自己往後退,只是有一條狗一口就咬住了劉良佐的腿,並且把他向後面拖了一下。
生死關頭,劉良佐顧不得右手和左腿上的劇痛,奮力的向前爬,想要把那根木棍拿回來。只是又有好幾只狗撲了上來,一起動嘴咬他,一起將他往後面拖。劉良佐雖然拼盡全力,卻也敵不過這麼許多條狗的力氣,被拖得距離木棍越來越遠。更多的狗上來了,咬腿的咬腿,咬手的咬手,劉良佐掙扎不能。好在分食他的畢竟只是野狗,而不是正宗的掠食動物,所以什麼鎖喉之類的一擊致命的招數倒是沒有哪隻狗會用,這使得劉良佐還有機會大聲的呼救。
“張大哥,你聽那是什麼聲音?”一個流寇的騎兵對旁邊的另一個騎兵說。雖然已經是後半夜了,但是李定國的夜不收卻還在活動。李定國要儘可能的把那些炮灰們再收攏起來,然後按照張獻忠的命令,把他們帶到鳳陽去。或者,重新組織他們把桐城圍起來,然後讓人帶信去,讓八大王把主力再帶回來。如今桐城的防禦力量已經被大大的削弱了,拿下桐城,也許比拿下鳳陽要容易得多。
“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過去看看。”那個“張大哥”說。
騎兵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劉良佐,看到很多騎兵靠了過來,這些野狗便紛紛的逃到了一邊,然後在不遠處站住了,繼續向着這邊張望。
“張大哥”從馬上跳了下來,走到劉良佐身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劉良佐全身都是傷,不斷地在流血,鼻子也被一隻野狗咬掉了。只是依舊在用含糊的聲音喊着“救命……救命。”
最開始聽到他的呼救聲的那個騎兵也走了過來,看了他一眼道:“估計沒救了,張大哥,給他個痛快吧!”
張大哥點點頭,從腰間拔出了腰刀,就準備動手。
“不要……不要……”劉良佐還保持着清醒,“我是總兵劉良佐,不要殺我!我是總兵劉良佐!”
“他在說啥?”張大哥道。劉良佐的鼻子被咬掉了,所以說話的聲音也不太清楚。
“我聽聽……”那個騎兵說。
“我是總兵劉良佐,不要殺我!我是總兵劉良佐!”劉良佐還是聽得懂他們的話,趕忙這樣喊道。
“好像他在說他是劉良佐吧。”那個騎兵說。
“好像是這樣說的吧。”“張大哥”這樣說道。
“那就把他帶回去了,交給二將軍處理。”
幾個騎兵便將劉良佐擡了起來,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