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後,李達先是在街面上吃了三籠屜包子,又在獅子衚衕裡理了鬍子,最後在碼頭附近的淺水窪痛快洗了個澡。
水面倒影中,李達原本瘦削的身子上,肌肉層面已經微鼓,眼神裡更多了一股凌厲氣勢。
李達活動活動手腳,兩手似抓似捏,一握放一收縮間,肌肉紋路在微微蠕動,來回十數次,皮膚漸裹上一層紅暈,猛的一個馬步衝拳,拳風過處,水面蕩起層層的漣漪。
‘蝦蟆功俗稱癩團勁,是武家外功練肌肉之法,以鐵砂手套覆臂,再用我所傳技巧常常錘鍊,不出半年,能漲數倍氣力。’
‘小黃人說過,馬家呼吸法是築基功夫,是內功;而這癩團勁則是拳腳之根本,是外打,拳腳不練,拳術耍的再漂亮也只是花拳繡腿,看來回頭得找人專門打一副臂套,先從二十斤練起,但最多不得超過百斤。’
李達知道練武要內外兼修,皮肉筋骨全是外在,不管什麼拳術,打人時也要用這些玩意,自然要把它們武裝好,而這癩團勁則是最好的鍛鍊肌肉手段。
好在碼頭邊上的小鎮子就有一座裁縫鋪,專門用來修補船帆之類的大件,也兼些小活,李達將臂套的描述了下,老裁縫很快就明白了。
“按照官人的描述,這臂套要不傷皮膚,而且得結實,最好用三層湖南布,這布透氣結實,外面得開個口子,方便灌鐵砂,要貼緊皮膚的話,每隔半寸要有綁繩,官人先得要到隔壁鐵匠鋪定上二十斤鐵砂來……”
李達正與老闆討論間,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吵鬧聲,只見五六個漢子酒氣沖天,正圍着碼頭上的一個老漕丁在指手怒罵。
李達聽了一會兒就弄明白了,原來是漕運的船隻在自家這個三水大碼頭停,而不在人家碼頭上落腳。
船少了,活就少了,活少了,錢就跑了。
所以幾個吃了酒水的碼頭漢子,喝酒壯膽,跑到這裡來鬧事,正好被一個相熟的漕丁看到,連忙來勸架。
“乖乖的,幾位爺消停消停,這可是郭老大的地盤,你們都不知道那位爺的威風嗎?”
“郭通算個狗屎,老子爺也是在何家武館學過拳,在運河上面跟人動過刀子的,都是出來混的,誰怕個誰!”
這漢子雙眼通紅,東搖西擺,毛手毛腳的亂晃,一看就是聽不進人話的狀態。
話音一落,一腳把對面一個攤子踹翻,那攤子正好是個熱湯鋪,濺出來的湯水灑了附近路人一身,頓時一陣慘叫聲,其中有個中年婦人下意識的一躲,懷中食盒灑落,菜飯灑了滿身,跌坐在地,說不出的狼狽。
李達看清了婦人臉面,連忙跑了過去,將她扶起來,道:“劉嫂沒事吧,沒燙到哪裡吧?”
這婦人正是斷指劉的媳婦劉嫂,當初李達正是藉着幫對方熬湯的由頭,在湯底裡繪了幾道符,鎮住了那水鬼。
“沒事,沒事,就是給平安帶的飯灑了,”劉嫂嚇的渾身哆嗦,她本就是個見識不大、膽子沒有的小婦人,若不是渾家有本事闖了出來,怕還是在村裡給人縫衣織布呢。
“你個小不要臉的,說,你跟人家是不是相好的,”毛臉大漢喋喋怪笑,手指幾乎都要戳到李達腦門上了。
人都是畏事的,見對方人多勢衆,不僅沒有幫襯的,人羣中的漢子們還悄悄往裡躲。
‘五個人,都是二十七八,氣力最旺盛的年紀,有兩個人走路姿勢都有拳架子影子。’
‘都是吃了酒的,心神混亂,而且這是自家地盤,對方不敢久戰。’
李達先是將劉嫂推到人羣裡,然後低着頭走到對面面前,低聲道:“大哥,別在這邊鬧事,不然會被人打的。”
“你這小鬼種——”
爲首大漢哈哈大笑,然後看到了一雙兇狠暴怒的眼神。
不好,空門被搶!
李達腳如閃電,直插對方兩腿之間,前弓後彈,直拳搗了過去。
馬步衝拳!
蝦蟆功擰出的肌肉在這一刻顯出奇效,大漢面色愕然還沒消減,劇痛就從胃部傳來,轉頭被砸翻在地,口水直冒,身子蜷縮如蝦。
馬步衝拳這一招是大戰招,只稍稍練過拳腳的對手,都不會讓人擺好架勢打出去,但對方如今只是個醉酒大漢。
但大戰更兇狠,架出馬步,出拳如提槍一般。
一道鞭聲從腦側響起,李達反手一架,被一股衝力砸的練退三四步。
‘踢腳架,這是何家武館的腿功!’
李達只一個念頭閃過,對方腳影如毒蛇般往下一搗,直戳肋骨。
手腳相撞,李達小臂一痛,像是被錐子戳了一下,小臂一陣發麻,然後就沒了知覺;不過對方同樣是身形一晃,似是吃架不穩。
這半個月間,李達被瘦虎百般操練,不說拳腳功夫漲了多少,至少這反應是練出來了,不假思索,反身一個鏟腳,就踹到對方腳踝。
對方一聲慘叫,跌跪在地,小腿有一個怪異的弧度。
打拳兇狠,拳術再高的高手,被人搗到腳踝、骨縫、髒肺,那也必然喪失大半的戰鬥力。
拳術兇險就兇險在見低手也不能低頭,這是小黃人給自己的原話。
“艹,小崽子有兩手,合起來弄他。”
功夫最深的兩位,被李達暴起打廢,但是沒功夫的三位大漢,圍着他亂拳亂腳一陣砸,不過三息,李達就捱了一拳一腳,就連馬家呼吸法的吞吐都亂了。
‘我擦,怪不得亂拳打死老師傅,這三個不按常理出牌,不行,得先弄出一個開闊空間,不然根本騰挪不開。’
李達心思電轉,硬是背部捱了兩腳,一把搶過桌角,那擺着雞蛋、湯包、碗筷的食桌被他的猛的一掀,直接把三人逼退開來,有一個倒黴蛋被熱騰騰包子砸到眼睛,捂着臉直叫。
“敢打我娘!”
人羣被擠開,劉平安瘋了一般衝過來,直接把一個漢子撲倒在地。
剩下的就簡單了,等李達把其中一個踹翻後,剩下的幾個,已經被聞訊趕來的碼頭打手按倒。
笑面狼咧出一個冰寒的笑容,蹲在領頭大漢的面前,低聲道:“紋面華真是夠膽,派你們到我們這裡搗亂,是想開戰嗎?”
“狼哥,我們醉酒誤事,跟華哥無關!”
酒醒了,這人頓時明白自己乾的什麼好事,滿頭大汗,驚恐至極。
“不,你們肯定是想開戰,”笑面狼溫柔的拍了拍對方面頰:“如你們所願,那就開戰吧。”
他站起身,環顧了一圈,兇狠的眼神看到李達,露出一個不算特別假笑的笑容,“不愧是郭哥的小弟,夠膽色!”
劉平安期期艾艾走到李達面前,原本狂拽酷霸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面色漲得通紅,想要道謝,卻又說不出口。
“來點實在的,剛剛做了套裝備,幫我把錢給付了,”李達開口道。
“……”
李達也沒想到,他纔回到碼頭,就碰上這種事,等回到自家倉庫裡的那間木板房裡,纔開始回想起之前的街頭巷鬥。
‘果然是拳入骨頭,殺心隱現,沒想什麼就衝過去了,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就沒想着用其它的解決手段。’
‘小黃人說的極有道理,拳架子在實戰中果然用處不大,就算是第一下馬步衝拳也不是正宗,下意識的模仿了杜家拳的下盤變化。’
翻開袖子,只見一大片淤青落在小臂上,看着有些駭人。
‘好在只是皮外傷,不影響練拳,也幸好我用癩團勁紮了肌肉,對方的這一戳腳,肯定是有架子勁的,打架子勁前有預兆,我本應該能看出來。’
‘果然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人一多,心就慌了,根本就沒有騰挪轉動的地方,不過外行人的拳腳幾乎沒有內傷,而我一拳一腳,立馬就廢了二人,這大概就是有無拳術的差別。’
‘蝦蟆功要加緊練,按照小黃人說法,只要練到小成,兩臂毛孔鼓起有如黃豆粒,普通拳棒難以傷之。’
李達趁着記憶清晰,反覆回想之前的搏殺,越想越覺的自己犯了很多小錯誤,心道果然是實戰出真理,自己這一場打,比自己練十天拳感悟都多。
這一上午還沒過去,斷指劉就匆匆趕來,重重的拍了下李達肩膀,然後送來了一筐子海蔘鮑魚之類的補品。
沒過多久,賬房黃也冒了出來,直接從賬房裡給自己支了二十兩銀子,古怪的道:“郭哥讓我帶話給你,打的漂亮。”
夜晚,又有人找上門來,送來一個盒子,李達打開一看,卻是自己要求的鐵砂護臂。
李達突然間發現,這一架自己打的真不虧。
不過他也明白一件事,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是不會太平了。